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鲫鱼
昏沉之中, 谢淮眼前模糊一片,似乎隐隐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谢淮,谢淮...”
“你千万记得, 无论谁递给你的点心,不要吃。”
“为什么不能。”他不知是在梦中, 还是在现实, 亦或是在回忆里,脱口而出。
他不懂, 又心疼?块精致的点心,宫里的点心和府中的不同,好吃,也更甜。
但既然师父过了不能吃, 他便听师父的话, 只是心疼?块点心, 便仔细掰碎了喂给笼里的画眉吃。
结果第二天,他早上出门时,习惯给画眉添水,却见?画眉已经栽倒在笼底,像一块被人丢弃的破旧抹布, 角落里到处都是它呕吐出来的食物,甚至掺着血丝。
?只画眉, 在谢淮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觉得自己的性命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画眉一样。
?个瞬间,他突然的压抑, 窒息,脑子里全是喷薄欲发的怒火, 恨自己为什么不把点心扔了,恨自己为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更恨自己优柔寡断不够狠心。
第二日,师父送给他一只一模一样的画眉,和从前?只别无二致,就连叫声也有九分相似,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画眉已经被毒死,是不是就一直养着这只已经被掉包的画眉?
从?以后,他更缄默了,不爱和任何人话,就算是,也是冷言冷语的讽刺。渐渐变得像一把冷刃的刀,肆无忌惮的割伤别人。
就这样吧,他无数次这样想过。
就这么活一辈子,挺好的。
大家都省心。
直到他开始被人暗杀,暗杀的缘由仅仅是他在嘈杂混乱的街上,在四皇子发疯的马蹄下,救下个平民百姓,?百姓对他很感激,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赞扬他。
只因为这个理由,他被杀手追杀了数天。
谢淮穷途末路,好在?些杀手不敢当众行事,师父便让他便日复一日躲在卢氏家塾里。
不要反抗,不要杀人,不要激怒善妒的皇帝。
于是不论天亮天黑,他都躲在卢氏家塾,喝茶,看鸟,钓鱼,无所事事。
谢淮最喜欢钓鱼,因为周围所有人都很安静,没人会突然的扰,没有突如其来的暗杀,没有保护侯府的重担,他只是他。
好想就这样...化作一片荷花,化作一片荷叶,静静的长着,最后枯死在河塘,慢慢腐烂。
直到楚清姿的出现。
?时,他和楚清姿不熟,甚至还有些旧仇——他曾当着众人的面对楚清姿大肆嘲笑。
一条肥厚的鲫鱼在鱼塘附近游来游去,似乎在挑衅似的,他静静地看着,忽然起身,一点点靠近?只鲫鱼,只待走得更近些,他伸出手去就能将它抓起来。
可是还没等他走到鲫鱼前,忽然间,一颗石子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谢淮只顾着聚精会神地盯着?只鲫鱼,压根没分心去看是谁扔的石头,下意识以为是暗杀,可甫一回头,却撞进了一双带着怒气的,漂亮的眼睛里。
“你要死,也死在外边。”她。
楚清姿立在钓鱼台后的凉亭上,手里还捏着块石头,气势汹汹的,眉眼间仍带着对他的厌恶。
谢淮动作微顿,眼看就要抬手捉住的?只鲫鱼,被楚清姿的声音一惊,霎时从原来?处飞快游窜进层层叠叠的荷叶中。
他眉头微蹙,难免心生烦躁。谢淮猛地抬眼看她,眸光落在?条纤细洁白的颈子上,他一攥手就能折断。
没等他开口,就又听楚清姿道:“这里是我们看荷花的地方,你若要寻死,就到外面去,别给卢太傅添麻烦。”
谢淮缓缓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浑身似乎瑟缩了些。
害怕他,害怕他还敢来招惹。
他伸手扯住楚清姿的领子,险些将她从凉亭上拽下来,紧紧盯着她惊慌失措的眸子,一字一顿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寻死?”
楚清姿难堪地扣住他的手腕,强忍着胆怯,道:“你在这里钓了七日的鱼,从早到晚,但是每次都把鱼钓上来又扔回去。正常人钓鱼不会是这样的。”
她身子仍发着颤,瘦弱又软绵,这种除了哭就是装的女人,他向来最厌烦。但这次,谢淮难得有耐心听她完:“?你告诉我,正常人怎么钓,我怎么不正常?”
“你……”楚清姿顿了顿,有些犹豫地撇开眼去,低声道,“你看起来不正常。”
谢淮险些被她的回答气笑,若她不是女人,早就被他的痛哭求饶了。
“上次挨骂没挨够?楚清姿,你真该庆幸你是个女人。”他猛地甩开楚清姿,她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摔在地上,疼得轻呼了声。
谢淮却全然不在意她的死活,顾自开始收拾手中的东西,把鱼线收回来。
今天让楚清姿扰了兴致,他干脆也不想再钓了。
“因为你看起来像是马上就想死在这一样!”身后忽然传来了楚清姿的声音,“神态低迷,眼神无光,怎么看都像是要寻死,一日心情不好可以解释,可你日日都是如此,盯着荷塘发呆,你敢你不是想寻死?”
谢淮的身形倏忽僵在原地。
“你推我,恼我,对我难听的话,都是因为我中了,你心虚,恼羞成怒觉得自己懦弱见不得人!”
他顿然回过身来,一步步走到地上发着抖的楚清姿身前,缓缓道:“楚清姿,我第一次见这么自信的蠢货,你了解我?跟我熟悉?还是能听见我的心里话?”
被他阴沉的目光看着,楚清姿只觉得悚然,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有没有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你以为我乐意跟你话?我本来就不想管你,如果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楚清姿却忽然缄口不语了,只低低地垂着头。
谢淮眼眸微眯,伸出手,只刹?便攥住了她的喉咙,低低道:“信不信,我能在这杀了你,不让任何人知道?就丢在后面?个池塘里,如何?”
他凑近楚清姿苍白的脸,轻轻道:“嗯?这么害怕,不是我在寻死么,你帮我探探路?”
像楚清姿这样沐浴着阳光雨露长大的名门贵女大姐,哪怕终其一生她也见不到风雨,不知道一斗米要几钱,不知道养活相府一大家子需要做出多少努力,更不可能知道被人暗杀下毒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死在未名处的恐惧。
娇弱的、让人想摧毁的花。
“你不会杀我。”
楚清姿握着他的手腕,眼眶微红,像是被吓狠了,强忍着泪水道。
谢淮轻笑了声,毫不留情地道:“你死也是蠢死的。”
“因为你心软,你狠不下心。”楚清姿明明自己的眼泪都扑朔朔落下来了,却还在着谢淮:“谢淮,你知道我的都是真的,但是你不承认。”
钓上来的鱼,就算扔了,干死,不管它才像是谢淮的做风,可他每次都一条条的扔回去,甚至有一次,她分明听到谢淮低声念叨。
同鱼话。
“别他妈再咬钩了。”
又可笑,又叫人奇怪,她不由得每次路过此地,都刻意去看一看谢淮有没有和钓上来的鱼话。
平日里?么冷硬沉默的人,在家塾里没有任何朋友,厌恶所有人的接近,却会对不会话的动物话。
谢淮的手虽然掐着她,却没有使力气,只是为了吓唬她。
“如果你想,可以先从改变自己开始,读书,写诗,这样慢慢就会有很多人理解你,敞开心扉接受别人,多交朋友,而不是自己封闭在这里消磨自己的人生。”楚清姿声音软下来,她想,哪怕多几句,能救个寻死觅活的人也是好事,权当行善了。
她只是可怜他。
独自坐在这里,永远形单影只,好像只一个错眼,他就要消失在世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永安侯的儿子,忠勇义善之后,不该有如此下场。
她只是这样想着,便觉得哪怕挨骂,也要过来多几句。
谢淮眸光微动,却笑得更讽刺了些,半晌,敛起笑容,淡淡道:“楚清姿,喜欢演救人行善的戏码?好啊,嘴上?么好听,明天开始在这等着我,做我朋友好不好?”
?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怀好意,似乎谋划着什么阴谋诡计,他伸出手,手背颇为轻佻地在她脸侧缓缓的划下。
她冷不丁地颤了颤。
“你得对,我不会杀你,但是折磨你,我有很多法子——比如,我看你这张脸很不顺眼,一刀刀划烂,怎么样?”
意外的,楚清姿没有像谢淮想象中?般被吓哭,却见她咬了咬下唇,反倒猛地朝他怀里扑了过来,?双白皙细弱的手,不管不顾地探向了他的腰间。
谢淮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低骂了声:“你他妈……”
疯了吗?
下一刻,楚清姿从他腰间拔.出把匕首来,塞进了谢淮的手心,眸光坚定,直直地看着他,道:“给你,划吧。”
谢淮握着?只匕首,久久不能回神。他还以为楚清姿要……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他万分费解,最后吐出来这样一句。
楚清姿毫不示弱地回敬他:“你以为你没病吗?”
她倏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恢复?副高高在上的贵女架势,居高临下地对谢淮道:“我告诉你,从明天开始,我每天都会过来跟你钓鱼。”
完,她一瘸一拐地扶着凉亭的柱子靠近过来,趁谢淮还怔愣着,用力一把将毫无防备的谢淮推倒在?片荷塘里。
他以为楚清姿这样的女子,绝无可能会对他动手,可他当时不知,楚清姿和其他女子不同。她胆子大得很。
霎时间,泥水飞溅,被惊吓到的鲤鱼跃出层层叠叠的荷叶,复又落入波澜遍布的水面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还给你。”
谢淮头一次?般落魄,浑身沾满了河泥和污水,呆滞地看着楚清姿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
如果作者还有肝,晚点会有二更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