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偷听
世子自没受过这份气, 当面叫人直接把难听话甩在了脸上。
他一时语结,指着阮平朝的鼻子“你,你”了半天也没出一句话。
可是细一想, 又没了争辩的底气。
是啊, 自己还有什么要争的必要呢?
案子上自己费了半天的劲,什么也没查出来。
至于尹姑娘……
见了方才二人的模样, 他心里苦笑,这从头到尾自己更像一个笑话。
从前,他觉得世上的人都是迂腐沉闷, 有气无力的。
见了尹姑娘,才开始有了新的幻想, 他以为自己也能成为那样鲜活明亮有生命力的人。
如今, 重回现实, 他只是个一生平庸的世子, 他只配过一段与众人无异的人生。
也没什么难过的, 不过一切归零罢了。
反正, 从来没有拥有过。
他沉默,转身欲走, 突然背后阮平朝开了口:“景大人,还望您不要将尹姑娘的身份向外人去, 我们现在遇了些麻烦, 若是被郝家人知道她的身份,恐怕会横生枝节。”
景淮生并未回头, 只淡淡笑一声:“阮大人不需要多虑,我景淮生还不是那样多嘴的人。”
尽管他背着身,但阮平朝还是躬身拱手行了一礼,道:“那就多谢景大人成全了。”
景淮生的背影伫立在原地, 半晌低沉的一句:“阮平朝,我的成全不为你,若是你再叫尹姑娘伤心,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客气。”
罢,不等对方回应,他微扬起头阔步回了屋子。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身后阮平朝重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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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景淮生便带着常随离开了保定府,前往直隶下属的永平府。
听,是刚刚破晓时候便走了的,阮平朝醒过来的时候,隔壁的厢房里已经空空荡荡。
阮平朝昨夜睡在厢房的外间,同金宝银宝两兄弟睡在一起,将里头一间睡房留给了尹湉湉一个人。
天光大亮时候,尹湉湉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昨夜睡了个好觉,身上盖着的锦被有一股阮平朝独有的味道。
像是书墨纸张的味道,叫她觉得安全。
“尹姑娘,你醒了?”门被人敲响,尹湉湉一下便听出来,这声音是金宝。
她乐颠颠的从床上蹦下来,无意间扯到了腿上的伤痕,疼的嘶了一声,皱着眉朝门外喊了声:“金宝,你进来罢。”
金宝手里捧着一只汤碗,只得用脚尖踢开了门,进了屋子以后,未免外面冷风吹进来,又仔细的用脚将门给带上。
“尹姑娘,吃点东西吧,我家主子特意叫人煮的鸡汤,给你补身的。”金宝将汤碗放在一只乌木几上,然后又抬到了尹湉湉的面前。
白瓷的汤碗上描着粉嫩的牡丹花,尹湉湉摸了摸憋下去的肚子,笑眯眯的对金宝了句多谢,然后急不可耐的开了盖子。
鸡汤的香味顺着热气扑上面颊,她朝碗里一看,这鸡确实是花了心思炖煮的。
整只鸡已经炖的骨肉分离,里面还配了些参须类的滋补物。
浓郁的汤汁上面飘着些许油花儿,金宝非常有眼色的用汤匙将它们撇净,然后装了一碗放到了尹湉湉的面前。
自昨天一早去郝府以后,一直都没顾上吃饭,回来阮平朝这里也是倒头就睡,尹湉湉的确饿极了,看着碗里的鸡汤就忍不住要流口水。
可汤匙刚送到嘴边,她突然反应过来,问道:“阮承佑呢?他怎么不在。”
“哦,我家主子有事,叫我服侍您,有什么事跟我就行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可尹湉湉没来由的就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也不为什么,单就是觉得昨天还一定会为自己负责的人,今日就不见了踪影,心里觉得憋闷。
尹湉湉觉得自己好笑,在人面前时候的是,犯不上对方为自己负责,可转过脸来又觉得人家不出现未免怠慢了自己。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别别扭扭的人。
心思扭捏,一点也不侠女。
与此同时,阮平朝在城中一处隐蔽的别院审问月出尘。
这院子是他临时叫银宝租下来的,就是为了关押月出尘的。
一是因为毕竟这不是在京城,月出尘这样的身份总不能关在谢戚的府上。
二是,这青莲教的余孽恐怕不止她一个,阮平朝是想借此为饵,钓出其他人。
“你想好没有?如果你愿意将你背后指使你的人告诉我,我就可以放你出去。”阮平朝拿起茶盏,慢慢的喝一口茶,然后抬眼看了看对方。
月出尘被绑在椅背上,双手捆在身后,尽管姿态不好看,但是脸上表情却十足的不卑不亢。
“阮大人,落入你手是我技不如人,可我还有一分气节,断不会出卖别人。”
阮平朝自然知道她不会轻易开口,抓回来好几日,二人对话几乎日日如此,月出尘从未出过一点关于背后组织的事情。
不过今日,他并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反而换了个其他的话题:“出尘姑娘,令尊身体可好?”
听到这句话,月出尘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可她立即恢复平静,冷冷的:“我父母早亡,世上没有亲人,阮大人不必用这一招来唬我,我没有可以被你威胁的软肋。”
阮平朝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月出尘的面前,蹲下身,手摸向了她的腰间。
月出尘厌恶的皱了皱眉,开口道:“阮大人不是有意中人了吗,怎么?对我这样的人还有兴趣?”
“出尘姑娘,你想多了。”他一把扯下月出尘腰间别着的一只荷包,上面绣着一枝梅花,针脚细密别致,十分好看。
他将荷包放在鼻尖嗅了一下,然后道:“辛夷、川穹、苍术、丁香还有艾草,我的对吗?”
月出尘似乎有些不清楚他的意思,但还是点头道:“没想到阮大人还精通药草。”
阮平朝将手掌摊开,指了指手中的荷包,笑道:“阮某也是前些日子从古书中看到,前朝皇室好用香,尤其喜欢用药草放在随身的荷包里面做熏香用,而你这个荷包里的配法就是那本书中写的驱邪宁神的药草配方。”
“不过是随心配的,阮大人想多了。”月出尘的脸上明显已经失了血色,话时候甚至不再看他的眼睛。
阮平朝心里有了分辨,思路更加清晰起来。
青莲教就是前朝余孽所组织起来的,这一点联系到他们在寻藏宝图的事情就可以知道。
他继续道:“阮某自便是个鼻子灵敏的,其他的都容易记错,可唯独就是对这味道却总是特别敏感。”罢,他看了看月出尘,对方似乎精神已经崩溃,甚至不再抬头,他接着:“而出尘姑娘荷包里的这种味道,我在其他人身上也曾闻到过,你巧不巧?!”
“不,这世间药草何其多,你没必要都联系在我身上。”月出尘大吼。
“是的,若不是出尘姑娘反应如此大,阮某还真的觉得我可能猜错了呢。”荷包在他指尖转了个圈重新落回掌心,阮平朝死死地盯着她最后道:“端王常随李铭就是令尊吧。”
到底是都叫他知道了,月出尘甚至有些埋怨自己的父亲,为何当初下的命令是从他手里拿走账册,而不是杀了他。
阮平朝看到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月出尘,心里豁亮起来。
之前的一切推论都有的分辨,青莲教、前朝余孽和端王联系到了一起,只是郝家在这中间有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呢?
“阮大人,知道再多也没有用,别以为凭你一个的三品官就能扳倒我们。”月出尘似乎找回一丝理智,朝着阮平朝笑了笑。
他看一眼对方,眸色淡淡:“放狠话没有用,你最好能活到我扳倒他们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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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平朝同银宝回到谢府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沉沉。
谢戚迎面走上来嘘寒问暖,一个劲儿想要听听关于这位钦差大人带回来的丫鬟的事情。
昨天郝府便来人带了话,让他留意留意那个丫鬟,可是派了人去后院,几回都是无功而返。
钦差大人的那位常随哥将后院看的如铁桶一般,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更别提还想了解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怎么?谢大人觉得阮某此举有辱斯文了?”阮平朝有些不耐烦,冷冷地看着对方道:“要么你就向圣上参我一本,看看你纳妓、女为妾的事情严重,还是我的事情严重?”
“不敢不敢,阮大人您的这是哪里的话,下官实在就是想关心一下,听您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受了伤,要么我给您请位郎中回来瞧瞧。”谢戚问的战战兢兢。
阮平朝一摆手:“用不着,不过是我昨日太心急了些,她一个姑娘,难免受了些委屈,不是什么大事,不劳谢大人关心。”
话一出口他身后未经人事的银宝耳根就有些红了,就连谢戚这种老流氓都一时间不知该什么。
这位钦差大人来的时候衣冠楚楚,霁月清风的,怎的遇上个丫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毫不顾忌似的。
难不成是斯文的面皮儿下也埋着一颗风流的心?
联想到前几日还有人在城里的花楼月桂楼里遇到阮大人一事,谢戚不免觉得郝宏远有些题大做。
不过就是遇上个让人生了心思的丫鬟,怎的到他们眼里就变成勾心斗角的事儿。
哎,坏事做多了,难免就容易把问题想复杂了。
告别谢戚,阮平朝带着银宝来到后院厢房的门口。
推门进去,屋内传出尹湉湉清亮的声音,似乎她正在同金宝话。
阮平朝示意银宝不要出声,二人心翼翼的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
只听尹湉湉道:“别给你家主子脸上贴金了,你瞧他生病的时候,我都是忙前忙后的照顾,再看我受伤了,他就会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一点实际的都没有。”
金宝急了,赶忙替主子找补:“尹姑娘您别这么啊,我家主子这不是特意叫我把圣上赐的白玉芙蓉膏给您拿来抹伤口么,还有主子临出门前还叫厨下给您煮了鸡汤,哪儿不实际了。”
尹湉湉不以为意,翻了翻眼皮儿:“药膏你拿给我的,鸡汤厨房煮的,里外里你家主子还是动动嘴皮子就完事!”
金宝被堵得一时接不上话,窗口偷听的银宝偷着看了眼一旁的主子。
阮平朝一张俊脸上头一回露出无措的表情,方才对月出尘步步紧逼的阮大人不见了,对谢戚牙尖嘴利的钦差也不见了……
只剩下个不通情爱的阮承佑此刻沉浸在不知所措的情绪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