第32章 . 第32 “杀我可以,离开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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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

    这不是很好的婚礼。

    自始至终都充斥着官场上的功利与探究。

    没有喜气,空有盛大。

    婚房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不同于普通的房间,墙壁和门窗用了双层材质。

    沉闷厚重的梨花木门一关,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一片晦暗。

    谢兰兰和沈一杠肩并肩坐在榻上。

    俩人久久无言。

    默了许久,沈一杠坐起,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将床头的蜡烛点燃。

    “督主,”谢兰兰欲言又止,有许多话想和他,话到嘴边,却只了句,“谢二哥,他是我二哥哥。”

    沈一杠重新坐在她身旁。

    简略地嗯了声,不其他。

    “重吗?”他扫了眼她沉重的发冠,“可以卸掉。”

    不待她答,手已经爬上了她的发钗,开始为她拆卸。

    发冠繁琐,样式复杂。

    层层发扣盘解下来,已经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沈一杠坐在灯下端详了谢兰兰一会儿。

    女装的谢兰兰美得惊心动魄。

    比霍老爷所画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伸手,指腹从她额间紧贴着脸颊划至下巴:“我晚一些回来,不必等我,早些睡。”

    “好。”

    沈一杠出去了。

    他刚走,秋实从外头走了进来。

    寒风涌进室内,谢兰兰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眼。

    进婚房时还是阳光正盛,这会儿已经黑云密布,一派暴雨将至的压迫感。

    谢兰兰看着外面黑压压翻滚的乌云:“变天了?”

    “是啊,要变天了。”秋实端着盆清水进了门,“夫人,奴婢先为您净面洗漱吧?”

    -

    沈一杠入夜时回了内院。

    他是被人七手八脚地扶着回来的。

    推开房门后那些搀在他身上的手都收了回去,大家都默契地停在门的两侧,规规矩矩低头站着,没人往门内窥。

    沈一杠失去了外界的搀扶,脚下不稳,歪歪斜斜闯进来,他手搭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哼笑一声。

    转过身来,背抵着门框用力一压。

    “啪——”

    大门被他关上。

    外面众人见状立刻散了。

    谢兰兰去迎沈一杠。

    见她来,他抬起手臂,自然搭在她的肩头,身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一身的酒气,垂着眼皮,面色微红。

    谢兰兰把他扶至榻上。

    他几乎挂在了她身上,沉甸甸地重量压下来,她直观地感受着他的健壮。

    沈一杠真的很重。

    她却没并没有很累,从门口到榻上这短短十几步,她甚至没怎么用力。

    不像是她托着他,更像是被他拥着。

    ——谢兰兰知道了他并没有醉。

    行至塌边,沈一杠加了些力度,顺势把怀里的人按在了榻上。

    大手一挥,床幔荡了下来,笼住了四方的床。

    几瞬的功夫床幔被拨开,几件衣服被丢出了床外。

    床吱吱呀呀得响了起来。

    谢兰兰衣物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

    她坐在榻上,眨眼看沈一杠。

    沈一杠坐在她对面,一腿盘着,一腿驱起立在胸前,单手压着一方床缘,把床摇得乱颤。

    他在营造洞房的假象。

    谢兰兰不知他的意图,但还是想下意识配合他,她清了清嗓子,想发几声添下气氛。

    嘴唇张了张,声音却没出来。

    “……”

    她不知道怎么声出妩媚。

    沈一杠眼里涌出几分笑意,许是为了给她留点面子,面上并未显现出来。

    谢兰兰被他含笑一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声:“我尽力了——”

    不刻意压着嗓子做男声时,她的声音空灵婉转,自有一番风情。

    沈一杠眼眸深不见底。

    他没醉,可也实实在在喝了不少酒。

    染了酒意的他情绪要比平常活络上许多。

    情思直白表露。

    被他深掩在骨子里地、对她的渴求和掠夺,就这么干脆畅快地宣泄了出来。

    眼神从她的眼游移到她嫣红的唇,顿住,久久凝视。

    四四方方的床榻,密不透风。

    狭窄的空间最容易滋生暧昧。

    谢兰兰被沈一杠如有实质的目光侵略地有些迷离,还有些许茫然。

    沈一杠在她面前总是克制地、严谨地、从不流露半点攻击性。

    可这会儿,他肆无忌惮地量她,深邃的眉眼里明晃晃挂着对她的志在必得。

    他们有过更为亲密的举动,现在的行为连温存都谈不上。

    ——他甚至都没碰到她。

    却比之前每一次都让她心有余悸。

    沈一杠的眼神并不凶狠,掌控、谋算、追逐等情绪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不动声色地向她席卷而来。

    谢兰兰冷汗涔涔。

    她终于明白,世人眼里的沈督主是怎样的。

    被他盯上。

    绝无脱身可能。

    她的惊惧从心里呈现在了脸上。

    沈一杠怔住,愣了数秒,意识到吓到她了,缓缓闭上眼,脸色有些冷。

    谢兰兰反应过来。

    她的恐惧随着他敛起的锋芒而消散。

    看着他紧闭的眼,她心头一疼,她去抓他的手:“你很好,我——”

    话音未落,忽听见利器出鞘的声音。

    很浅。

    她听力一向敏锐,又向来对此敏感,立即扑向沈一杠,想把他抱在怀里。

    她刚攀上沈一杠的肩,就被他反手捞回怀中。

    她推他,急道:“危——”

    沈一杠捂住了她的嘴。

    而后执意把她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躯做盾档在了她身前。

    男女体力悬殊。

    谢兰兰试图推开他,未能成功。

    沈一杠牢牢锢着她,像一座山。

    外面有刀剑相撞的声音。阿昏

    几瞬的功夫,就停了下来。

    斗声停止,沈一杠松开了罩在谢兰兰脸上的手,低声解释:“是刀子张。”

    刀子张贪功又自大。

    沈一杠醉酒的机会并不多,这么好的下手机会,刀子张一定会亲力亲为。

    “你不去看看吗?”

    沈一杠点点头,顿了一下,别开视线:“人我会放走。”

    “……”

    谢兰兰震惊。

    沈一杠恨东厂入骨,刀子张是东厂第一把刀,除了刀子张等于砍掉九千岁一个手臂,沈一杠没道理放过他。

    外面乱糟糟一团。

    脚步声肆起。

    沈一杠罕见地没有第一时间去稳住局势。

    “兰儿,我利用了我们的婚事。”他伏在她身上,还维持着保护她的姿势,“我从未在外饮过酒,酒量自然浅薄,可大婚难免要饮酒,我若喝醉,这是一个很好的刺杀我的机会。”

    “刀子张他一向贪功,这么好的机会,他定要本人前来。”沈一杠,“原本我是计划让他葬身于此的。”

    谢兰兰懂了。

    今时不同往日。

    永顺皇帝有了新的依赖,此时东厂没了,沈一杠就是第二个九千岁。

    东厂在还好,可若没了东厂,被世人讨伐的那一个就该成沈一杠了。

    现在的沈一杠需要东厂来维持平衡。

    就像永顺皇帝当初用他来平衡东厂一样。

    沈一杠摸了摸她的头,手指穿入她的发:“兰儿,我与谢二哥必有一战。”

    “我知道。”谢兰兰握住他的手。

    他立即反握住她的,郑重许诺:“但你放心,我会给他活路。”

    谢兰兰深呼一口气。

    放宿敌一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沈一杠承诺了,她相信他会做到,这让她心里多多少少安稳了一些。

    毕竟,她太清楚沈一杠拥有的实力。

    那账簿上一笔笔,清楚又明了。

    永顺皇帝和沈一杠这一战,永顺皇帝毫无胜算。

    “那皇上呢?”谢兰兰问,“你算怎样对他?”

    沈一杠不语。

    视线沉沉落下。

    斟酌许久,了句:“君臣友爱,相安无事。”

    谢兰兰闭了闭眼。

    君臣友爱?

    君臣不可能友爱。

    永顺皇帝已经公开挑衅了。

    她隐约明白了沈一杠的意思。

    沈一杠走了。

    走之前亲了亲她的额头,近乎温柔地了句:“等我回来,我们洞房花烛。”

    谢兰兰:“好。”

    沈一杠走后,谢兰兰捂住了眼睛。

    她最近,总会陆陆续续想起一些事。

    记起的东西不多,零零碎碎地,大部分都是一张苍老却正气凛然的脸,那个老人像是她的父亲,腰杆笔直,神色骄傲又郑重,他抱着幼时的她,:“为忠义生,为君王死。”

    一直一直。

    到永顺十一年,谢家灭门。

    谢兰兰茫然地躺在床上。

    想想平庸无能的永顺皇帝,想想收拢了万千难民的沈一杠。

    她身陷泥沼。

    呢喃了句:“为君王死?”

    她当然可以为君王慷慨赴死。

    但她不想为这个君王而站在沈一杠的对立面。

    -

    刀子张一路逃亡。

    他身上中了一刀,不是要害,在死士的拼死保护下逃了出来。

    几十个人,只活了他一个,其他人全都被当场绞杀。

    行至东郊树林时忽地被人扯上马背。

    他大惊,再看到来人的脸时才松了口气,但他却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这个来救他的人:“你出来干嘛?快滚回去!别让人发现你跟东厂有什么牵扯,我不需要你救!”

    “救?”谢二哈哈大笑,“我没算救你。”

    刀子张:“??”

    他正欲询问,便感觉颈前一凉。

    刀尖舔血惯的人,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垂眸扫了眼架在脖子上的短刀,不屑道:“你还想不想要解药了?如果我没记错,明日你体内的毒今晚便已经发作了吧,五日内没有东厂解药,你会毒发身亡的。”

    谢二轻蔑地笑。

    “东厂给我的任务,是获取皇帝信任搞死沈一杠。”

    “可是现在东厂势力稳固,皇帝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西厂的。”

    “你不觉得……”

    “只有你死了,东厂断了臂膀,永顺皇帝才会真的对西厂出手吗?”

    “快放开我。”刀子张一身冷汗流了下来,他气息慌乱,语气却依然跋扈:“我死了,你也完蛋。”

    谢二凑近他一点。

    刀子张察觉到危险,本能地颤栗。

    谢二的声音犹如一条毒蛇钻进他的耳内:“九千岁已经没了你,你觉得,他会冷眼看着我死吗?”

    刀子张嚣张不起来了。

    “刀子张。”谢二嘲弄地,“是时候上路了。”

    东厂一开始就错了。

    错以为他会安心归顺。

    若东厂真心实意待他,单东厂在这乱世中给他一条生路,他也会死心塌地对待东厂。

    可东厂却把他丢进那堪比人间炼狱的教习司,令他九死一生,还给他下毒。

    这样下作的手段,怎能降服他?

    施之以恩,报之以礼。

    施之以怨,报之以仇。

    恩怨分明早已刻入骨血,是不会因为丢失记忆而被改写的。

    他从一开始便没想过做东厂的狗。

    从前不会,在见了谢兰兰的那一刻,更不会。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自然的易容术。

    对于东厂把他易容成谢二这句话,他从来就没信过。

    他不是假装谢二。

    他是真的谢二。

    -

    谢二一手抡着刀子张的尸身,一手提着刀子张的头,大刀阔斧地进了沈府。

    西厂的人对他有敌意。

    从他进府开始,便远远将他围住。

    他不甚在意,拖着刀子张的尸首径直走到沈一杠面前。

    将尸体和头随意往地上一丢。

    “沈督主。”他吊儿郎当地站着,脸上没什么喜怒,漫不经心地了句,“兰儿是无辜的。”

    沈一杠回:“我晓得的。”

    他们都知道会有一战。

    谁也没掩饰。

    只很有默契地将谢兰兰保护起来。

    两个聪明人点到为止。

    再没多。

    谢二了个哈欠,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一杠给他安排了住处:“胖子,带谢二哥去西厢房休息。”

    “是。”胖子恭敬回了沈一杠,然后老大不情愿地瞥了眼谢二,翻着白眼给他带路。

    谢二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沈一杠才扫了眼地上的尸首。

    “太便宜你了。”沈一杠盯着那颗血淋淋的脑袋,轻声了三个字,“张老板。”

    刀子张。

    张老板。

    霍家惨案最直接的刽子手。

    沈一杠原本给刀子张设计了一个很适合他的结局。

    足够配得上他所做的那些事的结局。

    被谢二搅合了。

    不过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沈一杠的眼神在刀子张的尸体上一扫而过。

    “剔肉削骨,剐三千刀,皮肉喂狗。”

    “余下的,”他轻飘飘地了句,“挫骨扬灰。”

    西厂的衙卫们领命照做了。

    沈一杠没有围观。

    在他下达了命令后,便回了后院。

    他没有忘记,这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谢兰兰还在等他,他自然地攀上她的肩,将她搂在怀里。

    “兰儿。”他平静地,“刀子张没了。”

    这反应淡到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多年宿仇横死,他连快慰都没有。

    沈一杠意识到,走到如今这一步,仇恨的占比并不大。

    或许,一开始的招兵买马,就不单单是为了报仇。

    谢兰兰担忧地望着他:“督主,那您的处境岂不是很难?”

    “不难。”沈一杠手里抡了酒瓶,往嘴里倒酒,半壶酒下肚,他幽幽补了句,“你知晓我实力的。”

    谢兰兰:“……”

    沈一杠不在她面前掩饰野心了。

    确切地,他在提醒她,他会和皇帝有一战,而且他不会输。

    这一发现让谢兰兰心惊又无所适从。

    君王和沈一杠之间,她需要一个抉择。

    她想要躲避,他没给机会。

    沈一杠端详着她的脸。

    她沉默着陷入纠结。

    他仰头喝光了壶中的酒,扬手把酒壶丢至地面。

    沈一杠身体向下滑了滑,滑至能和她平视时停下,“兰儿,你听从本心,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对我下手,尽管来就好。”

    “……”谢兰兰拧眉,不太高兴,可还是优先想要安抚他的情绪:“我不会——”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要离开我。”他指腹点上她的唇,按住了她的话:“死也好生也罢,让我在留在你身边。”

    这是一个再简单、再寻常不过的要求。

    他了许多遍。

    谢兰兰也应了许多遍:“好。”

    可沈一杠依旧没有多少安全感。

    他吻她。

    格外地用力。

    带着一身的酒气,和罕见的柔情。

    怕她忘,他不断在她耳边呢喃。

    “杀我可以,离开我不行。”

    谢兰兰还有许多话想要问他。

    她没能问出口。

    一股脑地忧愁全被他细密的吻湮灭,她碎在他充满酒气和药香气息里。

    “睡吧。”他重新扯下床幔,“这大好的洞房花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