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解开疑惑,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第二天一早，阿爸就来到水春寨。

    阿爸先到街上逛了一圈，又到处走走,最后守在外婆家门口。外婆家门口是张青外出干活的必经之地。好一会儿之后，张青果然扛着锄头出现了。

    “青妹。”阿爸装做偶遇的样子：“去种地吗？”

    “对啊。”张青：“还有几包豆角没种。”

    阿爸：“对了，你昨天的腌青菜是不是送错人啦？我没给你送肉啊。”

    “那可能是你老婆送的。”张青：“你是姑娘拿过来的。”

    石黛？

    哦吼,坑爹的娃。

    但是很明显也不是石黛阿妈送的,要不然昨天怎么会发那么大脾气。但是为了不尴尬，阿爸依旧不动声色：“这样啊,那谢谢啦。”

    “不用不用。”张青：“我先去种地了。”

    阿爸回去的时候,石黛正在家门口玩纸飞机。他走过去,假装和石黛一起玩飞机，然后问她：“黛黛，你昨天是不是给张青送肉了？”

    石黛头也不抬,问：“张青是谁？”

    “就是张婶。”阿爸又：“她家在水春寨，门前有棵石榴树的那个。”

    “还有糖。”石黛：“我还送了糖,好大一包白兔奶糖。”

    阿爸：“……”

    真相大白。

    阿爸跑到屋子里把阿妈叫出来,对她：“你看,不是我送的,是黛黛送的。”

    阿妈为了证实,问石黛：“黛黛，昨天是你把肉送给张青的？”

    “张婶。”阿爸在旁边补充：“就是张婶。”

    以前阿爸带石黛去水春寨吃米粉的时候，遇到过张青，他教石黛叫张婶,于是石黛就一直这么叫。石黛只记得自己父母和一些关系比较近的亲人名字，这种八竿子不着的大人，统一叫叔叔婶婶,她根本不知道张婶的名字叫张青。

    而且昨天杀牛，石黛家分别给二奶奶、七奶奶、外婆送了牛肉，晚上争吵的时候，石黛还以为张青是哪个亲戚。所以根本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自己。

    “我送的。”石黛想了想，又：“不是我送的，是哑巴叫我送的。”

    阿爸：“……”

    阿妈：“……”

    “我和果果，石红一起去送的。”石黛回忆起昨天，还是有印象的：“她家有好多辣椒，她在家里摘辣椒。哑巴就叫我们送过去了。”

    “那你没有告诉她是谁送的吗？”阿爸又问。

    石黛：“哑巴不能告诉她，哑巴要当雷锋叔叔。”

    “瞎。”阿妈不相信：“哑巴又不会话，他怎么跟你的。”

    “他就是这样的。”石黛瞎比划了一阵：“啊啊啊——啊啊啊——他这么的。”

    “不信你问石红。”石黛又补充了一句。

    阿爸：“……”

    阿妈：“……”

    行吧，也算真相大白了。可是阿妈还是有些不解：“哑巴干嘛给张青送肉？”

    “还能干嘛？”阿爸：“看上她了呗。”

    “他一个哑巴。”阿妈叹了一口气：“好像张青比他大的，其实他们要是成了耶不错，哑巴人勤快，又不乱花钱。只是……只是他那个酒鬼哥哥也太……。”

    也太不争气了。

    这句话阿妈没有出来。

    酒鬼的生活可谓是行尸走肉。他无酒不欢，每日醉醉醺醺，不种地，也不干活。若不是有哑巴，他怕是早饿死了。

    哑巴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哑，智商正常，心智正常。其实要真成家，找个条件没那么好的姑娘也是可以的。然而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酒鬼。谁愿意嫁给一个要养酒鬼哥哥的哑巴呢？于是这么多年来，哑巴一直单身。

    “酒鬼也太不争气了。”到这里阿妈有些愤愤不平：“我昨天还见他去买酒呢，身强体壮的，干点什么不好。”

    “他这是受击了。”阿爸也叹了一口气：“那会儿你还没嫁过来呢，”

    酒鬼比石黛阿爸大好几岁，时候还一起玩过。后来酒鬼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去河里捞鱼，不知怎么回事，母亲一不心掉到河里，父亲着急之下跳下去救人却一起遇难。那会儿哑巴还不哑，是个八九岁的男孩。酒鬼一个人替父母收尸，因为忙碌无暇顾及弟弟。

    也就是那会儿，哑巴生了一场大病，救活过来之后居然哑了。

    十几岁的酒鬼撑起了这个家，一个人干活一个人照顾弟弟。后来的某一天，又经人介绍娶了个媳妇。

    日子似乎好了起来。

    那酒鬼媳妇也是个好人，她不介意哑巴的存在，愿意和酒鬼一起抚养他。可是好景不长，两年后酒鬼媳妇因为难产而去世。

    一尸两命，听孩都憋紫了脸。酒鬼没有迎来新生命，也没有迎来新生活，只是再次迎来亲人的尸体。这次的击彻底击垮了他，并且认为这一切都不可能再好起来了，于是整日借酒消愁，活得浑浑噩噩。

    哑巴是酒鬼带大的，他不可能为了娶媳妇丢掉酒鬼，所以这么多年来，这两兄弟一直相依为命。

    “唉。”阿妈不知道什么好，有时候人一旦倒霉，就会接二连三的倒霉。你看牛果果一家，也是这样。

    这个世界，人生百态，各有各的精彩，也各有各的凄惨。很多时候，成人比孩更加脆弱。比如酒鬼，一系列的击让他心灰意冷，一蹶不振。但是牛果果，却因为懵懂无知而逃过一劫。

    哑巴在庐寨和大伙儿关系都挺好，因为乐于助人，谁家有什么事，都喜欢叫他帮忙。而哑巴来者不拒，多苦多累都愿意帮。阿爸有时候需要人搬运木材，也会叫他，只不过不同的是，阿爸会给他钱。

    最近阿爸又收了许多木材，他需要把这些木材垒起来，晒干。周末，阿爸要下山的时候，阿妈叫住他：“今天你带石黛一起下山，我要去帮七奶奶挖土豆，没空她看。”

    于是阿爸又转身回来带走石黛。

    山下是一个村，有汉人居住也有少数民族。阿爸在那里买了一块地堆放木材，还请了两个人看管。下山的路上，阿爸看到哑巴正要去砍柴，于是叫住他：“哑巴，和我下山搬木头去。”

    哑巴听了，把柴刀别在腰上：“呃呃——啊啊——”

    “晚上再一起回来。”阿爸：“可能要搬一天。”

    到了山下，阿爸和哑巴去搬木头，石黛拿着一个凳子在角落写作业。中午的时候，阿爸去街上买了几斤肉回来，看木材的夫妻把它炒好，大伙儿便一起吃饭了。

    吃饱喝足，还得午休一会儿，下午才能继续干。阿爸把石黛带到休息用的房间，让她在这儿睡觉。正在安顿石黛的时候，哑巴忽然来了。

    哑巴手里拿着两张一百块钱，他递给阿爸，咿咿呀呀比划了半天。

    “让我给你买东西？”阿爸很疑惑：“你要买什么？”

    两百块可不是数目，他把钱都交给阿爸，肯定是贵重物品。哑巴比划了好几次，阿爸才明白过来：“你让我给你买电视机？”

    虽然电视机在汉人里面开始流行起来了，可在苗寨还算奢侈品，一般人家不会买的。比如阿妈，就不喜欢阿爸买的电视机，既不能吃又不能睡，实在没什么作用。

    “你买电视机做什么？”阿爸问他：“你和你哥要看电视？看电视来我家看，花这钱做什么。”

    然而哑巴却不话，只是挠了挠头，傻笑。

    阿爸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要送人？”

    哑巴听到这话，像是被击中心事，竟然脸红起来。

    哑巴是什么时候喜欢张青的呢？

    大概半年前，哑巴在山上砍柴，张青在同一片山上种菜。两人不远不近，谁也没有叨扰谁。一般外出干活，大家都会自己带饭，这样中午随便吃一吃，又可以继续干了。可是今天哑巴没有带吃的，于是到旁边的地里挖了两个红薯。

    正在用柴刀削红薯的时候，张青在下面的地叫他：“哑巴，哑巴。”

    哑巴往下看去，看到张青在朝自己招手。

    哑巴以为她需要帮忙，便放下柴刀过去。可哪想到刚到那儿，张青便：“你吃过了吗？这里还有两个香藤饼，你拿去吃了。”

    哑巴有些意外，作为一个哑巴，作为一个苦命又贫穷的哑巴，大家找他几乎全是需要帮忙，很少有张青这样的，把他叫来只为了给个香藤饼。

    虽然张青是因为吃不完，是因为不想浪费粮食，可是哑巴还是很感动，他觉得张青真是个好人。

    他知道张青丈夫死了两年，也知道她有一儿一女，他还知道张青比自己大五岁，可哑巴还是觉得她是个好人。

    那天斗牛比赛，哑巴的牛拿了第一名。哑巴是真的很开心，他甚至很想把这件事分享给张青。可是肉和糖买了以后，哑巴忽然就怂了。

    再怎么，自己也是哑巴，未免有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所以他才让石黛这几个孩把肉送过去，他何曾不想自己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