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折扇
遮州府衙内。
“这位就是京城派来的负责解决这次赈灾的大人。”通判满头大汗, 不敢抬头,向知州介绍完,赶紧拉出椅子来让那大人坐下, 又道,“下官还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那人轻轻展开折扇, 指腹在扇面上的云雁缓缓抚过, 似是随意道:“姓顾。”
云雁,楚清姿从前总喜欢给他绣帕子, 绣的全是云雁祥图,他已经很久没有收过绣帕了。从京城接了圣旨出发前,他偶然路过个卖杂物的摊子,随手便买了这把折扇。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尽管时常连自己都不能理解, 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真的跟其他人一样软弱无能, 容易被情爱所拖?
心上如同长满了刺人的杂草,烧去一茬,又很快长满一茬。
扰得他心神不宁,焦虑难耐。
“顾大人,顾大人?”通判心翼翼地唤他。
顾絮时淡淡地抬眼, 道:“。”
“圣旨今早上已经了,罚俸三年, 革职处理,碍于水患关头, 一切从长计议,如果赈灾做得好, 可将功抵过......”他和知州对视了眼,又赶紧低下头来, 出自己的想法来,“大人,我们是想知道,这赈灾是您主持,还是我们?”
闻言,顾絮时轻轻搁下扇子,眸光晦暗不明,忽地笑了笑,道:“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还想再捞一笔油水,知不知道,贪而不足,必先饫死。”
他明明声音毫无冷意,却生生叫那通判和知州出了一身黏糊糊的冷汗。
“是是是,下官必定全力配合顾大人赈灾。”知州连忙叫人来,“上茶,上茶啊!”
过了阵,他又哆哆嗦嗦地走到顾絮时身边,从袖子里掏出叠银票,心地笑了笑,道:“大人,这赈灾...就有劳您了,后院还有几箱,您看......”
见状,那通判也匆匆忙忙地从椅子上下来,跟着道:“大人,下官也颇为感激,今天晚上到我家去,下官给您备下了接风宴,请大人千万赏光。”
顾絮时的眸子在他们身上掠过,轻笑了声,道:“那我就替遮州百姓,多谢二位了。”
那通判和知州纷纷眼前一亮,刚要再什么,就见顾絮时伸手将茶盏搁在桌上,朝堂外立着的侍卫抬了抬手,道:“派人去知州和通判家中好好搜,搜到的银子,一律充公,开仓放粮,若他们二人家中剩一粒米,我必定上禀朝廷拿你们开罪!”
话音一落,如同晴天霹雳似的,两个人面如死灰地跪坐在地,拼命叩头求饶。
可顾絮时却丝毫无动于衷。他这一趟,本就是皇帝有意为他立功才叫他前来的。
至于皇帝的目的,他也并非不清楚。
遮州水灾的事情,朝廷命官无一人发现,唯有楚相却先得知上书了,这样大的功劳,皇帝怎么可能再给他。
恐怕早就开始忌惮楚相,为了平衡相权,准备要易权他人。
而朝中唯一没有任何根基背景,好操控,又和楚相不对付的人,自然就是顾絮时。
这样看起来,他还得谢谢楚清姿,帮他这么大忙。
“大人,堂外有一女子要见您。”
顾絮时动作微微一滞,似是思索了些什么,指尖在桌上胡乱扣了两下,随后低声道:“叫她进来。”
他静静等着,直到她从门外踏步进来,那张从前时常看厌的脸,头一次叫他觉得新奇。
楚清姿的眼睛,和楚涟容的眼睛太不相像了。
他以前不喜欢楚清姿这样带着些勾人气息,却强装端庄平静的眼神。
他总觉得楚清姿俗不可耐,和其他装腔作势的贵女别无二致。
但是,似乎只要她一开口,整个人都变得活泛起来,如同一块蒙尘宝玉,洗去铅华,照进了天光。
“顾絮时。”就像现在这样。
楚清姿静静地看他,道:“你来做什么?”
久别重逢,她却越来越疏离了。
顾絮时声音淡漠,只对那通判道:“愣什么,还不上座。”
“是是是。”那通判连忙叫人去搬了椅子来,楚清姿却微微抬手,道:“我不坐,等你完我就回去。”
他眼眸微眯,知晓有一百种法子逼她妥协,半晌,却只是对旁人道:“都下去吧,我和她单独谈谈。”
那知州和通判连忙头也不回地跑出大堂外去,徒剩楚清姿立在堂下,手指微微蜷缩进袖间。
“过来。”他不冷不热地道。
楚清姿伫立原地,想也不想便道:“顾絮时,不管你因什么来,我绝不会再中你的计,你若喜欢这种你追我赶欲擒故纵的戏码,烦请另找他人。”
闻言,顾絮时倏忽嗤笑了声,道:“楚清姿,需要我提醒么,当初是你先招惹我。”
楚清姿心道果然如此,他定然是觉得自己让他觉得失败,所以才不甘心想要让她后悔。于是,她冷下脸来道:“我已经嫁做□□,不会再招惹你了,没有其他事,我回去了。”
她刚要转身离开,门边的两个侍卫便猛地拔出剑来,别在她的颈间。
那剑上的标志,分明是宫里的侍卫!
楚清姿不可置信地回头,却见顾絮时缓缓端起茶杯,轻抿了口茶水,道:“相府贵节,怎么偏生你不守礼仪,别人没完话前,你要去哪儿?”
他眸光沉沉,指尖又扣了扣身旁的座位,一字一顿道:“过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今天怕是在劫难逃,在顾絮时的目光中,坐到了他身侧一桌之隔的椅子上。
从前在家塾时,楚清姿也喜欢这样坐在他身侧,喜欢不厌其烦地找他问书解画,喜欢跟他天南海北的聊天,喜欢偷偷趁他歇息时,在他的桌前搁下几包点心。
莫名的,他自从梦见前世的事情后,他和楚清姿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便越来越清晰,就像是前世的他在拼命提醒给自己什么,顾絮时不喜欢这种感受,可就算刻意不去想,心头也只会更加烦躁不安。
想见到她。
想让她就这么坐在自己身边,哪怕什么都不。
明明这一切在从前唾手可得,甚至每每都叫他避之不及,心生厌恶。
“你有什么事,直接吧,晚上我还要去施粥。”她低下头,抚平裙上细的褶皱,没什么情绪地道。
这个方向,可以看到她盈润白皙的侧脸,微微洇红的唇瓣,似乎吹弹可破。
顾絮时隐晦地从她瘦弱的身子上收回目光,克制自己,不要再多想,道:“不是你写给楚相的信,叫圣上务必尽快赈灾?”
闻言,楚清姿愣了愣。
“所以,圣上指派我来遮州赈灾了。”他淡淡道。
竟然是顾絮时,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在遮州的日子都要和顾絮时一起配合赈灾?
“既然是你写的信,想必你最清楚遮州之事,接下来每天到府衙报到。”他甩下这句,便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开,腰间的折扇,却不心掉落在地。
在看到上面的青兰云雁时,楚清姿怔了一瞬,猛然抬头看向他,只见顾絮时神色毫无波澜地将那折扇捡起, 眸光微闪,终究什么也没,转身走出了大堂。
那青兰云雁,是她最爱绣也绣得最好的花样,青兰指她,云雁指的是顾絮时。顾絮时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折扇上图案的寓意。为什么要带这样一把扇子,为什么要来找她,楚清姿呼吸微窒,几乎不敢再想。
利用也好,恨她也罢,她唯独不能忍受顾絮时要以这种方式报复她的感情。
她扪心自问,对顾絮时没有一丝一毫的亏欠。
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半晌,楚清姿颤抖着撑起身来,走到门边。
屋外阴云密布,天空淅淅沥沥地落下雨,到处湿潮一片,眼前却仿佛闪现出了那日冰天雪地,盖裹四垠的大雪,发麻僵硬的四肢。
好冷。
她必须要跟顾絮时清楚。
府衙后院,楚清姿立在那侍卫面前,发丝被雨浸透,更显潇淑,低声道:“我要见顾絮时。”
那侍卫眼睛在她脸上转过一圈,心有不忍,道:“回去吧,大人还有公务要忙。”
她忽地自嘲般笑了声。
这一幕,多像前世。
“好。”楚清姿点了点头,道,“好,那便请他忙吧。”
罢,楚清姿头也不回地离开,眸光冷冽。
可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楚清姿了。
*
“姐,顾絮时没把你怎么样吧?”唤荷焦急地看着她,心疼地给她擦干头发。
楚清姿摇了摇头,道:“没有。他现在是皇上派来赈灾的官员。”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顾絮时,但是以前世顾絮时的手段和心计,登上高位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她并不意外。
如果他真的能为遮州百姓做些实事,她也没必要去想办法躲开他。
只是有一点,实在叫她反感。
她不想再跟顾絮时产生任何纠葛了,那把扇子,实在让她坐立难安。
谢淮要是知道肯定会发火,她平常和表哥走得近些,他就一阵冷嘲热讽,心情燥郁,如果谢淮他们从楮州回来,看到她跟着顾絮时赈灾......
想象一下就知道谢淮会气成什么样。
她得想办法,又能配合顾絮时赈灾,又能躲避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