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合一

A+A-

    裴时语愣住,好奇地看向萧承渊,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

    但转眼一看,丫鬟仆妇们的眼风不住在往这边扫,顿时明白了萧承渊的意图。

    这些人里或许有盯着萧承渊的耳目,他这样做,还是为了让外头的流言变得更加可信。

    裴时语忍了忍,看在他今日帮了她大忙的份上决定配合他一把,绽出个微笑,柔声道:“谢谢王爷,日头大,妾身扶您回去歇息。”

    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可不就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她能确定的是,含章院与书房被他控制得滴水不漏,但外院的情况她并不清楚。

    照今日的情况来看,往后若非十分有必要,实在没有必要与他在含章院外同进同出。

    萧承渊凝望着她那不达眼底的笑意,明白她只是在同他虚与委蛇。

    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也无可厚非,是他之前做得不对。

    回含章院后,裴时语将萧承渊推入寝殿,望着两人放在一起的用品,裴时语的眉眼沉了沉。

    她毫不犹豫地开口:“王爷先歇着,回头我将我用的这些拿去外间。”

    “不必。”萧承渊暗叹,十分大度道:“你是女子,日常起居用具较多,宿在外间容易令人起疑。我不喜欢房里有丫鬟,习惯由厮服侍,如今你也宿在正房,我若宿在里面,让厮进进出出总归不妥,所以我去次间歇息便好,夜里也当如此。”

    裴时语不得不感慨萧承渊能屈能伸,为了不让人生疑,宁可委屈自个。

    不过他前世能够装病扮瘸三年,想来这一点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

    裴时语道了谢。

    虽他有私心在,今后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愿意主动配合而不是让她去牵就她,冲着一点,他这个合作对象还不错。

    之前的账她不会忘,但未必非在此时弄得不死不休。

    裴时语重新推动轮椅,将他推至隔壁次间的炕床边。

    略作沉吟,她对萧承渊开口:“王爷稍等,妾身去叫人来帮忙。”

    帮什么忙?

    萧承渊反应过来时,裴时语人已经走到门口。

    看清自己所在的位置,萧承渊哑然失笑,她以为他所的休息,是指要去炕床上憩。

    且不他并没有午后歇息的习惯,真要上炕床,他凭自己的能力便可以。

    他所用轮椅乃能工巧匠精心制作,质地轻,还包含各种机括,用起来与普通轮椅相比自然不同。

    不过她似乎前世也不知这一点,还曾试图用她那身板扶他。

    他不得不再次认清事实,她对他的怨念真的很大。

    如今她的第一反应是去外头寻人帮忙,压根没想过亲自扶他,拒绝一切亲近。

    萧承渊抬手压着太阳穴,前世种种,越发不知如何开口。

    裴时语下意识地想叫春晓和云绮来帮忙,但他方才言明不喜有丫鬟伺候,脚步一拐,直接行至含章院门口,请护卫来帮忙。

    被裴时语点名的护卫惶恐得不得了,以为内院出了大事,但又见王妃神色如常,心又往回落了些。

    等裴时语领着护卫进屋时,萧承渊已在炕床上坐好。

    裴时语楞了瞬,随即明白了,原来他的行动能力比她想的要强一些,让护卫退出去后,裴时语在原地想了下,又回了寝室。

    萧承渊忍不住猜测,她就这样进去了,然后不出来了?

    突闻脚步声轻动,萧承渊抬眸,却见她抱了床锦被出来,似是认定他此刻必须午睡。

    萧承渊不得不告诉他:“王妃不必忙碌,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再,回头祖母过来看见这些,岂不是还得生疑?”

    没有午睡的习惯为何要来这边休息,裴时语默默腹诽,不过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萧承渊的话提醒了她,祖母自回春晖院快有一个时辰,应该歇息得差不多,是该好好与她谈谈解毒之事。

    “妾身明白了。”

    将锦被重新放回内室之后,裴时语心系祖母那头,和萧承渊了声招呼后离开正房,前往春晖院。

    萧承渊自嘲地笑笑,他没有午后憩的习惯,她却是有的,不光前世,这几日也是如此。

    眼下她连休息都顾不上,一心一意惦记着裴老夫人,他也该有所行动。

    前世,她给老夫人的回信内容会报给他,他则根据信的内容决定是否需要代笔。

    若是信里有不利于他的信息,或是他想给皇后传递错误信息,他会模仿她的笔迹写回信,再由暗卫将他写的信与她的回信暗中交换。

    回信将由余嬷嬷之孙余鑫带回伯府,接着,余鑫会将信交给伯府里的粗使婆子花嬷嬷,而花嬷嬷是封家人安插在伯府的内应。

    余嬷嬷祖孙一直深得他的信任,前世他误会她是奸细,认定余鑫将信交给花嬷嬷的行为是经她授意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余鑫。

    既然她并非封皇后的人,余嬷嬷是否有问题还需查证,但余鑫很有问题。

    一来,他在收到裴时语的信后本该交给裴老夫人,但他没有;二来,余鑫是除了裴时语祖孙外接触信件最多的人。

    退一万步来,哪怕余鑫也如裴时语一般受到了蒙蔽,他不可能对此事完全不知情,总能问出些细节的。

    *

    裴时语到达春晖院时,裴老夫人正由余嬷嬷陪着,主仆正对坐在西屋的炕床上话家常。

    裴时语入屋,亲昵地出声:“祖母。”

    二人纷纷扭头,没有料到裴时语这会会过来,眼里还有来不及褪去的错愕,特别是原本西向坐着的余嬷嬷,眼眶里是湿的。

    见裴时语盯着自己,余嬷嬷慌忙擦了把眼角后从炕上下来,去引裴时语入座:“王妃来了,你们祖孙俩好好聊,老身去给王妃泡壶茶。”

    裴时语在老夫人对面坐下,不由得好奇:“余嬷嬷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微笑看着裴时语,温声道:“没什么,年纪大了难免会回忆过去,着着便忍不住感慨了。”

    裴时语心头一动,祖母给她写的信放得随意,想来她从来没有防备过余嬷嬷。

    她对余家还算了解。

    余嬷嬷是祖母的陪嫁丫鬟,主仆俩相伴四十余载,年轻时经祖母做主,余嬷嬷嫁给了祖父身边的一个账房先生。祖父出事,余账房也死于那场变故,此后,祖母对他们孤儿寡母更加亲厚。

    后来,黎氏掌管了伯府,对祖母的人极力压,祖母见余嬷嬷的儿子能写会算,孙子对念书也很感兴趣,于是放了她们一家人的籍,余家一家人从此在成康坊定居下来。

    余嬷嬷随家人回去后,担心祖母身边没有人手,她不放心祖母,才又重新回到伯府。

    冲着这些年的陪伴与去而复返的情谊,裴时语十分不愿意怀疑余嬷嬷。

    但是,能接触到祖母的信的,只有余嬷嬷祖孙。

    见裴时语眸光闪动,且突然变得沉默,裴老夫人的心忍不住提起:“囡囡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裴时语回头望了望,余嬷嬷确实已经离开,问裴老夫人:“孙女今日来,还是想和您商量解毒的事。”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凝了一瞬,没想到她还没有放弃,很快又恢复自然,仍微笑着:“不是跟囡囡过了,祖母根本没有中毒,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了,上次你请来的大夫替我看过之后,已经好了很多。”

    完故作轻松往前凑了些,眨着眼看着裴时语:“囡囡看看,是不是比之前好些了?”

    裴时语心里苦涩,不知祖母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隐瞒,只好直接问她:“那您为何着急尽数将祖父留下的资产给我,为何提前给我写了那么多信,为何您明明中了毒,却一个字都不愿同孙女,你到底有何苦衷,为何不能同孙女?”

    一连串问询之后,裴时语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接下来您是不是算离孙女远远的,托人定期将信寄给孙女,假装您还好好的。

    裴老夫人望着不住抽泣的孙女,震惊地不出话来,她的确有这样的算。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冲喜的效果很好,两口的感情也很好,王爷也恢复得不错,一年半载之后,孙女应该已经孕有自己的孩子。

    到时有了血肉牵绊,哪怕王爷的爱护少了些,孙女也能有所指望,她这个当祖母也可以放心离去。

    可她不能承认,掏出帕子替裴时语拭泪,柔声告诉她:“囡囡想多了,怎么哪有什么苦衷,不过是不甘心将你祖父辛苦挣来的身家给了你父亲……”

    对上裴时语灼灼的视线,她渐渐不再有底气,似乎真的瞒不下去了。

    难怪她之前装信的锦盒不见了,她还以为是老眼昏花放错地方了,原来是被孙女拿走了。

    裴时语下炕,紧挨着裴老夫人,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祖母,您就告诉孙女吧,将您的苦衷都告诉孙女吧,孙女如今是王妃了,没人敢伤害咱们的。”

    老夫人犹豫了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祖母没有苦衷。”

    裴老夫人看出了老人的纠结,不由得加大了声音,故意往严重了激她,“您再不,是想放任那些人故意害孙女吗?”

    裴老夫人替裴时语擦眼泪,声音也哽咽了:“祖母怎么可能害囡囡。”

    裴时语的胸膛里酸酸涨涨的,就知道老夫人最在意自己,含着泪告诉她:“可是祖母,的确有人利用您的手,故意在诱导孙女。”

    老夫人惊讶得不得了,坐直身子,神色变得凝重:“有人诱导囡囡?”

    见老人家终于愿意同自己谈论这件事,裴时语擦干眼泪,她一五一十道:“祖母您是否很好奇我今日为何会去伯府。”

    老夫人颔首,是啊,她若知道孙女今日会回伯府,定会将锦盒藏得严严实实的,怎会让孙女发现端倪。

    裴时语道:“昨日傍晚我收到您的信,信中裴玉琳今日在府里设了宴会邀请我,您劝我,到底是自家姐妹,姊妹之间要守望相助,您劝我回去。祖母,您会这样劝我吗?”

    “当然不会!她们也配!”老夫人气得双眉拧起,看出了事情非比寻常,坦言:“我昨天的确给你写了信,是我不想你因为心软去给那帮不知好歹的人作配,才写信劝你不要回去。”

    “我知道祖母爱护我,断然不会写那样的信,”裴时语认真地看向老夫人:“但笔迹确实是您的,所以祖母,有人冒充您在给我写信,并且不止一次。孙女上回收到的人也是有人假冒的,您在信中问我王爷一日服几次药,休息得好不好,身子如何了。”

    闻言,老人睁大了眼,唇哆嗦着,脸色变得苍白。

    半晌,咬牙切齿道:“真是作孽啊!”

    裴时语扯着老夫人的衣袖,哀求她:“祖母,都告诉孙女吧。”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满目心疼地看向裴时语,“我们囡囡受委屈了。”

    裴时语紧紧握住老夫人颤抖的手,用充满依恋的目光看向她:“是祖母为孙女受委屈了。”原本不想落泪的,但她直觉老夫人一直死死瞒着是和自己有关。

    老夫人这回也平静了些,若是再瞒下去,孙女或许真的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陷害。

    既然到这里,尽量按来龙去脉清楚:“那人他大有来历,咱们惹不起,我原以为此事已经了结,算将这个秘密带入棺材里,没想到她们仍不肯放过你。

    此事还得从你定下亲事后起。

    懿旨刚下来时,有人找到了我,让我通过你替他探王爷的消息。

    王爷是囡囡的夫君,是囡囡的天,若是将来事发,囡囡若是害了王爷,该如何在王府自处,我身为祖母的,怎能同意那样的要求。”

    裴时语刚刚下去的泪意又涌了上来,颤着声问:“所以,他们给您下毒了?然后想逼您同意?”

    祖母那人来头太大,但并没有标明身份,但一心关注着萧承渊的状况,她这会已经知道祖母的是谁。

    “是皇后的人。”她道。

    萧承渊曾提醒过她,引魂硝只有宫里的人能接触到。她早该想到的,只因当时觉得太过匪夷所思,并没有太在意。

    “怎么会?”老夫人很是震惊,“不都王爷是皇后娘娘亲手带大的,他们母子情深么?她为何要监视王爷?”

    此事干系太大,裴时语不想祖母参与其中,道:“具体的孙女并不知情。”

    见孙女梨花带雨的,老夫人眼底也酸酸的,先安慰孙女:“祖母年纪大了,早就是半截子埋在黄土里的人了,祖母不怕的。”

    但想到那些人为达目的竟然假冒她的笔迹给孙女写信,便忍不住气愤:“他们后来定然是找到了你父亲和黎氏,真是家门不幸,早知道会是如今这副情景,我宁可让你伯府绝了香火。”

    裴时语也猜到了,定然是皇后的人见祖母软硬不吃,才将主意到了黎氏她们身上。

    如此一来,之前想不通的事情也有了解释。

    给萧承渊冲喜一事,理应是裴玉琳待选,可等此事尘埃落定后,黎氏便迫不及待给裴玉琳毁了婚约,反而搭上了信乐侯府。

    无论如何,此举是在糊弄国舅府与皇后,若是被发现,逃不掉一顿苛责。

    起初她见黎氏母女丝毫不担心,一方面觉得她们无知者无畏,昌乐伯府又太不入流,宫里未必注意得到婚约已改。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黎氏此举应是得到了宫里的默认,所以她才无所畏惧,甚至想拉她给裴玉琳作配。

    裴玉琳到底只是个一心沉溺于年轻男子的恭维声中的闺阁女子,外出行事不方便,黎氏更有可能知情。

    裴时语问裴老夫人:“余嬷嬷对此种种是否知情?”

    黎氏有需求,但她平日里不怎么与祖母接触,定然有其它人相助,余嬷嬷与余鑫嫌疑最大。

    “她知道。”裴老夫人回答得很快,意识到裴时语是在怀疑余嬷嬷,立即为她辩解道:“囡囡放心,余嬷嬷不会背叛我,她方才那样难过,是在劝我向囡囡坦白,向王爷寻求帮助。”

    裴时语陷入沉思,余嬷嬷若是知情,不太可能劝祖母向她坦白,毕竟她如今与萧承渊看上去是一体,向王爷坦白就意味着暴露她自己。

    而余鑫却十分有嫌疑。

    裴时语泪雾蒙蒙望着老夫人,祖母一直十分看好萧承渊,认定萧承渊能护得住她,她问老夫人:“祖母为何不早日告诉孙女,王爷定然也十分愿意帮忙的。”

    见孙女对萧承渊这般信任,裴老夫人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叹了口气:“那人以囡囡的性命相威胁,祖母害怕,祖母是心甘情愿的。”

    因为担心她出事,所以才心甘情愿赴死吗?

    “不可以。”裴时语哽咽着,“祖母相信我,王爷愿意帮忙的,孙女不该再瞒祖母,王爷之所以不良于行,是因为他与祖母中了同一种毒。王爷已找到神医,已在着手解毒,祖母要相信王爷,他会让人治好祖母的。”

    “怎么会!”老夫人目瞪口呆,“王爷的毒也是皇后干的?”

    怎会有这么深的仇恨?

    裴时语也知道外头的传言,她目光殷殷地望着老夫人,“是真的,我接祖母入王府解毒,是王爷同意过了的,祖母不要向外人便是。”

    老夫人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因她的隐瞒,孙女差点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别人的棋子。

    她更没有想到,外头看起来母慈子孝的皇后与王爷实则是仇人。

    两个可怜的孩子。

    王爷连中毒这等机密的事情也没有瞒着孙女,看来对孙女是十分信任,也算万幸了。

    想到孙女日后还要进宫去见那人,老夫人忍不住叮嘱道:“此事事关重大,囡囡月底要进宫,就当不知道此事,遇事一定要与王爷有商有量,万不可让人瞧出端倪。”

    裴时语仍有问题想不通,那人既然想知道萧承渊的真实状况,为何不直接找到她,反而通过这么迂回的方法。

    是因为他们知道萧承渊多疑,她若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反而容易露出马脚,所以才大费周章让她在不知不觉中透露萧承渊的信息吗?

    所以,她们祖孙二人在那人眼里就是两颗被人肆意玩弄的棋子?

    “囡囡?”

    对于老夫人的话,她还有疑问,她都不知道何时才会进宫认亲,老夫人怎会知道是月底,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她忍不住问:“祖母如何知晓我们月底会进宫?”

    这样一问,老夫人也愣住:“不是囡囡你在信中的?”

    什么?裴时语的心底涌起惊涛骇浪,她在信中从未提过这些,这样来,果然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裴时语突然想到,既然祖母的信能被人调换,难道她的信难道也被人篡改了?

    难道她的身侧也有皇后的人?想借助她的手对外传递信息?

    可对方既然能无声无息潜在她身侧,明那人就在内院里。

    可对方既然能在萧承渊的重重监视下潜伏下来,怎会连这点信息也传递不出去?

    裴时语感觉脑中仿佛塞了一团乱麻似的,一时半会她理不清。

    裴时语不动声色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余光瞥见老夫人忧心忡忡望着自己。

    裴时语愧疚,这些都是她该弄清楚的问题,不该让老人家跟着操心,她暗暗舒了口气,故作轻松道:“不怕祖母笑话,那时初嫁入王府,心里忐忑得很,孙女不知如何作答,慌慌张张中也不知自己写了什么。”

    老夫人也年轻过,理解刚成亲的娘子无论无何也会有对将来生活感到不安的时候,且孙女还是因冲喜入的王府。

    她拉着裴时语的手,慈祥地笑道:“如今总算一切都好,只要夫妻同心,不用怕的。”

    必然不会夫妻同心的,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裴时语冲老夫人挤出个微笑:“祖母同意解毒了?”

    若是活着不会给孙女带来困扰,老夫人当然想活着,好不容易看到孙女过上好日子,她还没有看够呢。

    老夫人不好意思地笑:“都听囡囡的,囡囡怎么治就怎么治。”

    裴时语绽出由衷的笑,笑着笑着眼里又涌出泪花,祖母总算不会像前世那般早早离她而去。

    “傻孩子。”老夫人紧紧搂住裴时语,也很动容。

    祖孙俩再了会体己的话,余嬷嬷端了茶进来,祖孙俩默默对视了一眼。

    两人商定,解毒之事过几日再与余嬷嬷。

    余嬷嬷或许可信,但余鑫的问题太大,若是余嬷嬷被有心人利用,万一误事。

    毕竟萧承渊曾警告过她,此事除了她们祖孙二人,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老夫人有些尴尬,余嬷嬷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人,可是事关两个孩子的安全,她必须有所取舍,只对外裴时语请人给她治疗眼疾。

    *

    终于服了老夫人,裴时语几乎是一路噙着笑回到含章院。

    解毒一事不比寻常,胡大夫在配药前得先替老夫人检查身体。

    不能让其它人知道是在给老夫人解毒,裴时语亲自找了一趟胡大夫,又陪着老夫人做了检查,整个下午忙碌得很,连晚膳都是在春晖院里用的。

    所以,当裴时语忙完,已是暮色四合。

    老夫人见她进进出出到处提醒吩咐,不得不叫住她:“好了囡囡,如今祖母都答应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裴时语还是忍不住担心,一双拧紧的秀眉总是放松不下来。

    胡大夫治疗这毒如同死过一回,老夫人年纪大了,总担心她受不住。

    “祖母该歇息了,赶紧回去吧。”

    “可是祖母好不容易来一回,孙女歇在祖母这里。”裴时语硬着头皮。

    “这傻孩子。”老夫人笑着嗔怪道,只当她孩子气,“哪有刚成亲的娘子夜里黏着祖母的,囡囡再这样,王爷今后怕是不会再让祖母过来了。”

    余嬷嬷也在一旁笑着。

    裴时语脸皮薄,被两人这样意味深长地看着,脸上禁不住飞起一抹霞色,无奈道:“那,孙女走了。”

    老夫人笑得开怀:“赶紧去吧,别瞎磨蹭了。”

    裴时语未尝不知道老夫人的目的在催她回萧承渊那里去,罢了,再拖着不去祖母万一起疑,所幸她与萧承渊只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不用同处一室。

    裴时语回房时,萧承渊已在次间,正捧着一本书在灯下看着。

    萧承渊老早就留意到了脚步声,直到人离得近了才从书页里抬起头,“回来了。”

    许是入了夜且有段时间没开口的缘故,嗓音格外醇厚。

    裴时语不得不顿住脚步,朝萧承渊看去,点头,“嗯。”

    萧承渊放下书册,饶有兴趣的样子:“老夫人那里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萧承渊其实不太有同女子交道的经验,且对方还是个对他没有好印象的女子,还以为提及她祖母,她会愿意多几句的。

    搜肠刮肚想问题时,默默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眼见她似乎要开口,生怕她提让他早些歇息,萧承渊连忙又问了句:“胡大夫怎么?是否有需要沐长史帮忙?”

    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裴时语实话实:“胡大夫祖母中毒的时日浅,解毒相对容易些,三日便能好。”

    萧承渊颔首,终于想到一个能与他深聊的话题:“找到给老夫人下毒的凶手了?”

    裴时语想起萧承渊之前提示过的,颔首,“如王爷所料,是宫里的人。”

    如此来,也算是同仇敌忾,有共同的敌人了。

    萧承渊脑中一直绷着的弦松了些,但他仍然想不通:“那人为何要对老夫人下毒?”

    提起这个,裴时语很有怨气,她在回来的路上将这一切仔细想了一遍。

    她们祖孙二人之所以会遭此无妄之灾,归根到底是因为给和萧承渊扯上了关系。

    裴时语并不介意让他知晓这一点,坦言:“皇后的人想利用祖母听你的消息,祖母不想连累我,于是被下毒威胁。祖母为了不让我担心,之前从未对我吐露半个字。”

    萧承渊震惊。

    他是知道裴时语对前世对封家人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的。

    所以,他前世不光误会了裴时语,还连累了老夫人!

    更让她震惊的是,她前世出阁后没有机会同老夫人见面,祖孙俩的通信内容他一清二楚,老夫人从未提过中毒之事,她更没有机会给老夫人解毒。

    也就是,老夫人之所以留下那些提前写好的信,是因为老人家存了死志,前世她离开上京或许只是一个借口,实际上她可能早早离世。

    他前世害了老夫人的命。

    “对不起。”萧承渊下意识道,他滚动车轮来到裴时语跟前,没办法轻描淡写面对此事。

    这轻飘飘一句,裴时语无法原谅他。

    之前还有些感激萧承渊对她提供了方便,如今看来,这些完全是他应该做的。

    自从与他扯上关系,她们祖孙俩真倒霉。

    等忍过这几日,祖母的毒解了,她与萧承渊之间也该有个了断。

    “妾身告退。”

    裴时语淡淡道,也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踏入内室。

    萧承渊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

    唇张了张,但不出挽留的话,在跃动的烛火中,整个人看上去不住地落寞。

    虽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并不是他,但于她们祖孙而言,那些伤害都是实实在在的。

    一直是他在给她带来劫难,他除了空有不希望她离开的心愿,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留恋,也不怪她冷淡。

    重生后,一切都是胸有成竹,唯独这件事,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

    春晓方才并没有随裴时语一起进屋,裴时语不习惯别人伺候,她先去给裴时语准备洗漱用的水。

    从春晖院回来前,老夫人特意叮嘱她机灵点,于是她特意与厨房里的丫鬟多聊了会,来得晚了些。

    她惊讶地发现,屋内的情形与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今日她亲眼见到王爷去伯府接王妃,且人还没有回府,王爷便派了她将王妃所用之物搬到正房里,王爷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那会他的眉是飞扬着的,能看出他的心情很好。

    还以为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虽不能指望立即琴瑟相合,但至少两人也应和谐相处,但此时两人仍不光各处一室,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进了内室耳房,春晓服侍裴时语洗漱,朝次间的方向看了眼,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她:“王爷惹您生气了?”

    在春晓看来,自家主子是这世上脾气最好的人,定是王爷做错了。

    裴时语不知怎么和春晓,此事不是普通的生气那样简单,索性也不了,只交待她:“别和祖母。”

    春晓哦了声,王妃不想让老夫人操心。

    但她能感觉到,王爷和王妃一直有些不对付,王爷大概是那种会对王妃好,但是言语间不太饶人,而王妃虽然脾气好,却独独不想惯着他这一点。

    大概需要磨合吧。

    洗漱完,裴时语想让春晓歇在寝室的榻上,但春晓此时想起了老夫人的话。

    王妃容易害羞,有事喜欢闷在心里,若王爷半夜意识到错了来求饶,自己宿在一旁岂不是尴尬,岂不是会影响两人。

    回头让老夫知道了,非得她不机灵不可。

    春晓十分不好意思地拒绝,只想起些事还有请教老夫人。

    裴时语当然知道这是借口,定然是祖母对春晓交代了什么。

    她实在想不通,萧承渊到底哪里好,让祖母对他有那样大的期待。

    她只是想让祖母放心些,才会了几句萧承渊的好,结果将自己架了起来,身边的人都信了,都在撮合他们。

    然而她压根不想与这人扯上实质的关系,实在有些后悔。

    可是,若是让祖母知晓他与萧承渊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祖母定然会为她的处境担忧。

    若是离开萧承渊呢?

    她一无靠得住的娘家,虽有一大笔资产,但她并没有厉害的理事手段,因为容貌比寻常女子明艳的关系,还曾遭人觊觎。

    若没了王妃的身份,她能护住自己护住祖母么?

    裴时语被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包围,为何都这么难呢。

    辗转反侧至深夜之后,裴时语终于想清楚,既然哪一步都不好走,索性先抛却其它的,利用目前的身份为自己争取些有利的条件。

    总不能被这种无能为力的日子束缚一世。

    隔壁,萧承渊也不知自己到底枯坐了多久,她只听到裴时语似乎辗转反侧许久才安静下来,他猜想她应该是在为裴老夫人担忧。

    直到白日里施过针的地方传来疼意,他想起胡大夫之前的叮嘱,要早些歇息,若是疼得受不住了,可以服下他留下的药。

    可装药的瓷瓶落在寝室里。

    冷汗一阵阵往外冒,萧承渊有些受不住,那份疼痛甚至比白日里更甚。

    他自嘲地想,其实未必真的比白天更疼,或许只是因为夜太深的关系,人会显得格外虚弱。

    他很想服下那些药。

    但他也知道,她就在里面,她如今很是厌恶他,他不该进去。

    可是,他就是很想去拿药。

    “裴时语。”萧承渊不敢大声,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希望被她听见,却又害怕被她听见。

    因为疼痛的原因,嗓音在夜里显得虚弱缥缈。

    猝不及防地,他想起他们二人前世唯一共处一室的那个夜晚,那时他刚得知她的胭脂含毒,也曾半夜睡不着,冲动之下于半夜闯入过她的房间。

    她那会也如现在这般,睡得深沉。

    疼意仍在阵阵袭来,他自嘲地笑,萧承渊你可真懦弱。

    但仍如前世那般声开口,“我进来了。”

    夜静悄悄的,室内落针可闻,自然无人反对。

    萧承渊颤着手,推着轮椅慢慢来到室内。

    轮椅的声音很轻,拔步床的地平因他腿脚不便的原因做成了斜坡状,他很容易来到床榻前。

    夜明珠温润的光辉中,女子的睡颜格外恬静,如前世那般。

    萧承渊伸出的手有些颤抖,在离她容颜约一寸的地方停下,不敢向前,又舍不得收手。

    相比药而言,他明明更想要她。他不断反问自己,错过了一次,难道要因为困难重重再次退缩吗?

    裴时语不知梦到了什么,原本恬静的容颜扭曲着,她在梦里很痛苦,可她的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唯有涟涟泪水顺着眼角扑簌簌直掉。

    梦呓时她在哽咽:“萧承渊,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