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选择【二合一】
“那世子怎么看, 我是江南涝灾一事,怎么预防才好?”楚清姿有心考他。
谢淮动作微顿,低低道:“你明知道我读书时从来不听课。”
见他这么诚实, 楚清姿没忍住低笑出声,刚想出言安慰, 却听谢淮道:“但, 只购药材,存粮食, 远远不够。”
涝灾来的迅猛无比,根本无法用人力抵挡,他们所能做的除却加固河堤外,只有多备粮食以防饥荒, 多购置药材以防涝害后横行的瘟疫。除此外, 待涝害发生后可以开仓放粮, 救治百姓。
这已经是楚清姿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楚清姿没想到谢淮竟然还有其他想法,愣了愣,道:“世子的意思是?”
便听谢淮道:“兵法里有一招叫‘近示远,远示近,有示无, 无示有,从而诈敌为降。’, 意思是明明援军离敌人很远,却故意让敌人以为援军已经到了, 从而乱其心智,服输投降。”
楚清姿点了点头, 嘟哝道:“世子对兵法倒是学得透彻,可涝灾不同于战场。”
“怎么不同, 都是骗人的诡计。”谢淮淡淡道。
骗人的诡计,骗谁,遮州城哪来的敌人?
忽然间,楚清姿猛地明白过来,惊愕道,“世子的意思是,先假装河口决堤发了涝灾,使百姓担忧自己的安危,不得不先防备起来,届时真发了涝灾也有所准备!”
和楚清姿想的法子不同,谢淮的方法才是真正的未雨绸缪,与其只动员起来官家和富户去防备灾害,不如直接给百姓敲响警钟,这样还能减轻官府的负担。
这计策,就是让遮州府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
“嗯。”谢淮轻轻应下,道:“我已经跟祝予臣过此事,他现在着手去办,在附近的河堤挑几个不够牢固的地方先放水,等到百姓都做好准备,再重新用浆石木桩等等加固好。”
楚清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又惊又喜道:“原来世子早就有了对策。”
这么敏锐,一点也不像楚清姿认识的谢淮。
她莫名地越来越觉着谢淮是被埋没在泥沙深处的箱子,只有开的人才能知晓里面掩藏的珍宝。
谢淮轻嗤了声,欺身到楚清姿身侧,道:“楚清姿,我是不好学,但不代表你夫君是个傻子。”
罢,他伸手将还发愣的楚清姿拽进榻上,无比悠哉地扯开自己的外衣,道:“记得我过什么吗?”
楚清姿连忙伸手抵住他,道:“谢淮,不行。”
“为什么?”谢淮动作停下来,目光落在她莹润白皙的下巴上,轻轻低头吻了吻,察觉到她发颤的身子,眉头微蹙,道,“你怕我?”
楚清姿脸上火烧般热烫,被他碰过的地方更是痒痒的,软声道:“太快了。”
她轻轻垂下头去,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如同任君采劼的昙花。
谢淮眸光晦暗片刻,终是呼出口气,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紧紧盯着她问道:“怎么不算快?楚清姿,我是你夫君。”
她是谢淮光明正大用轿子抬回侯府的妻,凭何碰不得。
楚清姿缓缓撑起身子,缩进角落里,声答他:“我知道,可是现在不行。”
尽管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她还是没能做好准备面对这样的谢淮。他们从一起长大,在家塾共同读书,彼此吵闹多年,在嫁给谢淮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谢淮有任何关系。
她身形瘦弱,只要谢淮想对她做什么都无法抵抗,更别提他们已经成亲,谢淮对她做什么也是应当的。
眸光落在她身上许久,谢淮忽然缓缓伸手,楚清姿肩头微颤,却只感受到那微凉的指尖搭在她脸侧,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轻轻碰了碰。
“傻子。”
他低声道。
为什么要怕他呢,他永远不会伤害她。
若是他想,当初楚清姿要嫁给顾絮时时,他强拦下来,把她娶回家就是。反正他的名声早已经烂透了,
无论如何,被世人厌恶的不耻的唾弃的人只会是他,不会是楚清姿。
可他不愿。他只想,如果楚清姿能过得好,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娶她回家只会害了她。
只是......怕她过得不好。
楚清姿眼睫微颤,抬眼却看到谢淮眼底带着自嘲的笑意,还有那惯常伪装的玩世不恭,轻声对她道:“害怕就算了,我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不过是兴起玩玩,你也不用当真,以后我不会胡乱碰你......”
不是这样的。楚清姿微微睁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他,心头隐隐涌上阵不安来。
她不是想要这个结果。
半晌,谢淮敛起笑容,淡淡道:“祝予臣那边拿不到圣旨没办法号令各州府,估计一会用得上我,今晚我不回来睡。”
他完便起身离开床榻,语气似是十分随意道:“我走了。”
“等等,别走!”楚清姿踉踉跄跄地走下床榻,猛地将他一把抱住。
谢淮登时僵住,低头看向那紧紧抱着他的白皙手臂,耳边传来楚清姿将哭欲泣的声音:“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谢淮,我不是讨厌你。”
怎么每次都误解她,怎么每次都心翼翼不敢确定?
“我害怕只是因为初为人妻,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对的,更害怕突然的亲密,我只是不适应,不是讨厌你。”她抱得那样紧,好像生怕谢淮走了就再不回来一样。
“你太好了,谢淮,你让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胆战心惊,我不知道你因何对我产生心意,会不会因为我主动觉得我放浪,会不会因为我装腔做调心生烦躁,会不会做了那种事后便对我感到乏味。”
她是个乏味的人,不如楚涟容笑容甜蜜,不如她温顺解意,更不如她妩媚动人。谢淮有趣,爱玩,身世显赫,定然见过许许多多比她更活泼明艳的女子。
可楚清姿呢,她生来如此,不够鲜活,太过端庄,不会水漂,害怕他养的鸟,不许他去猎,甚至还总喜欢以礼仪束缚谢淮,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值得谢淮喜欢?她不明白。
她只是包装出来的一副木头美人,空有容貌,没有内涵。所以她害怕。
——如果谢淮太快感受到她的心意,会不会觉得楚清姿不过如此。
她似乎在谢淮面前,只这一副筹码。
谢淮一字一句听她完,蓦地没来由轻笑了声。
楚清姿怔然地看他,眼泪还挂在睫梢。
忽然间,谢淮转身将她横抱起,扔回了床榻上,不容她张口,便封住了她的唇。
“要是不吓吓你,你真是什么都不肯跟我。”他唇角微勾,不轻不重地咬在她的唇瓣上扯了扯,“我怎么会乏味,楚清姿,我一辈子也腻不了。”
果然还是娶回家好,哪怕只是看她笑看她哭看她搁下架子骂人,他都甘之如饴。
楚清姿怔愣地听着他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谢淮刚刚根本就是故意装出那么可怜来骗她开口。
“骗子!”她咬牙切齿地推开谢淮,道,“赶紧走,晚上别回来。”
谢淮挑了挑眉,指尖轻点在她唇上道:“刚刚是谁让我别走,还死死抱着我,楚清姿,你怎么整天勾人啊?”
楚清姿拍开他的手,脸上羞恼得涌起一片红晕,没好气道:“倒一耙,你能不能快走。”
果然还是很讨厌。
“这叫兵不厌诈。”谢淮语气懒散,带着丝自得,在她唇上又印下一吻,复起身道,“晚上等我回来。”
他什么也不解释,只字不提因何对她产生心意,只用滚烫的唇和跳动的心脏告诉她。
楚清姿,我给你时间,慢慢想。
罢,不等楚清姿恼羞成怒地骂他便出了门去。
楚清姿脸上余热仍未散去,颇为恼火地攥紧了被角。她怎么能忘了谢淮的本性,就是这样混账又奇怪的。
半晌,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心底的不安,莫名踏实了些。
*
“各州府已经派人去通知了,结果还不清楚,但遮州知府那边不大相信,非要等到圣旨下来才肯拆河堤。”祝予臣心烦意乱地将一沓信纸扔在桌上,都是这些日子来各州府处得来的线报。
雨迟迟不停,虽然没有加大的趋势,但如此下去,河岸线越涨越高,万一来场大雨就彻底完了。
顿了顿,他看向一旁立着的江南侍御史道:“魏江,此事可上报御史台了?”
魏江脸色难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道:“派了马报去,但......下官觉着御史台不会管此事。”
祝予臣眸光一戾,道:“什么意思,遮州知府不作为,凭何不能管?”
见他发火,魏江连忙解释道:“大人息怒,先不涝灾一事本就还没发生,就算发生了,也得按灾情轻重缓急上报到朝廷,向来没有提前报险这种法,更何况......”
祝予臣深吸了一口气,道:“更何况他们官官勾结,生怕自己管辖的地方出事被问责,自然是瞒而不报。”
可他们这些做御史的,不就该按实情上报么?
谢淮坐在椅子里,脑海里还在想着楚清姿骂他的模样,伸手展开折扇掩去了嘴角的笑意。
见他不出声,祝予臣难得把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世子怎么想?”
他只不过个从六品官员,可谢淮不同,只要他一句,遮州知府不办也得办,办错了也能把责任推到谢淮身上。这样一来,官员们自然乐得去办,办成了还能捞个好名声。
谢淮缓缓移开折扇,声音淡淡道:“你让他们砸河堤,谁敢干?”
这语气,真是听进耳朵里就百般不自在。祝予臣强压下火气,道:“世子有什么山人妙计?”
若不是能靠他催动那些知府们,祝予臣真不想多和他半句话。
谢淮晃了晃扇子,闲散道:“没计,别想让我帮忙。”
他去帮忙大闹一通,又给了魏帝机会治他的罪,麻烦。
“你......!”祝予臣真觉得自己是错看他了,明明昨日提起水灾一事时,此人得头头是道,办法也精妙干脆,却没成想在这关头掉链子。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我私以为世子是大善之人才会为民出策,万一涝灾真的席卷遮州,想必届时生灵涂炭,表妹也会倍感悲伤。”
听他提起楚清姿的那一刻,谢淮摇晃折扇的动作微顿,嗤笑道:“祝予臣,你们这些文臣也就只会这么一招了。”
祝予臣脸色黑如漆墨,默然道:“求义者不拘节,世子可愿帮忙?”
谢淮猛地扔出扇子去,正中祝予臣的额头,他惊愕无比地看着谢淮,就听他颇为不耐地道:“你是不是蠢,官府不砸,你找个土匪去砸不就行了?”
祝予臣和魏江都愣在原地,额头还疼得直突突,嘴上却已经开了口:“你的意思是,我们去雇土匪来砸河堤?”
“废话,”谢淮指了指他身旁的魏江,道:“去,把扇子捡回来。”
魏江憋红了脸,最终还是弯身捡起扇子递还给谢淮。
“大人,咱们不能跟土匪勾结,万一被御史台知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啊!”魏江激动地道。
顿了顿,祝予臣似乎真明白过来些谢淮的意思,喃喃道:“不过此计的确可行,土匪砸过河堤后,再放出消息是洪灾的兆头,百姓有了提防,官府也会因为那些流匪连夜补好河堤。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他可能会被这些知府们告发到御史台去,毕竟砸河堤这件事是他祝予臣先提出来的,完全有理由怀疑是他走官府行不通,便官匪勾结,砸了河堤。
万一涝灾还没能发生,祝予臣绝对难逃死罪。
祝予臣怔怔地看着谢淮,耳边传来谢淮悠然的声音,如同摄魂鬼魅,缓缓道:“如何,祝大人,求义者不拘节,你这大善之人......可千万得舍生取义啊。”
他完最后一句,眸光暗沉下来,直直地盯着祝予臣。
谢淮在故意逼他做出这个选择。
若他想要救人,就必先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勾结流匪。当然,他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受到谴责,谁让水灾还没有发生,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他区区一个从六品的监察御史头上。
如何,祝予臣,你选什么?
魏江忍无可忍地跪在谢淮面前道:“谢侯爷,这通知官府也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到时候真发了水灾,圣上必定对你刮目相看,大肆褒赏,整个遮州、不,整个江南的百姓都会对您感激涕零的!”他声音颤抖,带着年迈的沙哑,叩头道:“祝大人还年轻,他不能就这么死了,求您开恩!”
谢淮的身份和祝予臣决然不同,若是谢淮做错事,相信圣上最多就是口头罚过罢了,可祝予臣绝对不会有那么好的下场,国法铁律,通匪是大罪!
闻言,谢淮语气带上丝玩味,道:“原来如此,祝予臣的命可真金贵。”
他要是帮了,魏帝还真会对他刮目相看,可到时候是褒赏还是暗杀就不定了。
话音刚落,魏江还想再些什么,却被祝予臣厉声断:“师父,别了。”
他缓缓挪眼,看向谢淮,一字一顿地道:“世子得对,我如此一条贱命,拿来换百姓很值,就算有什么风险,我祝予臣一人承担。”
魏江一听,登时慌乱道:“祝大人,不可意气用事!你......”
祝予臣出声断他,道:“这些日子,你别跟在我身边,若日后事发,赶在官府上报前告发我,就我近日来行踪诡秘不定,经常躲避着你,以此洗脱罪名。”
他完这最后一句,深深地看了一眼谢淮,便大步跨出门外。
魏江颤抖着落下泪来,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央求着谢淮,道:“世子,求您救救祝大人,他还年轻,前途无量,不能因此事犯了罪过啊!”
谢淮面色晦暗不明,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半晌,低低开口道:“你是他师父?”
魏江愣了愣,神色恍惚地答道:“是,祝大人升上江南御史前,我曾教过他为官之道......”
对他而言,祝予臣是他最优秀的徒弟,如同亲子一般悉心照料。
闻言,谢淮转了转酒杯,似是有些怀念般道:“我也有位师父......”
魏江没明白他的意思,怔愣地看着他,忽然见谢淮起身,声音淡淡道:“去叫祝予臣滚回来。”罢,便背着手离开。
“谢侯爷......”魏江心地擦掉眼角的泪,反应过来谢淮的意思,连忙叩首道:“多谢世子大恩!”
魏江颤颤巍巍地起身,追出门外,终于在祝予臣离开前截住了他。
祝予臣面色凝重,推开他阻拦自己的手,道:“魏江,此乃公务,你别再阻拦我。”
他必须为了江南的百姓豁出去一回,哪怕届时没有涝灾,哪怕他身死大牢。
魏江扬声道:“不用去了,谢侯爷他了,叫你不用去了,他会帮我们服官员们!”
他刚完,祝予臣脸色突变,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怔然和挫败出现在他脸上,他颓然地道:“是么......”
“是啊,谢侯爷心怀天下,他是个好人啊!”魏江出声感叹。
却听祝予臣如同失去力气般,吐出口气,低低道:“确实,他比我......更有胆魄。”
刚刚在收拾钱财时,他忽然想明白为何谢淮不愿出手帮忙。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不想出头,不想被皇帝知晓自己做了好事。
祝予臣隐隐有所发觉,谢淮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混账无能,正相反,他太过敏锐,能未雨绸缪江南涝灾,想必皇帝对他的忌惮,他也一清二楚。
所以,他是故意藏拙。
在这场选择中,谢淮选择了不顾自己落入险境,救了他这有可能觊觎着楚清姿的人。
是谢淮赢了。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楚清姿。
而不是他。
祝予臣闭了闭眼,脊背已然汗湿一片,原来面对死罪,他也并不是嘴上得那般坦然。
“他还什么了?”祝予臣哑着嗓子开口问。
魏江回忆片刻,道:“谢侯爷还问了我,是不是你师父,下官不惭,便告诉他了。”
闻言,祝予臣思索片刻,道:“师父?”谢淮问这做什么?
他果然还是不懂此人。
半晌,从院里传来一道惊呼声:“快来人啊,快来人!老爷他撑不住了!”
祝予臣瞳孔疾缩,霎时间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冲向了内院。
内院里,已然站着好些个家眷,都哭哭啼啼的。
他颤抖着走上前去,抬眼看向立在最旁侧的楚清姿。
楚清姿声音略显哽咽,低声道:“表哥,外祖他......”
虽然早知道会如此,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甚至还在涝灾将发的关头上。
“我...我知道了。”祝予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真切,周围所有的女眷都紧紧盯着他。
他爹去世的早,外祖的后事,只能靠他一手操办。祝予臣只觉得这瞬间,仿佛所有人又把一切堆压在他的肩头,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浑身涌上股无力来。
他刚想出声,却听楚清姿忍下哭腔,扬声道:“大家先别只顾着哭,快去给外祖换衣裳,擦好手脸,派人去通知亲戚,备好该备的的东西,表哥,你快进去看看外祖。”
刹那间,祝予臣仿佛找到了支撑般,缓缓回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由衷地道:“表妹,多谢你。”罢便快步走进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