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划
陈之健是掐着自己的手心, 用尽全身的勇气出来的。完这番话后,这五月的天气,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几乎是同时, 陈之俊也垂下了眼帘。自谢山长找过弟弟之后,兄弟两这两日满心里都是这件事, 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出来,总算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只是, 皇上会如何想呢?两人的心又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两个人心悬起来的同时, 就听见皇上忽然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你们两人, 可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朕的臣子不忠吗?”
跪着的陈之俊和陈之健浑身一颤,大约是兄弟的默契,两人同时磕头:“草民不敢。”
“既是不敢,陈之健你为何要这话?”皇上的声音听上去更生气了。
尽管心砰砰直跳,陈之健还是用力撑住自己:“回皇上, 草民自读书,就听过天地君亲师, 之前皇上问何谓忠信仁义之时, 草民心中深深被触动了。草民绝没有搬弄是非之意,草民只想用草民这一生, 为大荣,为皇上,为百姓做事,而不是为朋党争名逐利。”
“哼, 陈之俊你呢?”
陈之俊同样端正地磕了一个头:“草民亦然。”
半晌,忐忑的两人忽然听见皇上一声冷哼:“既是为朕做事,那朕让你们去河南,你们为何这么迟疑?”
河南可是怀王让他们两……两个人心里如是想着,忽然一阵白光闪过,两个人抬头对视一眼,接着惊讶地看向皇上,眼中闪烁着的是同一个疑问:该不会是我猜的那样吧。
贾筱筱慢条斯理地端起了一杯茶,眼里闪着一丝光:“朕叫你们去河南,确是为了黄河之事。自古以来,黄河的水患是各朝各代的难题,这疏浚和改道之事,没有千钟也有百种了,却始终不能根治。朕也没算要一口气将这件事解决,本身这事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朕要你们做的,是将眼下即将到来的黄河汛期给平稳度过。朕的要求是,能堵则堵,不能堵,先保人,再其他的。”
提到水患之灾,陈之俊和陈之健都不约而同在回避,不为别的,正因两人父母本身是去帮姥姥姥爷抢收粮食,结果,那日黄河就决堤了,姥姥姥爷全家都没了,两人的爷爷奶奶早就去了,就这样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孩子。因着两人并非那个村的人,最后连恤银都没得。听到皇上的最后一句,两人均红了眼,郑重地揖了一礼:“草民遵旨。”
贾筱筱一左一右扶起了两个人:“朕此次要你们去,是寻正在做这事的人,协助他将此事做好。你们,可能胜任?”
陈之俊和陈之健对视一眼,同时重重点头:“草民定不辱命。不知那位是?”
“之前的通江县令贾浩。”贾筱筱吐出了这个名字。
两人默默将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贾筱筱端起了两杯茶:“你们两人也没甚牵绊,如今事从紧急,朕已拟好旨意,今夜回去之后就会派人过来宣旨。你们若是妥当了,这两日就起身吧。”
两人又同时应道。
贾筱筱看到陈之健欲言又止的模样,故意沉声道:“陈之健,还有什么事?一并出来。”
陈之健连忙拱手道:“草民是想问问,谢山长他……”他到一半,顿了下,似乎是咬咬牙道:“草民觉得,山长此举一定是有原因的,还望皇上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的事,还是让大理寺和刑部去做吧。”贾筱筱气定神闲地看了两人一眼,“行了,你们不必担心谢凌。不然你们以为,他为何在朕要召你们之前,专程为这事召了你,还点出了这是谁人手下?”
两人一愣,心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丝什么,用力抓住后,两人眼中一喜。所以,山长这是故意将两人的心思透给皇上知晓的?他们就知道,山长不是这样的人!
看到两人明显松口气后对自己钦佩的神情,贾筱筱不由地忽然体会到了甄承祐平时看自己的心情,虽然这点也是甄承祐提点自己的,但自己看到这一幕也是很爽的。不过,她还想要更爽一下。于是她故意板起了脸:“若是有一天你们的山长真如你们所想的那样做了,你们会如何,会告知朕吗?”
微笑僵在了两个人的脸上,仿佛接受到了晴天霹雳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上贾筱筱的眼睛后,两个人终于沉下来想了想。
许久之后,陈之健跪了下来:“若真有那一日,草民一定如实禀告皇上,若是皇上要处罚山长,草民愿替山长受罚。”
“好!”贾筱筱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如此,希望你们的山长也能体会到你们的一片苦心。”
山东府里的一处幽静的院子里,两个人正对坐着下棋。若是有人看到,定会惊掉下巴:这两个人,居然是谢凌和吕远书。他们不是死对头吗?
附近不知道哪家在吵架,引得他家的狗都汪汪狂吠起来,吵个不停。谢凌和吕远书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样,仍旧是盯着面前的棋盘。
谢凌思索半晌,在自己被围的地方放下了一颗黑子,顿时,他的棋活了一大片。
吕远书摇着的折扇停了下来,脸上笑容加深:“置之死地而后生,谢山长这一招,可真是妙。”
谢凌摇了摇头,笑容微淡:“除了死地,还有别处可选吗?”
吕远书挑了一下眉,放下了一颗白棋:“怎么,想退了?”
谢凌抬起眼来,眼中映着烛光:“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威逼利诱,怕是要使全。既然他已经盯上了,依他的性子,就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周家或者郑家,兴许还能周旋一二,至于他,算了吧。趁着还能抽身,就先走了吧。横竖这辈子,起也起了,落也落了,无愧于心便罢。”
吕远书捋须笑道:“无愧于心,那,可甘心呢?”
谢凌内心深处的东西就这样被触动了。他抬起头来:“甘心又怎样?不甘心又怎样?”
吕远书一双眼在烛光下显得十分和蔼:“你不是问过我为何辞官吗?徐懋功的事,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谢凌心中忽然澎湃起来:“你是,当今是算重新启用你?”
吕远书摇了摇头:“先皇可没唐太宗那么重的心思,我也并非那等济世之才。实不相瞒,先皇,有些算,所以我才提出辞官的。”
谢凌眼睛微眯:“那你如今告诉我是何用意?难道你不怕我出去?”
“哈哈,若是你想出去,也就不会特意叮嘱那两兄弟了。”吕远书笑道,“明知皇上一定会将他们二人安排去河南,你这一招是何用意,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大荣,若是再如此下去,怕是要分崩离析了。老夫,实不想再看到流民失所民不聊生,谢山长,可愿一道?”
谢凌吹了吹胡子:“眼下我虽活了一片,但这势可还在吕山长那一方。眼下,唯有向死求生了。”
千里外的京城,慈惠宫中,此刻却是一片肃穆。
太后看着那书信,冷笑一声:“好,真是好。哀家竟不知道,他们竟有这等本事。这才几日,居然就去求皇上赐婚了,当哀家是什么人?”
钟嬷嬷在一旁不敢话,眉间微锁:这事也难怪太后生气。太后如今话的分量确实是越来越轻了。怀王,这心也实在是有些大了。关键是,这事,怕是皇后也插了一手。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个声音:“淑妃娘娘到,大公主到!”
钟嬷嬷心下一松,连忙迎了出去,笑着福身:“淑妃娘娘。”
淑妃连忙扶起了钟嬷嬷,笑着道:“方才我去瞧贤妃姐姐,瞧见大公主已经起身了自个儿在玩,就带她来给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可起身了?”
钟嬷嬷笑着道:“起了起了,方才还在念叨娘娘和大公主呢,是要等你们一道用早膳。”
淑妃听了这话,抱起大公主快步走了进去,一进去就是一连串地问候:“太后娘娘昨儿个睡得可好?半夜醒了几次?今早几时起的?这天又热了,娘娘这边用膳可还有胃口?”
听到淑妃这一连串关切的话,太后脸上的表情稍霁:“都还好,你怎么起得怎么早?大公主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昨儿个贤妃姐姐有些着凉发了热,今早我就去瞧瞧,好在贤妃姐姐已经退烧了,见大公主自己在玩,料想贤妃姐姐今儿个也没法带她来给娘娘请安了,我就自告奋勇带她来了。”淑妃笑着摸了摸大公主的头。
大公主怯生生地对着太后行礼道:“祖母万福。”
太后冲着大公主招招手,揽了她在怀中,细细问了一遍,这才冲淑妃点点头:“坐下吧。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可发完了,冰各处都够吗?”
这边倒是一片其乐融融,可是在重羽殿,贤妃靠在床头咳了好几声,待得稍平静些,这才问道:“大公主去了多久了?”
大宫女低声劝道:“有三刻钟了,娘娘可要再歇会儿?”
贤妃摆摆手:“她怕是要用了早膳回来,你还是备下一碗酥酪,若是她不吃,你就用了吧。”
大宫女应了,随后又低声道:“娘娘,这淑妃娘娘这回回来后倒是有些不一样了?您让她带走大公主,难道就不怕她……”
贤妃又咳了好几声,平静了下心绪,这才道:“她不会对大公主如何的。”她的心思,只在顺婕妤的肚子上。只是,自己这个身子,怕是真得为大公主想想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