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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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无聊啊!”贾筱筱将瓜子往竹篮子里一扔, 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瓤皮儿,从榻上翻身下来,踱步到书案边, 随意用脚尖勾了一张凳子坐下,两个胳膊搁在书案上, 两只手托着腮,噘着嘴看向正挥毫泼墨的甄承祐, “皇帝都‘被’养病三天了,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急啊?”

    甄承祐放下了手中的笔,重新拿起一支笔, 蘸了红色的颜料:“急什么?将那笔洗拿过来。”

    贾筱筱端起了那个笔洗,凑了过去放在他的右前方:“自那日太后派人来过之后,这几日,可是一本折子都没递过来。你就不怕他们阳奉阴违吗?”

    “阳奉阴违?”甄承祐手中的笔在水上迅速一点,随即在纸上快速点了几笔。他将那笔一掷, 笔哐当一声落入了笔洗之中,笔洗中溅起了几点水珠, 又重新落在了笔洗里, 漾出了一圈水纹。他微微侧身,拉起贾筱筱的手:“来, 看看我这幅画如何?”

    贾筱筱被他拽到了书案前,低头看去。

    雪白的宣纸上,是接天的碧草。近处有一所帐篷,帐篷旁摇曳着几朵花。阳光蓝天碧草, 好一副欣欣向荣的春日之景。光是看到,她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欣喜地转过头去:“这不是我们来时看到的景色吗?你居然把它都给画下来了?”

    甄承祐勾起了唇:“难得有此闲暇之时,就该做些怡情养气的消遣,就跟你喜欢吃一样。”

    “我那不叫喜欢吃。”贾筱筱一脸正经,“我那叫民以食为天。”

    甄承祐笑得一张脸都明媚了起来:“好好好,民以食为天。行了,来看看这个吧。”着,他转身去往桌案后头的一个铁箱子旁。

    咔哒一声,锁开了,甄承祐从中取出了一个木匣,再次开后,他将其中一封信递给了贾筱筱:“快五更的时候送来的。你看看吧。”

    贾筱筱下意识接了过来,看到封口上的火漆都还没拆,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封面上的来信人时,她抬起头来试探问道:“那,我拆了?”

    甄承祐已经拆开了另一封信,头也没抬:“你父亲的信中有两封,这封本就是给你的信。若是下回再如此试探,你就三天不准点锅子烤肉。”

    下一瞬,他就听见了纸张被拆开的声音。甄承祐眼里又闪过一丝笑意,低下头来正要认真读信,就听见了贾筱筱惊喜的声音:“我父亲居然都到了河南了!我母亲他们也到了呢!”

    贾筱筱着抬起头来,正对上了甄承祐的眉眼,心里一突,连忙端正了脸色,在自己的唇边放了一根食指,表示噤声。

    甄承祐重新低下头来,刚在琢磨这信上的话,就听见贾筱筱那边突然咚的一声。他再次抬头,只看见贾筱筱蹦起来落下的模样。

    再次被抓了个正着的贾筱筱登时就尴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我可能有点儿吵,不若,我去屏风后头,不,外头看?”

    甄承祐放下了手中的信纸:“不妨事,我这封早上已经看过一道了,这会儿只是想要看下有无疏漏而已。你父亲给你写了什么,让你这么开心?”

    贾筱筱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我大哥的儿子,两岁了嘛,是他前儿个非要溜出去玩水,结果不心着凉了。那家伙不肯吃药,一喂药就跑,跑到我母亲那边的时候是在他娘那边吃了药了,回去后又给他娘在奶奶那里吃了药了。就这样混了有两天,我大哥有一天早上偷偷跟在他后头,这才拆穿了这事。我母亲和我大哥就,简直跟我一模一样,就是我带得坏头。天地良心,我都没见过这个侄子,我哪去带的头啊,明明是大哥自个儿蔫坏。”

    “筱筱,时候也不喜欢吃药吗?”甄承祐将信纸叠好,将她引到了椅子边坐下。

    贾筱筱刚坐下,闻言就苦了脸:“谁喜欢喝药啊,那么苦,还要一勺一勺喂。我要一口气喝完也不同意,是我人,怕我噎着。那我没折,只有跑了。不过,我比我侄子机智,我往我爹那边跑。”在现代的时候,她身体不好,老是生病,她妈就觉得她应该治治本,所以老带她去煎中药来喝,她可是深有体会。

    “你父亲,很是疼你?”甄承祐忽然问道。

    贾筱筱一听到这个,立刻像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拍了拍胸膛:“那是,我爹可疼我了。时候他上班,咳,上了衙门回来,总会给我带好多好吃的。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豌豆黄的。”

    甄承祐就这样看着贾筱筱。她仿佛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往下讲,讲她当时不喝药被发现了,差点儿被她母亲揍,她父亲求情,最后她父亲那个月的零用钱也被扣了下来,爷俩儿一个月没吃到零嘴。然后她学字的时候坐不住,父亲偷偷帮她写功课被母亲发现了,结果爷俩儿被母亲罚了晚上不准吃饭。半夜她爹去厨房偷了一点儿东西送给她。一桩桩一件件,简直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甄承祐被她的话给感染了,也笑得前仰后合,感觉好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见她还要,他忙递了一杯水到她的嘴边:“先喝点儿水。这样起来,你母亲,是严母了?”

    贾筱筱一咕嘟就咽下了水,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母亲,那可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了。就是她罚我和我爹不能吃饭的那晚,其实我家平时根本就不留菜的,那天怎么会那么巧留下了,就是她故意的。还有啊,有一回,我生病病得很厉害,我爹在外地回不来,那天晚上雨又大,我娘抱着我,冒着雨出去寻了大夫。”

    “你娘一个妇道人家,深更半夜的,抱着你出去?”甄承祐眉微微一挑,“你家下人呢?”

    “咳。”贾筱筱正在喝水,差点儿被呛。她赶紧顺了顺气:“那个,当然有下人了,只是在马车里我娘一路抱着我的。”

    甄承祐这才点了点头:“不过雨夜里,乘马车出去的确是很危险,更别提你母亲还一介女流之辈,实在令人感叹。”

    呼,好歹过关了。贾筱筱连忙转移了话题:“我娘对我的好,可不只这一件。她还有啊……”

    甄承祐听着贾筱筱的讲述,忽然间神情有些恍惚。自起,他只在母后身边待过,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做参考,并不知道母子之间会是啥样。再的时候他不记得了,但在他有印象起,他已经搬到了皇子专门住的南宫了。每天早晚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母后总是让自己坐得离她近点儿,询问自己的饮食起居。

    而自己生病的时候,她也会第一时间请太医。可是,自己每每睁眼,身边的人都只有伺候自己的宫女太监,他偷偷往门口望过,见到过她在门口张望。可是,她从来没有走进来过一次,更没有,亲手喂过自己喝过一碗药,不,哪怕一勺。

    他记得时候有一次自己病得很重了,暗地里问过老嬷嬷,而老嬷嬷脸色大变,告诉自己母后是皇后,统领后宫,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他必须要懂事,不能给母后添乱。他从此再不敢提这回事,学着当一个好孩子,好好地读书习字听话,希望母后能多看他一眼。更别提,那些什么逃喝药,惩罚之类的事情了,他从来想也没想过。可即使这样,母后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以前他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所以母后才会如此。可如今听了贾筱筱和她父母的关爱,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从没有求得的母爱,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吧。

    “诶诶诶。”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一只手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您怎么了?”

    甄承祐回过神来,按下了心底的情绪,摇了摇头,拿起了自己的那封信:“这是你父亲送来的另一封信。还有,这是元明今早送来的密信。你瞧瞧。”

    总感觉他怪怪的呢。贾筱筱接过信纸,刚看了个开头,就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悦好钱庄着火了?他们,这是想毁尸灭迹吗?”

    甄承祐哑然失笑:“毁尸灭迹,何以见得?”

    “那天比试的时候,不是用了银子吗?”贾筱筱下意识地回答。但话还没完,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等等,那天的所有物事都被我带回乾元殿了,除非,有人能够明确知道那天的银两分量不够,才有可能通风报信。莫非,西戎和承恩公府联手了?”

    甄承祐抬眼望着她:“那日你挑了茶砖,是因为确定它是一斤,还是确认它和那几本书的重量一样,才挑的?”

    “当然是因为确认它和书的重量一样。”贾筱筱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西戎的那个扎托,他是根据一斤去判断的。结果出来后,他即使有怀疑,但是他现在没有证据,怀疑也就只是怀疑。所以,这场火,只是一个巧合?”

    甄承祐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摇了摇头:“不,那场火,是元明放的。”

    贾筱筱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去:“元,元明放的?莫非,是你让他这么干的?”

    甄承祐低头呷了一口茶:“还不算太笨。”

    “可是,您这样做是为什么呢?”贾筱筱凑了上去,“这样做的话,不会草惊蛇吗?”

    甄承祐看了她一眼:“如果人不走进草里,不那些草,那蛇怎么会出来呢?”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贾筱筱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这安国公府是怎么惹你了,你居然下如此命令?”

    甄承祐继续喝茶,茶香沁人心脾:要是他在之前就知道皇后的算,那自己就不是烧他一间铺子那么简单了。朕有问题,你们全家才是有大问题!

    河南,悦好钱庄最大的店面门口。

    里头的火已经灭了,大部分银子都被抢了出来。掌柜累得帽子都歪了,顾不上歇息,一路跑过来,顶着一头大汗就回报:“回四老爷,经过盘点,烧毁了大约有三百二十万两的银票,有十三箱银子烧变形了,需得重新浇铸。”

    “是哪边的银子?”钱庄老板周文负手沉脸道。

    掌柜的刚要回报,周文旁边的侍从立刻附在他的耳旁了两句话。周文抬手止住了掌柜的话,转过身来。

    一行人正骑着马从东街过来,头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元明。

    周文脸上露出了浅笑,提起衣裳下摆,快步下了台阶,迎了上去,双手抱拳揖了一礼:“元统领。”

    元明勒住了马,定睛一看,认出面前的人,笑着跳下了马,将马鞭和马缰扔给了身后的下属,笑着向周文一拱手:“周四老爷,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在下如今不在禁军当职,统领二字,已当不得。”

    “元公子太过客气了。想当年,元公子那一身好武艺,可是让周某钦佩不已。前日听闻元公子任河南指挥使,周某还想待元公子安顿下来就来拜会,未曾想,元公子竟然已经走马上任,居然在此处有缘得见。”

    元明面上也是浅笑:“因着家母的病,在下快马加鞭,就为了让她安顿下来,不敢再惊扰大家。今日可是第一日到职,倒是与周四老爷有缘得见。待改日家母身体复原,定要与周四老爷喝两杯,一叙经年。”

    “不知令堂如今如何?”周文连忙问道,“这河南有几位好大夫,只是深居简出郑某与他们倒也有些交情,若是需要,还请元指挥使尽管开口。”

    “承蒙皇上抬爱,家母服用了严院正的药,倒是有些好转,如今正在将养着。若是有需要,在下一定向周四老爷开口。”元明微微一笑,微偏头往他身后看去,“这钱庄可是周四老爷的产业?”

    周文侧转半个身子,拈须点头:“正是。昨儿晚上突然走了水,正在清点货物呢。”

    元明敛起笑容:“这钱庄失火,可是大事,可有报官?”

    周文叹了一声:“今儿个一早就去了,府尹大人亲自来瞧了一遍,前后也查了一番,如今回去继续追查了。我这边也正在加紧清点。”

    “损失如何?”元明关切地道。

    周文轻轻吐出一口气:“倒是还好,现银在这边存的不多。”

    话间,又有一位管事模样的人一路跑了过来,似乎要回什么话,但看到周文和元明在话,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垂手候在了一旁。

    元明一看这个模样,就揖了一礼:“既是如此,周四老爷先忙这头吧。在下也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聚,先告辞了。”

    周文一拱手:“指挥使请!”

    元明翻身上马,冲周文还了一礼,一勒缰绳,往西街去了。

    看到元明走远,周文这才转回身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沉声道:“如何了?可有什么发现?”

    那管家连忙上前来,低声回报。当他到第二点的时候,周文忽然停下了脚步,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先等一下,周大。”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长随连忙应道:“奴才在。”

    “拿了帖子,你亲自跑一趟,将上回得的那支百年老参,和那朵灵芝送去指挥使府上。”

    周大一怔:上回四老爷不是这是给老夫人准备的寿礼吗?但是他也只是在心里迟疑,立刻就着手去做了。

    当晚,元明回家,刚走到母亲所居院子的门口,就看见母亲扶着丫头站在正房门口,正翘首以盼。

    元明三步并作两步,赶忙上前扶住了母亲:“外头风大,母亲怎的在这里等着?”

    元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我两刻钟前才起,今儿个起来,倒是觉得有了些精神和力气,便在屋子里转转。一看时辰,倒是你回家的时候了,就等你一道用些晚膳。今儿个,总算是觉得有些饿的感觉了。”

    元明一听这话,顿时眼里露出了喜意,连忙扶着元母在上首坐下:“那敢情好,摆饭吧。今儿个母亲可要陪儿子好好用一顿,把之前的份儿都补上。”

    元母笑得合不拢嘴:“你母亲就算是一个猪八戒在世,也是没法子一顿吃完这么多天的饭啊。你今儿个当差可如何?还习惯吗?”

    元明点了点头,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母亲放心吧。儿子也是有实实在在的本事在身,寻常人等,可是欺负不了你儿子的。”

    “皇上,是个好皇上啊。”元母握住元明的手,“专门赐了院正给我瞧病,这太医出手,果真是不凡。之前那刺客的事情,也不怪皇上生气。谁家进了贼,都会人心惶惶的。皇上能再用你,还给你这么大的官做,你可要好好当差,不要辜负了皇恩浩荡啊。”

    元明点了点头:“母亲放心吧。儿子都省得。”

    话间,饭已经端了上来。元明连忙将一道鲜蘑汤让到了元母面前:“母亲,这是你爱喝的蘑菇汤,儿子给您盛一碗,您尝尝?”

    元母笑着应了下来,忽然又是一哂:“瞧我,怎么忘了。下午倒是有一户你的旧友派了人上门,送了帖子,还专程问了我的病可好些了,还留下了人参和灵芝。我差点儿给忘了,这回瞧见这蘑菇才想起。”

    元明盛汤的动作一顿,盛好后双手捧到元母面前时,他的眼睛虽还在笑着,眼里已经闪过了一丝冰冷:“那人可了是哪家?”

    元母仔细想了想:“倒是不记得了。对了,帖子我让人收起来了。雨萍,你将那帖子拿来。”

    丫鬟雨萍取了帖子过来。元明接过一瞧,上面两个字映入眼帘:周文。果然是他。

    元母喝了两勺汤,抬起头来瞧见元明拿着那帖子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问道:“可是这人家有不妥?那人参和灵芝我也瞧着太贵重了,故而也让人放到了一边,不若你给人家还回去吧。”

    元明摇了摇头,将那拜帖给了身后的厮:“放到书房去。”随后他冲着元母轻松地笑道:“母亲多虑了,只是下午赶巧遇到了这位旧友,兴许是那会儿他听见了,故而才送了来。起来,在京城的时候,我们两家虽也相识,倒是没怎么走动过。这会子,倒是如此客气了起来。”

    元母好奇地问道:“哦?是哪家?”

    元明拿起一根鸡腿:“承恩公府。”

    元母手中的勺子一抖:“承恩公府?你是,皇后娘家?他们家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正是因为他们在这里,皇上专门授意自己出头,就为的是自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上回刺客之事牵扯的所有人都沉寂下来了,唯独自己出头了。尽管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皇上这一招,别人觉不相信他不知道,这锅他不背也得背。更重要的是,从此,自己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帝党。皇上要自己当这个枪靶子,自己就必须出头当这个枪靶子。只有自己将火力都吸引了,暗地里的贾浩大人才能施展身手。

    若之前他还对皇上的目的有些不明,但他接到了那封密旨后他就有了些猜测。皇上,是要动承恩公府了吗?不,不对,皇上,或许不仅仅是想动承恩公府,也许……

    元明顿觉浑身一冷,抬起头来,对上元母关切的眼神,低声宽慰道:“母亲,这边气候倒是比京城稍稍暖和些。咱们啊,就在这里多待上一阵子,儿子也陪您在这里好好将养将养。”

    元母这才稍稍放了些心:“我倒是想,也要你配合才行啊。待母亲好了,你这终身大事,也得上上心了。你都二十三了,还是孑然一身。母亲知道之前那事,让你心里难受。但现在,那人已是不可能,你,还放不下吗?”

    一阵密密麻麻的针刺感从心底绵延开来。元统领笑着道:“母亲想多了,儿子之前只是不得空,这才没有心思料理。如今母亲大安了,儿子就等着母亲做主了。”

    元母这才开心地笑了:“好,我一定好好为你挑一个媳妇。”

    就在这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行宫,甄承祐的帐篷里,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正掩面了一个喷嚏。

    甄承祐顿时没了饮茶的心情,放下了茶碗:“不知道陆婕妤和林才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喷嚏的人正是陆婕妤。陆婕妤放下了掩鼻的手帕,正要话,旁边一个声音抢在她面前响了起来:“兰嫔娘娘,我们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给您送东西的。”

    奉皇后之命?甄承祐转向旁边的陆婕妤。

    陆婕妤已经整理好了仪容,端正地坐在那里,对上甄承祐的目光后,她十分自然地回答道:“回娘娘,我是早起出去透气,遇到了林才人。她是要给兰嫔娘娘请安,邀我一道来。我并不知皇后娘娘之命。”

    林才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尴尬了起来,强笑道:“那个,正好顺路嘛,所以我就邀了陆姐姐一道过来了。这么久时间没来拜会兰嫔娘娘,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没想到陆婕妤居然是这样一板一眼的性子。甄承祐心底一哂:“不知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林才人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想起自己身后站的人,她笑语吟吟道:“是这样的,皇后娘娘派了妾身给兰嫔娘娘带来了一幅字画。”着,她就往后伸出了手。

    桃红心翼翼地将一个长条木匣子放到了林才人的手上。林才人接过那个木匣子,双手捧上:“兰嫔娘娘。”

    既然是皇后亲赐的,甄承祐也只得端正跪下,面朝那个方向磕头谢恩后,才可接过。

    林才人侧身避开,但当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跪着的甄承祐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愤恨和解气。若是她每天都跪在自己面前磕头,那种感觉该有多爽。

    她虽然如此想,但当甄承祐抬起头来时,林才人眼中的情绪又是一变,立刻又变回了之前那温柔娴静的模样:“兰嫔娘娘,请接赏。”

    甄承祐起身接过了那个木匣子,正要交给桃红,就听见林才人的声音:“不知我们可否有这个荣幸,瞧瞧皇后娘娘赏赐的字画呢?”

    甄承祐递匣子的动作顿住了,随后继续了动作,将木匣子放到桃红手里之后,开了木匣盖子,从中取出了那幅字画,缓缓开。

    里头是几块山石,山石旁一丛花开得正艳,花不是别的花,却是正红的石榴花。两只黄莺,一只从花间掠过,一只正从花丛间探出了一个脑袋,似乎正在观察外头的情状。

    而林才人,缓缓地念出了旁边写的两句诗:“但知烂熳恣情开,莫怕南宾桃李妒。”念完旁边的诗,林才人点了点头:“白乐天的诗,果然有不同的意境。皇后娘娘挑了这两句,真是用心良苦啊。陆姐姐,你呢?”

    陆婕妤抬起眼来:“这画不错,字也不错。别的,我看不出来。”

    林才人脸色又是一尬:“陆姐姐,你这是……”

    陆婕妤转头看向甄承祐,行了个礼:“今儿个不请自来,扰了兰嫔娘娘的清净,娘娘邀我喝了茶又赏了画,不敢再叨扰,妾身告退。”

    甄承祐点了点头:“桃红,送送陆婕妤。”

    陆婕妤都已经站起来了,林才人也只能站起来:“那妾也告辞了。”

    桃红送了两人回来,甄承祐还在看那幅字画。听见动静,甄承祐头也没抬:“她们可好好送走了?”

    “回娘娘,陆婕妤出去后就往自己的帐子方向走了。林才人倒是没有回去,瞧着去的方向,似乎是皇后娘娘的帐子。”桃红低声道。

    甄承祐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到桃红的头顶:“桃红,自本宫进宫,你就跟在本宫身边,是与不是?”

    桃红心里一突:“是。”

    “有些事情,现在的不追究,不是永远不追究。”甄承祐声音轻却掷地有声,“你是个聪明人,本宫希望,你能够将这份聪明,用在正途上。”

    桃红双手伏在地上,恭敬地应道:“是。”

    甄承祐站起身来:“这是我最后一次的警告。否则,柳绿的下场,那可是最轻的了。本宫要去二殿下那边了,这些日子,你将这边理好,知道了?”

    桃红这头磕得心惊胆战:“奴婢知道了。”

    贾筱筱正在帐子里练字,听见屏风后头有人进来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就见到甄承祐一路带风地走进来,将怀里抱着的安儿往榻上一放,自己也合衣倒了下去。

    贾筱筱拿着笔一脸茫然:“怎么了,今早不是要回去歇下晌午觉顺带整理下那边的事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甄承祐翻身朝里:“别提了,朕先睡会儿,没事不要叫我。”着,他将睡得正香的安儿按在了自己的怀里,也闭上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贾筱筱拿着笔想了半晌,还是不得其解。她正要继续写,看到面前的纸已经被墨汁滴落弄糊了,嘴角略微抽了一抽,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扔在了旁边的废纸篓里。

    她站了起来,踱步到了榻前。榻上的甄承祐正面朝里,呼吸绵长,睡得正香。果然不愧是皇宫里长大的,他这会儿睡相也是极好看的,跟自己那四仰八叉的睡相完全不同。

    想想这几日为了展现“皇上”的虚弱,他都只在外头的榻上将就。外头人来人往的,他怕是也没睡好,所以才要回去休息。但这会子,究竟是怎么了?

    贾筱筱想到这里,正准备出去问问情况,忽然瞧见睡在里头的安儿脑袋转了转,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当他的目光对上贾筱筱的眸子时,顿时就伸出了手,咧开嘴想要话。

    时迟那时快,贾筱筱立刻上前两步,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右手将他一把抄起来,直接提出了帐子。

    出了帐子,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捂住安儿嘴的手,将他往空中接连抛了好几次。安儿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双手开心地拍着:“哥哥,再高点儿,再高点儿。”

    “行了,你个豆丁,这么短短两个月,重了怕是有五斤了。我啊,都快丢不动了。”贾筱筱冲着身后的沈福道,“将二殿下的衣裳鞋袜拿来,朕带他去后头走走。然后你寻妥当人守着御帐,不得任何人进入。若有急事,只管过来回报朕。朕带二殿下去旁边的草地走走。”

    一刻钟后,贾筱筱正带着安儿在草地上玩斗草。安儿两根胖手指,根本不太能够握得住那草的两头,几乎就靠贾筱筱放水。一般贾筱筱赢了两三盘,就会让安儿一两盘。安儿还开心得合不拢嘴,不断地拍着手,撅着屁股四处去拔草。

    就在他看中一根草,正伸手去拔,一只碧绿的蝈蝈从他的面前一跃而过,正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白白胖胖的手背上。

    安儿可曾见过这个,顿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哥哥,哥哥,虫虫呜呜呜!”

    贾筱筱转过头来,看到安儿的模样,顿时嘴角一勾,眼疾手快地逮住了那只蝈蝈,扬起手来,低声道:“安儿,不哭不哭,看,哥哥把它逮住了!”

    安儿立刻停下了哭声,从白胖手指的缝隙中看了出来,好奇地瞧向贾筱筱手中的蝈蝈,脸上还挂着泪就凑了过来:“哥哥,这是什么啊?”

    “它叫蝈蝈,倒是不会咬人。”贾筱筱嘴角一勾,将蝈蝈递给了身后的沈福,“沈福,先装在袋子里。来,哥哥给你编一个草篓子,可以把蝈蝈装进去。来,安儿一起来帮哥哥找这样的草。”

    安儿登时就来了兴致,跑前跑后地帮着贾筱筱找起了草,一边找还一边转头看贾筱筱的手中。

    贾筱筱编着编着,就发现草不够了,看到安儿那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的专注神情,忍俊一笑,起身快速拔了一大堆草,将他搂在了怀里,继续编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编好了,贾筱筱将蝈蝈放进去,用盖子盖好递给他。安儿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拍着手:“哥哥好棒,安儿可以和哥哥学编这个吗?”

    “好啊!”贾筱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刚拿起两根准备编,一个太监快速跑过来:“皇上,太后娘娘知晓您出来了,特命奴才过来寻您,是朝中有要紧之事,若是万岁爷身子稍有复原,可否移步,太后与几位大人想和万岁爷商议看看。”

    好吧,这下子,什么都编不了了。贾筱筱只得提起安儿往回走,她本想回去换衣裳,掀开帘子时想起甄承祐还在睡,又退了出来,就这样提着安儿往太后那边去了。所谓病号,那就要有病号的觉悟。

    贾筱筱一路慢走慢捱,进去后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太后连忙让沈福扶起了她在旁边坐下。贾筱筱假装顺了好一会儿的气,这才开口道:“不知母后找儿臣,有何事?”

    太后面色凝重:“春闱,出了命案。”

    作者有话要:  最近几天是紧要关头,大家还是要好好在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