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梦境
楚清姿拿着那份名册回到西和宫时, 李安园已经在宫门前侯着了。
“夫人方才去哪儿了?”李安园声音和缓。
楚清姿斟酌片刻,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话?”
闻言,李安园了然地挥退了身后的太监, 道:“夫人好像是从祥和宫回来的。”
祥和宫,正是那琴妃所住的冷宫。楚清姿心中一紧, 随后便是长长的叹息:“宫中事务果然都瞒不过公公的眼睛, 清姿要的事情正是与祥和宫有关。”
待她过了绿萼的事情,李安园脸上的笑意敛起, 轻轻道:“夫人,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又何须多管旁的事?”
尽管她知道李安园的对,还是忍不住道:“若能帮便帮一下, 也是好的, 若是实在劳烦公公便算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她实在不能再为难李安园。
为了侯府,想必李安园也是做了不少难事。
闻言,李安园抿了抿唇,道:“罢,这事奴才再想办法, 想必也并非一定要和亲,总有其他法子的。”
楚清姿颇为感激地看向他, 又非常羞赧地从怀里掏出那名册来,低低道:“还有一件事要劳烦公公。上次所的宫女……”麻烦李安园帮她这么多, 她实在是觉着还不清。
一看到那名册,李安园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低笑了声,从楚清姿手心接过, 道:“琴妃娘娘是个聪明人,这种东西竟还留这么久。”
楚清姿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轻轻问道:“公公,不知边疆近日可曾传来什么消息?”
李安园手上翻看着那名册,听了她的话,翻动书页的指尖微微一顿,叹口气道:“奴才无时不刻也在记挂,只是……这仗实在不好。”
楚清姿心头一跳,大概清楚了他的意思,看来,边疆一仗真的很艰难。
前世的谢淮,也是这样孤独地上了战场,可京城歌舞升平,无人在意,即使到现在,宫里传此事的人,都少之又少。
她心里不平,可什么都不能。
李安园收起名册,低声道:“奴才现在就去查名册,明个午后估计就能查出来。”
楚清姿点了点头,恭敬地送走了他。
虽身为宦官,可楚清姿从未见过这样的宦官。不像其他宦官般,攀炎附势,随风而动,反倒至今都留存着一颗……属于自己的忠诚之心。
这样的人,该着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直到第二日,李安园再来时,恰逢何恭谨也在给楚清姿诊脉。
是诊脉,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宫人看。
楚清姿连忙起身,却见李安园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甫一进宫,便挥退了周围所有的宫人。
“夫人,究竟是何人要寻名册上的人?”李安园声音沉沉的。
楚清姿用余光看向何恭谨,如实道来:“正是……?身旁这位何大夫。”
何恭谨激动地迎上来,看着李安园道:“可是寻着了?她是谁,如今怎么样?可还安好?”
看着何恭谨那模样,李安园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楚清姿道:“夫人,奴才劝你们,还是不要再查,不要再找,此事牵扯重大。”
“?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求你告诉?,她如今还活着吗?”何恭谨竟然就这么给李安园跪了下来,向来性格倔强脾气暴躁的老神医,涕泗横流。
见状,楚清姿不得不伸手去扶他,劝解道:“何大夫,别再叫公公为难了,若不是有难处,公公又怎会故意不告诉你?”
何恭谨快要喘不上气似的,眼泪滚滚而出:“?只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否则?就算到了地底都不能安息啊!”
当年的亏欠,已经在他心里深深扎根,成了无可救药的心疾。
他医得了天下人,唯独医不好自己。
闻言,李安园仍然没什么起伏,只是眸光看似松动些许,缓缓道:“若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那咱家便告诉你,她过得很好。若你再也不去寻她,她只会过得更好。”
此话一出,何恭谨怔愣着看着他,失魂落魄。
楚清姿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良久,却听何恭谨极轻极淡地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多谢,多谢……”
“如此,?也能放心了。”
楚清姿看着何恭谨缓缓走出宫门,脚下蹒跚,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到站都站不直了。
待他走后,李安园才复又看回楚清姿,道:“那名册,?已经叫人烧毁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楚清姿点了点头,心尖微酸。
顿了顿,李安园忽然道:“是太后。”
楚清姿猛然抬头,看向李安园,道:“公公你这是……”
他眸子里透射出一阵冷光,低低道:“夫人,要把握好一切可以利用的筹码。世子能用的筹码,不多。”
闻言,楚清姿有些不解地道:“那为何方才不告诉给何大夫?”
话音一落,李安园轻嗤了声,道:“看他那样子,咱家现在告诉给他,他能立马冲了去太后寝宫,不是时机。”稍顿,他又道,“夫人记着,不管是谁,欠你的恩,都是可以利用的筹码。”
李安园颇有深意的收回目光。
听着他的话,楚清姿只觉得仿佛回到了卢氏家塾,如同卢老太傅对她的教导般,她深深地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个消息,奴才觉着该是你想听的。”
楚清姿眼前一亮,道:“是边疆战事大捷?”
李安园神情稍滞,干咳了声,道:“不是,是侯府和相府都在今日,同一时间,嫁女。”
楚清姿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想起那楚涟容和谢颜来,竟然选在同一天过门,这尚书府是怎么想的?疯了不成?
耳边传来李安园略带笑意的声音:“咱家知道是世子所为,便稍稍使了点力。”
楚清姿这才知道,原来是当日下了两道赐婚圣旨,皇帝把这事交给了李安园去办,于是……
“今儿可是个顶好的日子,不如就叫尚书府双喜临门,皇上您看如何?”
狗皇帝担忧着边疆的事,听见侯府这俩字就心烦,随意敷衍过去,“准。”
估摸着那狗皇帝还觉着自己做了件对尚书府有恩的大好事。孰不知尚书府心里苦的要骂娘。
这下谢颜和楚涟容会面……
“对了,她俩可是谁妻谁妾?”楚清姿忽然想到。以楚涟容的手段,定然不甘为妾,谢颜脾气再骄纵,该是也斗不过楚涟容的。
李安园掸了掸衣摆,笑道:“尚书府老夫人可不是好惹的,家规甚严,两个庶出岂能做妻?都是妾。”
楚清姿一时无话。没成想……到最后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不准楚涟容还盼着顾絮时能娶她做正妻呢。
至于谢颜,怕是尚书府要好一阵不得安宁了。
罢了,都是些前尘往事,于楚清姿而言都不太重要,眼下她只在乎谢淮的安危。
送走李安园,楚清姿心中暗自筹谋了阵,琴妃聪慧,太后位高,在这后宫里,她能帮谢淮拉拢多少有用的筹码,不定改日便能多帮谢淮一些。
在西和宫的日子勉强还算安定,时不时能听到李安园传来的边疆消息,绿萼也聪明伶俐,楚清姿过得尚且不错。
想来她这一世,自从遇到谢淮,就没有受过苦。
哪怕有什么难事,谢淮也会想尽办法替她扛着。
她总是忍不住地想着他,想着兴许哪一日他从边疆回来,手里提着银枪进宫,见着她时,会风尘仆仆地朝自己笑一笑。
抑或者是收拾齐整后再来接她回家,一起再去看花灯,一起躲雨……不,待他回来,该是入冬了,他们可以一同去看雪。
有谢淮陪在身边,楚清姿再也不会梦到那刺目的雪地,那扇永远不会为她而开的门。
她会和谢淮一起,围在火炉边,身旁有个像绿萼一样的孩子,或是那几只娇生惯养的画眉鸟,他们一起看雪,吃点心。
她想过无数种谢淮回来时的模样,想过谢淮会受伤,但只要活着就好,可她唯独没想到——谢淮会死在战场上。
秋日的雨,来的快,不急,却氤氤氲氲,久久不停。
她立在西和宫的檐下,听着李安园发抖的声音。
“边疆破了,世子……被斩于马下。”
那一刻,似乎天上了个闪,把楚清姿的脸照的苍白。
“夫人快走,奴才在宫外备了马车,消息先拦下来了,皇上那边一时半会不会知道,快走!快走!”
快走。
楚清姿怔怔地立在昏黄的天空下,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
她走去哪儿。
谢淮怎么会死?他分明答应过的,会好好回来,爬也会爬回来。
为什么,食言?
这是一场梦境么,她诘问自己。
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谢淮存在,自始至终都只是她一个人,死在那片大雪里,幻想着能有人来救她。
策马点灯,踏雨而来。笑着把她迎娶进家门。
难道都是假的么?
见她怔愣失神,李安园知道她缓不过来,顾不上安慰,便使了身旁的太监扶着楚清姿往宫外去。
“夫人,你听着!”李安园急急道,“一个字都别忘,奴才叫你表哥在宫外接应,出了宫后,什么都别想,谁找你也别应,跑!跟着你表哥,天涯海角无论去哪儿,别再回来!”
雨丝飘落进脖颈里,楚清姿浑身颤抖着,她没有掉一滴泪,甚至没有半点声音。
耳边李安园的声音忽远忽近:“什么?皇上召咱家?庆恩庆福!你们护送夫人出宫,哪怕是死也得给咱家把她送出去!”
“是!”
李安园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远去的楚清姿,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眼睁睁看着老侯爷死后,那个进宫替父领恩的谢淮。
他抬起头,看向那昏暗尘布的天空,如同透过这天空,看向什么人般,喉咙里发出艰难嘶哑地哽咽,老泪纵横。
对不住。
奴才对不住您。
他还是没能保住老侯爷的血脉。
李安园用衣袖急急地擦掉雨和泪,他知道,现在不是感伤的时机,他得去帮楚清姿脱逃争取更多的时间。
至少,让他把楚清姿救出去。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