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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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

    楚清姿刚梳洗完, 准备带着唤荷去城里施粥,祝府别院门前,却立着几个侍卫。

    “楚姑娘, 顾大人,施粥一事交由给官府, 楚姑娘只要跟着大人配合好赈灾事宜便是。”那侍卫声音冷淡, 透露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硬。

    唤荷气愤道:“施粥不就是配合赈灾吗,哪有强征人去帮忙赈灾的?”

    那侍卫并不多言, 嘴上继续重复道:“请楚姑娘移步府衙,配合顾大人赈灾。”

    唤荷急切的还想再,楚清姿却抬手断了她,道:“我去可以, 不过我对遮州灾情也是一知半解, 更不了解百姓, 我表哥是遮州祝家富户,带他去定然能帮得上忙。”

    这就是她昨晚想出来的对策,有祝伯辞在场,顾絮时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顾大人只要求楚姑娘前去,其他人, 顾大人自有安排。”那侍卫显然丝毫不通人情。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许久, 楚清姿叹了口气,道:“走吧。”

    那便趁着这次机会, 好好跟顾絮时清楚。

    跟着那侍卫来到府衙后,楚清姿立在堂下, 静静等着顾絮时来。

    “昨天,找我什么事?”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身去,眸光掠过他腰间,昨天那把云雁折扇,已经不见了。

    兴许是扔了。

    楚清姿敛起神色,答非所问道:“不是要商谈遮州的灾情,吧。”

    顾絮时淡淡地看她一眼,坐在上座,问道:“信上写你表哥祝予臣早有感知遮州将会有洪灾,所以才想出未雨绸缪提前砸河堤的法子和遮州知州商议,被拒绝后,永安侯世子因为看不惯祝予臣,刻意抢功,要挟知州砸河堤。”

    这漏洞百出的辞。一看就是楚清姿为了掩盖谢淮才编造出来的。

    楚清姿面不改色地应下:“是。”

    “在信中如此抹黑自己的夫君,”他缓缓抬眼,看向楚清姿,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和世子并非真心?”

    楚清姿冷冷地看他,道:“是或不是,似乎跟赈灾并无关系。”

    顾絮时漠然地答她:“怎么没有关系,圣上很看重此事,命我彻查。你若在信中撒谎抹黑,岂不是平白污了世子的名声。”

    楚清姿明白,他就是在逼她出和谢淮并非真心。

    “我只是就事论事,世子做错,有何不得?”

    闻言,顾絮时轻笑了声,道:“就事论事,那也就明,你根本无心维护谢淮。”顿了顿,他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嫁进侯府,不过是......为了逃避赐婚圣旨。”

    他就是要将楚清姿的伪装全部撕开,要她承认她不过是因为被退婚不得不嫁给谢淮,什么真心人,都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顿了顿,顾絮时沉沉地看她。

    楚清姿却莫名笑了声,道:“顾絮时,你在想什么?你真觉得我除了你不会爱上别人?”

    话音刚落,顾絮时心头如同被大手狠攥过似的,一阵抽紧。

    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疼。

    她端起茶盏,有条不紊地撇去茶沫,道,“世子虽然顽劣,但是对我极好,这点用不着你担心,我也不是为了污蔑世子名声,只是想要教导世子孰是孰非、孰对孰错。他做错了我自然要如实上报朝廷。”

    “教导,好一个教导。”顾絮时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唤她的名字,“楚清姿。”

    楚清姿抬眼看他,蹙眉道:“怎么,如果你有话要,不妨直言,如果你喜欢绕弯子,那恕不奉陪,遮州百姓还在水深火热,我没心思跟你聊这些。”

    他忽地起身,立在了楚清姿身前,眸光薄冷:“好,那我开门见山,你会实话么?”

    楚清姿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道:“,我今日就是来跟你清楚的。”

    “前世之事,你都记得,是不是?”

    顾絮时蓦然开口,道,“楚清姿,你全都记得,所以那天才去宫里退婚,转嫁谢淮,你知道江南会有水灾,所以提前告诉给祝予臣和谢淮,是不是?”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藉由此将她所有的想法看破。

    楚清姿哑然的看他,许久,垂下头去低低道:“不是。”

    “你撒谎。”顾絮时骤然靠近,掣住她的肩膀,冷冷道:“你什么都记得,你痛恨我,只因为我前世娶了楚涟容为妻,你恨我没有给你名分,所以今生才躲着我。”

    分明就是他的人,前世是他困于身边的一个最不上心的女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滔天的悔恨,快要把他的脊梁压垮,每个夜晚都想起这张脸——顾絮时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尽她脸上的惊慌。

    “放开。”楚清姿压抑住声音的颤抖,用力推开他,道:“你是不是疯了?顾絮时,世上根本没有重生一!”

    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带着些急怒,道:“遮州水患一事,表哥早有察觉,是表哥先命人去砸河堤的,与我何干。至于退亲的事,那是你先要退婚,你让我成了倒贴还被甩开的蠢货,让我相府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我为什么还要再去找你?”

    “你觉得,我非你不可?我请你想清楚,嫁给世子,是因为他待我好,而你有半点对我好过吗?”

    “还有,方才你娶了楚涟容为妻,我痛恨你不给我名分,”楚清姿缓和下来,定定地看着他道,“我告诉你,就算你真的娶了她,我不会痛恨。我真心祝福你们,可好?”

    她眼底干干净净,仿佛是真心想要让他离开自己的生命,和谁在一起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顾絮时嗤笑了声,忽地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是谢淮,你明明厌恶他,为什么跟谢淮成亲?”

    “他给我清清白白的感情,我凭何不和他成亲,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吗?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平生到死都不会悔恨吗?”楚清姿眼眶发红,带着不可名的怒意,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就在后悔,我后悔没能早点发现他对我的感情。但是幸好,我来得及弥补。”

    “以后我们再无瓜葛,我早过的。别再找我了。”罢,她侧身避开顾絮时,头也不回提着裙子跑出门外。

    她来得及弥补。可是他已经来不及了。

    顾絮时怔怔地站着,那些前世的记忆随着楚清姿的话铺天盖地地袭来,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后悔?我顾絮时平生至此,未尝悔恨。”他曾经这样同楚清姿。

    他字字句句,都没有半点悔意,甚至不曾将目光挪到楚清姿苍白的脸上多看几眼。

    那时他自以为心里有广阔河山,有万千书卷,有数不尽的手段可以助他登上权宦顶峰。

    却唯独没有楚清姿。

    他终于回忆起前生的一切,回忆起顾府的雪地上,倒在他门前的身影。

    他以为只要自己不看,不想,不,慢慢就会忘。

    可在她死后,楚清姿这个名字,随着岁月的漫长,非但没有在他心头消减半分,反而像一团余热的灰烬,被不知从何时而起的火种倏然点燃,逐渐壮大,最终燎原。

    他怀念有楚清姿站在身旁的日子,想看她笑吟吟地为他研墨,想看她因为自己对她不理睬暗自吃醋,想看她除了自己外,从不对任何人示好,千万人在她面前,楚清姿的眼里只会有他一个。

    清姿。他渐渐开始这样叫她的名字。在心底自言自语似的喊她清姿。

    顾絮时终日徘徊在她的墓前,带一壶酒,喝得烂醉,却不敢靠近半步。

    见了之后,些什么呢?他什么楚清姿也再也不会听到了。

    楚清姿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再没有人,再没有人这样对他了。他永远失去了那个眼里只有他的楚清姿。

    那汹涌而来的悔恨,如同滔天洪水将他淹没,无法得到片刻的喘息。

    徒剩眼泪夺眶而出。

    顾絮时紧紧靠在桌边,极致的痛苦喷薄而出,他呼吸沉重急促,只能靠用锐利的刀尖划破血肉,勉强保持清醒。

    许久,顾絮时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他空洞地抬头看着房顶,眼前出现的却全都是楚清姿在大雪里的身影。

    为什么不肯见她。

    为什么不爱她。

    顾絮时闭上眼,心头不断重复着,他得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绝不让清姿离开他。

    让清姿回到他身边来,如同以前那般,他会让她做正妻,给她想要的一切,权利地位,他所有都能给。

    他必须做点什么。

    ——比如,杀了谢淮。

    顾絮时撑起身子,揉了揉发昏的额头,想起前世最后见到的那一幕。

    谢淮提着银枪,阴沉着脸,一枪捅进他的心脏。他守了楚清姿这么多年,今世楚清姿却自请嫁给他做妻。

    那本来是他顾家的人,那是他顾家的妻,是他顾絮时的妻!

    他必须杀了谢淮。

    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楚清姿回来,哪怕后半生她都深恨自己。顾絮时不在乎,只要她回来就好,只要她回到自己身边,哪都别去。

    锁在家里,锁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