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筹码【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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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安园赶进寝宫时, 却见魏宣帝冷冷地从书案前转过身来,从案上掏出卷玉简,狠狠砸在了李安园的头上。

    “这是什么?”

    玉简散开, 李安园跪在地上,默然地看着, 上面正是他想尽办法截获的边疆战报。

    皇帝手段不少, 即使这些年来李安园尽力去遮掩耳目,却还是能被皇帝发现蛛丝马迹。

    “你告诉朕这是什么!”魏帝显然动了真怒, 狠狠一掌拍在了桌上,“朕养你们这群奴才,就是为了让你们做这种事?”

    李安园连忙摆出副冤枉的神色,狠狠磕下头去, 砸得头破血流也不敢停:“皇上, 此事绝非奴才所为。定然是有人要加害奴才, 上面的消息真伪也无从考证啊!”

    听了他的话,魏帝冷笑了声,道:“加害你,朕倒头一回听,有人会专门加害你这狗奴才, 你不是本事大着呢?”

    他站起身,立在李安园身前, 带着未尽的怒火,冷声道:“那拦下战报的, 分明就是你的人!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你和谢淮那点关系,朕不过是看在你训教他听话懂事, 才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却欺君罔上, 你还想做什么,你还不敢做什么!”

    半晌,李安园什么都没,头上的血潺潺流下。

    魏帝冷冷道:“楚清姿呢?”

    听到这话,李安园终于有了动静:“世子夫人在西和宫教公主学字。”

    “随口胡诌!”魏帝狠狠踹在李安园的身上,沉声道:“你真以为事到如今还瞒得了朕?你想救她出宫,就凭你?不过是个奴才!”

    完,魏帝敛起神色,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气到发抖的唇角,缓缓道:“来人,押下去,杖毙!”

    话音刚落,在这一刹那间,李安园猛地站起身来,袖里抖出把尖刀,闪着雪白的冷光,狠狠朝魏帝的喉咙刺去!

    “护驾!!”

    仅一瞬间,一尘不染的金殿上,滚落一颗仍未瞑目的头颅。

    李安园攥着刀子的手,甚至没能碰到魏帝的衣角。

    皇帝的身边,暗卫无数,武功高深者多之又多。

    他这拙劣的刺杀,除了让魏帝虚惊一场外,毫无用处。

    他的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魏帝的靴子。

    没人知道他死前想过什么。

    兴许眼前会忽闪而过生前的一切。

    想起那年宫中,少年拉着他的手,仰起头来,轻声问道:“为何那些太监有儿子?”

    宫中大太监都会收养义子,常有那些没落的官府公子,拜在太监门下做义子。

    李安园牵着他,笑了笑,同那少年解释:“奴才们都没有根儿,一辈子有不了儿子,干脆就在宫里收个干儿子。世子为何问这些?”

    李安园看到谢淮朝他抬起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孩眼睛亮亮的,脆生生地喊道:“干爹。”

    李安园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这两个字会从谢淮的口中出来,他惊愕难当,又是愧疚无颜,又是恼怒无比地对谢淮道:“爹这个字,你这辈子只能喊老侯爷一个人!”

    年幼的谢淮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兴许李安园是不喜欢自己这样叫他,于是只垂下头,低低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轻道:“淮儿知道了。”

    他明白,谢淮不过是想要个亲人,侯夫人待他严格冷漠,皇帝待他虚伪算计,只有李安园是为了报恩,尽心尽力地对谢淮好,所以谢淮才会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

    李安园何尝不是惶恐愧疚的,他不过是个太监,他就是一个奴,一个断了根的奴才。何德何能担得起世子爷的真情实意,他怎么担得起那一声干爹。

    更何况,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偿还当年的恩情罢了。

    他爬到如今的位置,实在太不干净,手和心都是脏的,他怎么配玷污了世子的名声。

    李安园长得矮,当年他费尽心思让皇上把谢淮交给他伺候时,谢淮也只到他腰际高,那么的孩,眼睛总是清澈见底。

    他总是能从这双清透的眼,想到当年老侯爷的眼睛。那时他还是个太监,意外碎了皇上最挚爱的茶盏,老侯爷替他情,不仅从自家倾囊相赠给皇上一只更贵重的茶盏,还保下了他的性命。对于老侯爷那样的人来,这不过是件再微不足道的事情,可对于他们这些宫中的奴才来,那便是天大的恩情。

    他曾是真心把恩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恩人养大,也常常在心中唤他恩人。

    可是谢淮却从未把他当成过奴才,谢淮佩服他的头脑,敬重他的恩情,把他当成真正的男人尊重。

    谢淮是李安园这辈子唯一叫他发现活着可以不止为自己而活,也可以为别人而活的人。

    他不允许谢淮再喊他干爹,只勉强让他称自己为师父。

    可是——在他心里,他真想再听听谢淮那么唤他!他真想在谢淮带楚清姿站在自己面前时,他能有勇气,不作为一个阉人,而作为一个男人,替老侯爷向他们贺喜!

    这样兴许那日楚清姿问他,公公可是把世子当成亲人时,他便能大大方方地吐出一句,是!他就是把世子当成自己最亲最亲的人!

    李安园明白,自谢淮唤他干爹的那一天起,他就把自个真真正正地牵扯进了谢淮的人生,他不再只把谢淮当成恩人的孩子,不再觉得报恩是件漫长艰难的苦差事。

    像他这样聪明狡猾的人,本可以明哲保身一辈子,可是他就算活一辈子,也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真情意切地......把他当成亲人。

    就算死,他也绝对会把楚清姿送出宫去。

    可是,他再怎么心机叵测,再怎么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倒在了这金殿前。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黄泉之下,不知老侯爷还愿不愿意见他,他想同侯爷——世子和他一样心志赤忱,长成了很好的孩子,很孝顺,很正直,还娶了最心爱的女人。

    如此,该是能慰藉老侯爷了罢。

    *

    楚清姿跟着庆恩庆福一路出宫,好在宫里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

    就在他们即将出了宫门时,却见那宫门外侯着的人,身形修长,手中捏着把折扇。

    楚清姿微微抬眼,便和那人对上目光。

    她清楚的在雨声中听到,那人的唇瓣微张,扬声道:“来人,拿下永安侯世子夫人。”

    楚清姿忽地笑了。

    从方才起便毫无表情的脸,带着一丝凄楚,轻轻地笑了笑,平静道:“顾絮时,你可满意了?”

    顾絮时合上折扇,撑着把青色纸伞,缓缓朝她走来,低声道:“满意,你过得不好,我当然满意。”

    楚清姿冷然地看着他,道:“是你做的吗?”

    “什么?”

    楚清姿狠狠扯住他的领子,泪水止不住的流下,眼眶通红:“我问你有没有下手!”

    顾絮时抬手制住旁边想将楚清姿拉走的侍卫,眉头微蹙道:“我在江南刚回来,你呢?”

    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想跟楚清姿解释。他不过刚回来进宫面圣,就见那金殿上大滩飞溅的血迹,还有惊慌未定的魏帝。

    魏帝甫一看见他,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他带兵去守宫门,务必捉拿楚清姿回去。

    顾絮时大概猜得到,谢淮死了,死在边疆。皇帝担心着侯府会有旧部反扑,所以才急着要抓楚清姿。

    可是,他的确什么都没做,或者,还没来得及做。

    谢淮死了。楚清姿什么都没,只是眸光黯然地从他脸上挪开,浑身的血仿佛都冷透了,她知道她出不了皇宫,哪怕只有一步之遥。

    “你不相信?”顾絮时眸光微沉。

    楚清姿擦了擦脸侧的雨水,走向那侍卫,伸出手去,自己带上了枷锁,淡淡道:“走吧。”

    前世解释的太少,她听不到,今生解释再多,她都不信。

    顾絮时被她的漠然的神情刺疼,心口密密匝匝地传来针扎般的痛楚。

    他回来,得着两个消息,一是楚涟容要嫁人,急着叫他去救她。

    二是楚清姿在宫中被软禁。

    顾絮时自认自己是毫不犹豫便选择了楚清姿,他更知道自己没有选错。

    可是,楚清姿只惦念着那个死人。

    从一开始,他对楚清姿极其冷淡,只有利用。他清楚的知道楚清姿因为什么喜欢他,因为自己正好符合她心目中清冷博学的夫君想象。

    靠着这点他确实让楚清姿真真切切地爱上了自己。

    顾絮时以为,他不过是觉着楚清姿好用。

    却没想到自己却在楚清姿嫁给他人的时候越来越心思怪异,常常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看向楚清姿,会想知道楚清姿是不是真的喜欢谢淮,即便知道她已经属于别人。

    再后来,见惯了楚涟容的把戏,他越发觉得腻歪烦躁,他能够一眼看出楚涟容对他不过也是利用,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拿楚涟容和楚清姿那个自己曾经最厌恶的蠢货做对比。

    如果是楚清姿,她会怎么做。

    如果楚清姿知道自己的想法,会不会重新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会不会还毫不犹豫的嫁给他?

    可如果楚清姿不后悔呢?

    他仍旧像以前那样,做他认为楚清姿会重新回到他身边的事,却再没得到过楚清姿一个眼神。

    他开始心里发堵,日夜难眠,他想要让楚清姿的眼睛只看向自己。他想尽办法威逼利诱,认为自己不过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获得楚清姿身份带来的利益

    宫宴过后的那一夜,顾絮时看着楚清姿搭着谢淮的手登上马车,除了恨,只剩恍惚。

    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顾絮时无数次梦到那个场景,楚清姿搭着他的手登上马车,唇角或许是微微翘起的,像只慵懒的猫儿。他从前常常见到那样的楚清姿,在家塾里,捧着自己刚做好的点心,见他吃下,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那样的笑容,再也不会有。

    顾絮时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以前对楚清姿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事,他太想爬高爬快,竟然把唯一一个真心实意对他的人抛在了身后太远。

    他迫切想要她回来,可无论是楚涟容,亦或是其他人身上,他都再也找不到和楚清姿一样的目光,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全心全意只看着他的目光。

    他恨谢淮拥有的一切,恨谢淮抢走他的妻,于是想方设法设计偶遇,哪怕只是让谢淮对楚清姿起疑心,让谢淮知道楚清姿曾经多么爱自己,让她们产生隔阂就足够了。可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做,都只会让楚清姿和谢淮越来越亲密。

    他一次次计划落空,在楚清姿厌恶的眼中看清了自己,顾絮时头一回觉着,无论什么办法都行不通了。

    原来楚清姿不爱他的时候,也很耀眼。

    他放下一切,都再寻不回当年了。

    那漫天的雪,她该有多冷。

    他……后悔了。

    顾絮时收回记忆,缓缓闭上眼睛,对立在身侧的楚清姿轻轻道:“走吧。”

    话音刚落,楚清姿竟忽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顾絮时猛然睁开眼,愕然地看向那双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

    “帮帮我。”她。

    纤瘦扶风的身形,被秋雨笼罩,他抬起头,眼眶红透。

    “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仅此一次。”

    “帮我。”

    作者有话要:

    清清:筹码而已筹码而已

    柿子:……那你记得明年今日给我上香啊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