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冲动之言
接下来那假山后传出来的声音更加不成调,裴时语听得面红耳赤,连忙带着云绮离开。
一路逃也似地回到吟兰轩,捧着春晓递来的热茶,仍难以从那场震惊里平复。
伴驾的人里,能被称作娘娘的,惟有皇上新纳的容嫔。
听她的意思,她八成已经有了身孕,而他与那人并非第一次偷欢。
更令她匪夷所思的是,容嫔口中被祸害的女子有可能是位双身子,不知为何,她一下子想到了晞春院那位奄奄一息的平乐伯世子妃。
只可惜夜风太大,那假山后的二人忘情于苟合,男子的声音听不太真切。不然凭他对害了人却无半点畏惧之心,且还沾沾自喜的态度,就指出那人然后将他浸猪笼沉塘溺死。
春晓见裴时语愁眉紧锁,看向一旁的云绮,用口型问她:“王妃怎么了?”
云绮缓缓摇头,此事事关宫闱声誉,并非她能置喙,能不能还得听主子的。
裴时语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半年,并不想将自己卷入事端里,可那人能出“双身子的滋味果真不一样”那样的话,足以证明是个丧天良的人,她没有办法放之任之,假装不知晓那样的人存在。
最简单的办法,是找容嫔去问一问,且不她与容嫔并无交情,即便有交情,谁会将与人苟合的事情与外人道。所以,此事还得告知萧承渊一声,毕竟是他们皇家的丑事,他应该会有兴趣去处理。
裴时语下定决心后叮嘱云绮留意外头的动静,等萧承渊回来后请他来见她。
萧承渊和她过他的行程安排。
他与秦守池及两位将军轮流去值房值夜,因此今夜他会回吟兰轩歇息,但他身为统领的,每夜都有例行巡查,是以通常戌时末才能回来。
趁他未归,裴时语早早梳洗了,而后在靠窗的榻上坐下,拿了白天顺手放在枕边的游记来看。
她在未看完处做了记号的,这会却发现,微黄的书页之间安安静静躺了一封信,信封上写了四个刚劲有力的字,“王妃亲启”。
裴时语认得,这是萧承渊的字迹,应该是在她去晞春院时写的。
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给她写信,但这既然是留给她的,她当然得看。
裴时语拆信封时忍不住感慨,萧承渊不愧是她见过的行事最谨慎之人,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他给她写的信竟然还认认真真地涂了火漆。
信的内容不长,每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总结起来就两句话,还是他之前过的。他,他两世为人从未想过要娶别人,他还,他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大概还有一句,他他只认她是王妃。
看完信,裴时语眼睫微颤,顿了阵,长叹一口气。
事实证明,她的确是个很好的挡箭牌,前世今生都是,所以他在大业未成之际未想过换人;而他呢,很容易发现她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为了不染上杀戮的罪业,他没想过亲手杀他,这也能理解。
就算他前面的都是真的,这最后一句就太可笑了。
他都认定她是奸细了,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奸细长伴身侧。
他隐忍那么些年就为了那个位置,有那么多人盯着,在他们的眼里她只是个奸细,而秦三姑娘是天定的凤命,他难道不会犹豫?他手下那些人能放过她?
裴时语调转视线看向窗外无边夜色,冲动之言罢了,信不得。
再了,她凭什么得到他的另眼相待?
凭她前世懦弱胆?凭她家世不显?还是凭她这张脸?
诚然她这张脸是不错,但萧承渊若真是个看重皮囊的人,会在三年间碰都不碰她一下?
无根无据的话,谁信谁才是傻瓜。
裴时语调匀了呼吸将,将信放入信封,塞入榻上的引枕之下。
眼不见为净,游记不比他那几句话好看?
时间一点一滴从漏钟里过去,裴时语抬头看了眼,不知不觉已是亥时过半,比他之前的晚了半个时辰。
期间春晓进来过一趟,问她不要先歇下,裴时语拒绝了,萧承渊今夜不用当值的话,明日是要早起的。而她不想天不亮就起,但两个人若是碰不上,她要的事还得再拖,她不喜欢这种拖拖拉拉的感觉,索性再等等他。
春晓将萧承渊的洗漱用水以及夜里要用的被褥准备好后离开。
裴时语伸了个懒腰,趿了软鞋下榻,给自己倒了杯水,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屋子里的温度低了些。她披了间外衫,重新回到榻上。
夜已经深了,裴时语就着烛火,肘放在身前的案几上,用手支着头继续翻阅,可是翻着翻着,字迹变得模糊起来。
裴时语用另一只手捂着口鼻了个哈欠,要不先眯会?
念头才闪过,眼皮便自发地沉了,头也渐渐低下去。很快,寂静地室内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萧承渊回到吟兰院已是亥时末,才进入院中便看到了寝室的灯烛还亮着,觉得难以置信,好像尚未入眠好梦就来了。提着一颗心抵达寝室,果然看到榻前那的一道身影,守在灯旁,正恬睡着等他。
所有的乏累在这一瞬顷刻消散。
萧承渊示意前来伺候的春晓退下,轻手轻脚来到裴时语的跟前,就着灯火看她。
书册摊开着,他留下的信从她身侧的引枕下冒出一半,火漆已散,想来他看过信了。
或许她知晓了他的心意?所以才特意等他?
胸膛里开始不安分地跳动,视线却变得柔软,再一次充满眷恋地落回到她身上。
她梳洗过,身着月白色的寝衣,外头罩着缃色外衫,静谧而美好,他甚至能想象到抱满怀时的暖融柔软之感。青丝披散着,有一缕青丝搭在巧的鼻上,在樱红的唇上画出一道柔和的弧线。
她浅浅地、全然不觉地呼吸着,却不知这温软的气息不仅拂动了鼻前唇畔的青丝,也撩动了他的心弦。
不知不觉离她更近,仿佛只要轻轻一伸手,便能将人拥入怀里。下一瞬,却发现她在梦里瑟缩了下,白嫩的玉足下意识地往外衫下藏了藏,萧承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再看下去,她可要受凉了,得尽快将人挪到床榻上去。
他调整了下坐姿,长臂一揽,第一次将人捞入怀里,果然如想象中那般香软。他一手护着她,一手转动轮椅,只可惜这一程太短,不能抱太久。
正兀自感慨着,怀里的人突然动了,接着是她带着轻微鼻音的询问声:“王爷回来了?”
萧承渊低头,许是才睡醒,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多半是懵懂,没有平日里的清冷,她就那样仰面望着他,柔软的唇微微翕着,如同一个惑人而不自知的妖,他很想低头,让两人的距离再贴近些,然他此时无法忽视身体的感觉,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裴时语问完话也醒了,身体结结实实的触感提示她这不是梦,她是真的被萧承渊抱在怀里,这样一来,睡意全惊走了,登时坐直了身子。
萧承渊将裴时语放在床上,裴时语也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那张榻是萧承渊夜里歇息的地方,她在上面睡着了,所以他将她抱过来。
裴时语惊讶地发现,萧承渊的耳尖有些红,似乎还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拥抱的确令人尴尬。
她其实也有些尴尬,原只想眯一会的,没想到竟然睡着了。她决心先从尴尬里出来,身子往床头靠了靠,拉了锦被盖在身上,启唇问萧承渊:“王爷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她果然在等自己。
萧承渊将目光投向她,没算隐瞒任何他的事,嗓音清和:“容嫔死了,元华殿那里今夜事情较多,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死了?”裴时语惊得握着被头的手一抖,“怎会突然死了?”她从假山回来,至今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一个多时辰前她还与那人那样高兴,怎会突然死了?难道那假山后的人不是容嫔?
于皇室而言,这算家丑了,但只要她想听,他就愿意同她讲。
萧承渊调转了一下轮椅,换了个姿势做好,继续道:“容嫔在玉华殿与外男私通被圣上撞见,大惊之后血崩而亡。”
裴时语听到血崩二字,就想起晞春院见到的那副惨烈场景,下意识地问:“那人是谁?”
萧承渊冷峻的面庞上浮出嘲弄的表情。
这还是裴时语第一次见萧承渊露出这样的情绪,惊讶得不得了。
听见他:“是容嫔入宫前的丈夫,两人趁皇上去安国公处与他叙旧,在玉华殿里滚在一起。”
裴时语瞠目结舌,她在昨日的宴会上见过容嫔,是个明艳的美人,作风比她之间见过的娘娘大胆许多,与皇上在宴席上互相调笑投喂。
宫里选人不是一向很严格么,她怎么也没有想过容嫔之前竟然是嫁过人的,且他的丈夫还跟到了行宫里。
难道她想错了,既然容嫔是在玉华殿里出的事,那她与云绮在假山后遇见的人不是容嫔?
萧承渊见裴时语惊讶得不出话来,知道她一定觉得此事匪夷所思,苦笑了下,解释:“后宫里,嫁过人后再入宫的嫔妃不止容嫔一人。”
裴时语:“……”
没想到皇上竟有好人妻这种癖好。
但她仍旧不解:“此次伴驾的,能被称作娘娘的,除了容嫔以外还有何人?”
萧承渊见她神情严肃,又知她今日也见了一场意外,她不会无故这样发问,问她:“你在怀疑什么?”
裴时语于是今日在晞春院的见闻和假山后听到的那些原原本本告诉萧承渊。
萧承渊沉默了会,缓缓道:“你遇见的女子就是容嫔,她的丈夫本就在御林军供职,这回一起来到了行宫,他清楚皇上的行踪并不难。
太医诊断,容嫔是在不知情的情形下与人过度行房才导致的产,而她这回胎位不正,才导致了大出血,太医回天乏术。宫里的嬷嬷替她入殓后议论,容嫔身上那般模样,至少与人欢好一个时辰以上。”
只是这样一来便有了疑点,他还来不及,却听裴时语问他:“圣上如何处置容嫔的丈夫的?”
“死了。”萧承渊淡淡道。
容嫔入宫不足一月,却诊断出了身孕,可见那孩子并不是皇上的。
仍记得皇上得知此事后吼着喊着要剁了容嫔与她的丈夫时的场景,他显然难以相信有人敢动他的女人,也恨容嫔的肚子怀的是别人的种,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
可他既然能夺臣妻,就该想到这也是后果之一,见识到他疯魔的一瞬,萧承渊以是那个人的儿子为耻。
裴时语觉得有些遗憾,应该先盘问过那人是否还祸害过别的女子,再处置他的。
萧承渊也觉得有些可惜,好好的良夜,因为涉及到这种事情变得温情不再。
但她的疑惑为他解了一部分惑,容嫔出事之后,皇上便火速让今夜当值的秦守池处置了那二人,且不许人再谈及此事。
这等事情对皇帝而言是丑事,他不想让人知晓此时也在情理之中。
但全程见证此事的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此时处理得过于理所应当,仿佛是为了遮掩什么。
如她所言,容嫔唤假山后的那人公子。
会有成亲许久的人唤丈夫公子么?
倘若假山后的人不是容嫔的丈夫?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