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倒酒
从那日后, 不论谢淮在哪里,楚清姿就在哪里。
她到处跟着他,形影不离。
“我跟你了多少次, 别再跟着我。”谢淮狠狠拽住她的领子,把她推到亭柱边, 恼怒道, “你再跟着我,当心我真揍你。”
“好啊, 你。”
楚清姿把脸凑上去,一副根本不害怕的样子。
谢淮深吸了一口气,道:“滚。”
他真后悔那天为什么要对楚清姿让她明天开始等着他。简直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谢淮,你再跟我聊天, 你的鱼就全跑光了。”
他蓦地回头, 拉起鱼竿, 果然钩上没鱼,但是饵却不见了。
谢淮咬牙忍下心间的火气,回头对楚清姿道:“喜欢跟着我是吧?”
“是。”
他一把攥住楚清姿的手腕朝家塾外去,直接将她拽到了街上。
楚清姿被他拽得生疼,甩又甩不开, 暗暗较着劲不喊痛。
可下一刻,她抬起头, 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京城里最有名的教坊凭月轩。
“进去啊。”谢淮推她一把,声音淡淡的, 带着丝冷笑的意味。
楚清姿瞪他一眼,毫不畏惧地踏进教坊里。她总是如此, 不论前路如何,只靠着一口气便大步趟进去。
“世子爷, 您来了,今儿带着位……姑娘?”那教坊里的教坊使高高兴兴地迎过来,却在看到谢淮身后的楚清姿时哑了火。
谢淮随意应下,一派老练地道:“怎么,不会话了?”顿了顿,他走进前堂,落座在离台上最近的地方,又道:“连枝呢,叫她出来。”
楚清姿默然地跟在谢淮身后,她不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教坊司里大都是些被处死流放的罪臣的妻女,沦为了戴罪的官妓。
他带楚清姿来这,无非是为了羞辱。
“好嘞,世子爷,就知道您喜欢连枝,她可盼您好久了,那叫个恋恋不忘,我现在就去叫她出来。”教坊使显然和谢淮相熟,更了解他的喜好。
谢淮落座好,颇为慵懒地倚着软座,目光闲散地落在楚清姿身上,道:“坐啊,傻站着干什么,别给我丢人现眼。”
楚清姿气闷了瞬,简直想就这么不管他算了,活着和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凭什么因为谢淮受辱。
半晌,她扯开座子,坐在谢淮的对面,傲然地抬眼道:“你放心,轮不到你,我还没有嫌你丢人现眼呢。”
谢淮咬了咬牙,不耐地朝教坊使喊道:“赵舟,人再不上来你这顶帽子也别想要了!”
很快,赵舟便扶着帽子悻悻地赶回来,身后果然跟着个女子。
她缓缓抬脸,满面春风地浅笑道:“世子爷金安,连枝给世子爷备曲备久了,奴自罚三杯。”
而后,她静静等着谢淮发话,直到谢淮颇为玩味地从楚清姿脸上收回目光,才朝连枝点了点头。
连枝缓缓伸出纤细青葱的指尖,端起斟满的酒杯来,一连仰尽三杯。
楚清姿怔怔地看着她,这个叫连枝的姑娘,动作礼仪?毫不差,哪怕是宫里的娘娘,都未必有她做的周全优美。
曾经她也是谁家府上的大姐,哪怕如今沦为了官妓,也没有丢自家的脸面和教养。
三杯饮过,谢淮忽地在楚清姿耳边抚掌笑道:“好,干脆。”
楚清姿眉头紧蹙,颇为反感地瞥了眼谢淮,道:“你不回敬么?”
一点规矩也不懂,就是青楼女子,也该得着一杯酒权做谅解。
话音一出,整个前堂猝然安静下来,赵舟顿时满是慌张,连声道:“怎么敢让世子爷回敬,这……”
连枝也附和道:“连枝本就是贱籍,不敢和世子相提并论,再者言,本就是迟到自罚。”
闻言,谢淮脸上的阴沉神色丝毫未减,只靠近了些楚清姿,紧紧盯着她道:“受不了就滚回家,别给我多管闲事。”
楚清姿看着他,忽地站起身,从谢淮面前夺过他的酒杯,对着连枝略一示意,便抬头一饮而尽。
酒液冲进喉咙,如同奔腾的野马不可束缚,喉间热辣无比,腹部好像燃着一团火似的。楚清姿呛得连声咳嗽,引来谢淮半点不忌讳的嘲笑:“不会喝你装什么,你还真是什么都想装。”
谢淮从她手心夺回自己的酒杯,嗤笑道:“楚清姿,我看错你了,你不是蠢,你是善心大发,专门过来逗我乐的。”
连枝怔愣地看着楚清姿,许久,她终于反应过来,从袖间取出道帕子递给楚清姿:“姑娘,擦一擦…”
“不许给她。”还没完,就被谢淮冷声断。
赵舟人精似的,瞬间便?辨出来,旁边这位不准是谢淮刚找来的美人,正是倔强不服软的时期,所以谢淮才故意带着美人来教坊司看看这些顺从的官妓。
这么想着,他自觉明白谢淮的心思,对连枝表面上斥道:“下贱东西,跪下,世子让你做什么便做,不让你做便别做多余的事,多余的话!”
表面上是在骂连枝,实际上,却更像是在楚清姿。
这些宫里的人,向来最会这套指桑骂槐。
眼见连枝跪在他们面前,楚清姿眉头微蹙,低低对谢淮道:“你想做什么,谢淮,如果你只是厌恶我,就冲着我来。”
此话一出,赵舟和连枝都愣住了。这美人的脾气也忒暴躁了些,竟然直呼谢淮的名讳,谁不知道谢淮出了名的脾气大不好惹,这两个人凑一起,这美人怕是要遭殃。
谢淮敛起笑意,面色淡漠地答道:“不是你要同我做朋友,我这不是...在给你机会了解我?”
他伸手示意连枝开始奏乐,随后又对楚清姿道:“怎么?觉得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楚清姿静默地看着他,没有话。
“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我这辈子都不会变,识相就赶紧滚蛋。”谢淮的声音越来越狠,甚至到最后,他拿起酒杯扔在了地上。
琉璃的酒杯霎时间破裂开摔成碎片,大片的碎渣落在楚清姿的脚边。
这样的难堪,就是搁在任何一个名门贵女身上,也该哭得梨花带雨,不堪受辱地跑出去了。谢淮有自信楚清姿也会这么做。
良久,楚清姿缓缓起身,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一点点捡起那些大块的碎片,收拢到一处,对赵舟淡淡道:“叫人来扫干净,如果再有人跪,会扎烂膝盖的。”
赵舟哑然地看着她,顿了顿,连忙唤人过来收拾。
楚清姿转回身来,对谢淮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在乎,但是,”她轻轻走到谢淮面前,用只能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应该清楚,你想成为什么人。”
罢,她整理好仪态,拍开裙上的褶皱,转身离开了教坊司。
谢淮面色难看,眸光阴沉沉地落在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上。
的再好听,不过是没有经历过,所以才能轻易出口。不过只是让她受了这么点难堪,就忍受不了一走了之。简直可笑。
半晌,他听着连枝的乐声,心头越发烦躁不耐,新端来的酒杯剔透明亮,他一杯接一杯的咽下,不知滋味。
她懂什么?凭什么高高在上的指责他的为人?
只要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带着傲气的脸,那张似乎永远带着假笑的面孔,他就恨不得把她折磨到痛哭。
恶心。
许久,他脑袋昏沉,许是自己静不下心,刚想起身离开,眼前却忽然被人搁下了一坛烈酒。
陈年梨花酿,太烈。
谢淮眉宇轻蹙,低低道:“不喝了。”
“不喝?我还当世子身经百战,这点酒自然也不在话下。”一道清脆明晰的声音响起。
他愕然地循声看去,只见那搭着酒坛的人,带着不服输的倔强,拧开了坛盖,道:“你这样的人,连酒都喝不了,还当什么纨绔子弟,不如回家当个缩头乌龟。”
楚清姿眸光明亮,似乎永远都那般坚韧,随意地拍了拍谢淮的肩膀,道:“我劝你啊,还是别总装腔作势,人得活得敞亮点,就你这样的,还学什么坏,你自己不嫌丢人吗?”
简直明显得再不能明显的激将法,谢淮磨了磨牙,道:“不是让你滚了?回来做什么?”
楚清姿轻笑了声,道:“因为你太不会撒谎。”
她缓缓俯下身,直勾勾地看着谢淮的眼睛,道:“你的眼睛好像一直在,别走,楚清姿。”
“救救我,好不好?”
我也不想这样,楚清姿,帮帮我。
帮帮我,我也想高兴欢喜一点,可我太苦,太难,几乎陷进深渊里。
我痛恨活着,也想被人拯救。
所以,不要走。
谢淮哑口无言地看着她,许久,才终于找出能够回她的话,低声道:“你向来这么自作多情吗?”
楚清姿冷笑一声,道:“你就你喝不喝吧。”
那坛酒喝完,他估计真得被人抬回去,但是……
楚清姿陪他喝,她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这样想着,谢淮眸光微暗,在楚清姿灼灼的目光中,淡淡道:“倒酒。”
楚清姿眼睛微微亮了亮,给他满满当当地倒上一杯,给自己倒了半杯。
谢淮:?
“倒满。”他咬牙切齿地,抬手按住楚清姿纤细的手指,猛地倾倒下去。
满了,满得都溢出来了。
楚清姿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她压根就不会喝酒,但是......
她抬头,看见嘴角微勾,好似终于赢她一回的谢淮,狠了狠心。
算了,不管了。
大不了,她和谢淮一块横着出教坊司,谁怕谁!
作者有话要:
嘿嘿,鸡汤(不是,二更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