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未免太轻易

A+A-

    裴时语心里虽然惊讶,但面上不显,只含糊着了句“是王爷让人安排的”。萧承渊与长宁郡主虽然亲近,但她总不能让人知道萧承渊在撒谎。

    回答完后自然收到了长宁郡主的一顿揶揄,不过她是善意,以为他们二人感情很好。裴时语笑着受了,她有身为合作伙伴的觉悟。

    等膳房的人再来送吃食的时候,裴时语细细询问了来人,方知她猜测得不错,萧承渊的确事先交代过膳房,于是膳房里的人对她的吃食格外用心。

    裴时语突然意识到,不管是在王府里,还是在行宫里,自从元大夫替她开了治疗胃疾的药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不合口味的饭菜。

    春晓没有权力去支使那些人,她也没有交代过,除了他以外,似乎不会有人留意到这些,他又是在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呢?

    前世吗?

    裴时语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

    裴时语摒弃脑中的猜测,随手拿起炕桌上的游记,发现这一本已经看完了,且萧承渊给她写的信不知被谁重新插入书页里。

    裴时语下了炕,算去隔壁的书房换一本,到了书房里发现,那些游记被放在书房屋内最显眼的地方,分门别类安安静静躺在书案上。

    他不喜别人进入他的书房,在这里,连春晓与云绮进去收拾都不能,除了她与萧承渊外,不会有旁人进这间屋子,是谁整理的一目了然。

    裴时语在书案前坐下,拿起一本游记翻了翻,可一个字也入不了眼。

    他他从未想过要娶别人,他他从未想过要她的命,他他只认她是王妃。

    裴时语叹了口气,前世她若是听到那些话该多好,现在这些又有何意义。

    再了,言语并不可信,行动也会蒙蔽人。

    大概是这些日子演多了恩爱夫妻,加上他前世的确对她有那么几分歉疚,他不知不觉入戏得深了。就好比她骤然发现萧承渊这段时日算得上用心,也去想他那几句动人的话后的深意,可她前世的确因他的冷落无视过得很不好,且最终受他牵连落得个命丧雪夜的下场。

    她如今所求的与从前不一样,或许他还有别的用意,但她只想带着祖母好好活着,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牵连,是时候清楚了。

    不去想那些烦心事时,日子便过得悠闲而自在。

    几次交往下来,她与长宁郡主很投缘,一天里有半天约在一起,一起在行宫里赏花泡汤池再逗逗县主,每日过得既充实又快乐,转眼便到了下山前一日。

    午睡之后,裴时语才收拾妥当踏出内室,便见到一只团子坐在炕上,仰着笑脸,糯糯地冲她喊,“舅母。”

    经过几日的相处,县主已经对她很熟悉,喜欢粘着她,经长宁郡主提醒,县主对她的称呼已由漂亮的王妃娘娘变成了舅母,裴时语也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裴时语见到县主吓了一跳,见贴身照顾她的嬷嬷也在,知道她并非一个人偷跑出来的,这才放下心来。

    裴时语走过去姑娘身侧坐下,柔声问她:“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娘亲知道吗?”

    县主胖乎乎的手捧着块如意糕,甜甜地回答:“娘亲还在午睡,我趁她不注意就先来了,娘亲一醒碧桃就会告诉她。”碧桃是姑娘的丫鬟。

    裴时语掏出帕子替她拭去唇边的碎屑,叮嘱她慢点吃。她今日本就与长宁郡主母女有约,吩咐春晓将特意给准备的桂花香饮端上来。

    姑娘牢记爹娘的教诲,不能扰睡着的人,来后罕见地没有和丫鬟闹,乖乖地在次间吃点心等裴时语。半碗香饮喝下去,姑娘心满意足,拉起裴时语的手,用她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期盼地看着裴时语:“舅母,我们去喂鱼吧。”

    裴时语笑眯眯地答好。

    姑娘在炕上跳起来,“舅母太好了!”

    裴时语抿了唇笑,谁能拒绝姑娘的软言相求呢。

    本就是与长宁郡主约好的行程,行宫里有个很大的锦鲤池,她们约好带着姑娘去观鱼的。鱼食与吃食香饮春晓早已准备好,裴时语替姑娘系好披风,一大一两人欢笑着出屋。

    到了莲香榭,准备工作自有春晓她们做,裴时语唯一担心的,姑娘太过活泼,还处于无知无畏的年纪,姑娘的身高不及岸边的栏杆,恨栏杆挡了视线,巴不得翻过栏杆去喂鱼。

    裴时语自是不敢让她这样做,但又不想坏了姑娘的兴致,只好将她抱在怀里,让丫鬟在一旁捧着鱼食,认姑娘喂个痛快。

    所以,萧承渊才到莲香榭,便见到一大一两道身影,巧的是都裹着嫣红色的披风,在这肃静的冬日里,画面不出的温馨柔和。

    姑娘天真烂漫地笑声划破这冷肃的空气,间或有她软软与姑娘交谈的声音,他不用看,她的脸上一定是温暖柔和的表情。

    丫鬟准备行礼,萧承渊抬手制止了他们,他不想破坏这样美好的气氛。

    直到身后传来长宁郡主急切的声音,“袁囡囡你快下来,怎么还让你舅母抱上了。”

    正在栏杆前喂鱼的两人一起回头,自然也看到了萧承渊。

    四目相对,裴时语楞了一下,他还真来接她了,她明日才回,他怎么提前来了。

    偷偷看人被发现,萧承渊有些不自在,但他的不自在很快便被姑娘一声清脆的“舅舅”缓解。

    姑娘将手里的鱼食放回丫鬟手里,软声地对裴时语道,“舅母我想下去。”

    裴时语好,她方才低估了自己的臂力,姑娘看着粉嫩却很结实,她抱了一会便觉得有些腰酸胳膊酸,但姑娘正玩得开心,她不想坏了姑娘的兴致,才一直坚持着。

    她弯腰将姑娘放下。

    下一刻,却见姑娘迈着圆腿哒哒哒地跑至萧承渊的身前,仰起脸,稚声稚气问他:“舅舅,你从哪里找到这么漂亮的舅母的呀?”

    童言无忌,却在大人的心湖里投了个惊雷。

    长宁郡主口里抱怨着“这孩子”,却调皮地冲裴时语眨了眨眼,示意她看萧承渊怎么。

    裴时语脸皮薄,撞上长宁郡主的视线后有些不自在,别开视线看向别处。

    萧承渊的目光从裴时语的泛着粉的侧脸上收回,许是因为面对孩子的缘故,冷峻的面庞今日格外温和,他:“这是舅舅的秘密。”然后用姑娘才能听见的声音跟她了几句。

    姑娘听着咯咯直乐,然后眼珠一转,双手合十,口里念念有词,“老天爷,请赐我一位可心的嫂子,求求了”,完转头认真看向萧承渊,嗓音脆脆的,“舅舅,我这样念对不对?”

    我的老天爷,长宁郡主扶额,孩子果真是这世间最琢磨不透的东西。她这位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堂弟竟然脸红了,他到底向老天爷求了什么。

    长宁郡主憋住笑拉了女儿的手,催促着,“对对对,你的都对,要不要叫你爹爹来钓鱼?鱼池可以钓鱼呢。”

    春晓和云绮悄无声息退出莲香榭,在外头守着。

    所以,他对孩子的是“请赐我一位可心的夫人”?

    裴时语不由得觉得好笑,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萧承渊会为了哄孩子编出这样的话,有更加尴尬的他在,她方才那点不自在便不算什么了。

    裴时语转身,恰好撞上萧承渊颇为懊恼的神色,更加坦然了,在萧承渊对面的长凳上坐下:“王爷怎么来了?”

    早来也有早来得好,正好她有话想与他。

    尴尬了会,萧承渊渐渐释然了。

    十六七岁或者更早的时候,难免会从身边的人的口里提到婚姻这个问题,他年少时的期盼便是,不要向父亲那样滥情,也不要像母妃那样身不由已,他想有位可心的夫人,这并非令人羞愧的事。

    萧承渊收回思绪,回望他:“公干时途径杭城,顺路,于是提前来了。”

    他是提前处理好公务后特意来的,但从她见了信后的反应来看,她暂时没有接受他的意愿,不想令她觉得有负担。

    裴时语认真看他:“王爷真的是顺路?”

    萧承渊惊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见她目光澄净,也没有怨恨愤懑,心不由激跳,难道她发现了?

    裴时语心下一叹,却是明白了,这些天他默默做了许多事,或许还有她没有发现的。他既然对秦三姑娘无意,那她兴许是与他有过最多来往的女子,或许她对他而言的确该有点不同。

    可难得重生,也清楚各自最重要的是什么,何必再困在过去的恩怨里面。

    裴时语冲萧承渊绽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王爷,我相信你在信里的,我不怪你了。”

    萧承渊却从她平静的面庞中,察觉出不对劲,若她真的不怪他了,怎会如此平静,下意识地问,“为何不怪了?”

    裴时语这几日闲暇时早想好了,徐徐道:“王爷,我若不是皇后指到你身边的人,你会对我好一些,对么?”

    萧承渊点头。

    是啊,她若不是封皇后指定的,他若不是被误导错将她当做了奸细,他们前世的结局会很不一样。

    裴时语微笑:“所以,此事的罪魁祸首不是王爷,你我都是受害者,既然都是受害者,我们不必再相互怨怼。王爷你的确对不住我多些,还害我丢了性命,但王爷替我救了祖母,我如今在王府里过得也很安稳,你给我的人也很好用,咱们两相抵消,你不欠我什么了。

    今后我要的我自会去去争取,王爷大可当我不存在,不必再为做我什么。”

    萧承渊苦笑,“你就这样原谅我,未免太轻易了些。”

    裴时语笑得坦然,“原谅不原谅,自然由我了算,是你给的那些伤害更重,还是祖母的健康与安稳更重要,我自我我自己的标准。

    王爷放心,我并非拿乔,既原谅你了,便是真的原谅你了,王爷不必再为过去的事介怀。”

    她这几天想了很多,渐渐反应过来,萧承渊对她做的这些,远不止弥补过错那样简单,也许他已经回过味了,她前世没有半点对不住她,也曾全心全意对待他,他并非草木,不可能对过去那些完全无动于衷,至少会有几分感动。

    也许感动之余,他还会觉得遗憾,毕竟他错过了一份真挚的感情,哪怕他不曾倾心于她。

    那样纯粹的感情,等到将来儿孙满堂了,无聊时想起,也是可供回味的余韵。

    所以他才愿意舍下精力去维护,去投入,他想要的,还包括感情。

    人最奇怪,一旦投入了,便不可能不期待任何回报,投入得越多,常常会忘了初衷,只知想要的便会越多。

    而她呢,不会再让自己成为别人的余韵。

    他不可能从她这里得到他想要的回报,最好的办法便是阻止他投入,有些人投入得多了便容易感动自己,等投入与收获不平衡了,容易生出执念心态失衡。

    而萧承渊看起来不是个与执念无缘的人。

    所以她与萧承渊最好的方式便是尽早划清界限,哪怕她损失了一些,及时止损总比无法收手强。

    萧承渊知道她的意思,原谅过后除了重归于好,还有另一一种结果,便是两两相忘,她明明知晓了他的心意,仍选择了后者。

    可他不想与她两两相忘。

    冬天的天有些冷,萧承渊的目光有些破碎,苍白的面庞上的笑容看着也有些惨,他问:“我若不想释怀呢?”

    裴时语知道他钻牛角尖了。

    人就是这样的,好不容易投入了,却一无所获,难免不甘心,总要给他点希望才行,裴时语温言劝他:“王爷年富力强,又是大业在望,爱慕你的女子只会多不会少,将来定会遇见能与你色授魂与心灵契合之人。”

    萧承渊难得在她面前露出执着的一面,声音有些沉:“你怎知你不是那人?”

    裴时语暗自感慨,这才到哪里,他便这样了,幸好她足够警醒,早早与他谈及这个问题。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他早日认清现实对他们二人都好,裴时语实话实:“可王爷并非能与我心灵契合之人。”

    从重生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萧承渊志在那个位置,他处在那样的位置,将来三宫六院必定热闹。

    且不她于他而言只有几分特别,就算她糊涂一些,偷得一些愉悦的时光,那样的时光又能有多长久。到时看他去别人那里,不死也差不多了,她前世试过。

    萧承渊离裴时语近了些,深眸里的暗涌在激荡:“若我非要强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