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愿望【二更】
楚清姿按耐下心中的激动, 袖内的指尖却止不住地发抖。
谢淮不会死,谢淮一定会活着回来。
他把将军令交给李安园的意思,本就是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不定在江南时他便已经清楚自己到底要走什么样的路。
只这样想着, 楚清姿便能冷静下来,如果谢淮真的早有算, 那么她最好什么都不做, 保护好自己的性命,等他回来。
她想赌一把, 赌谢淮绝对会生还。
若赌不成,她便在侍寝当日,刺杀魏帝,为他报仇。
接下来的每一日, 楚清姿迅速安定下来, 每日该吃饭吃饭, 该睡觉睡觉,不哭不闹,甚至很少流露出伤心痛苦的神情。
“瞅瞅去,她这样子是不是快得失心疯了。”太后弹了弹指甲,对座下替她剥橘子的何恭谨淡淡道。
自那日踹了何恭谨一脚, 太后的气仿佛也消散了,到底是念着旧情。她知道何恭谨找了她很多年。自她当上太后, 便已经派人去探过当年那个半死不活的大夫,这些年来, 何恭谨干了什么,去过哪儿, 认识了谁,她都一清二楚。
只是她不愿意见, 心里怄着气,记恨当年何恭谨为救世人不救她的事情。
如今年纪大了,那些事似乎也变得并非那么重要。
当年年少时,她想过无数种法子誓要报复何恭谨,罚他,他,骂他,怎么能折腾他,可真见着人了,太后却只是可劲地使唤他,冷声冷气地怼上几句,以此好好出出当年那口恶气。
到底,她还是惦念着这个人,何止何恭谨忘不掉她,她也忘不掉。
何恭谨得了她的命,连忙把最后一片橘子皮剥下,心翼翼地搁进盘子里,道:“娘娘,橘子性寒,少吃。”
“滚你的。”
“哎是是。”
何恭谨走到楚清姿的面前,干咳了两声,道:“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楚清姿抬头瞥他一眼,道:“何大夫看不见?”她扬了扬手中的绣帕,低低道,“给我夫君绣帕子呢。”
何恭谨擦了擦汗,道:“这我倒是知道,就是……”你夫君,谢淮不是死了吗?
楚清姿抬起头来看向他:“怎么了?大夫不妨有话直。”
“呃……”何恭谨犹豫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夫人,若是心中有悲痛心情,千万别忍着,别憋着,忍久了会生心病的。”
闻言,楚清姿搁下手中的帕子,笑了笑道:“那依大夫所见,我像是得了心病的样子么?”
何恭谨愣了愣,仔细看去,还真看不出一星半点得了心病的样子,顶多是有些憔悴。
怪了事了,分明这世子夫人对那永安侯世子那么重视,怎么可能连他死了都不难过呢?
何恭谨摸不着头脑,只犹豫着斟酌措辞道:“既然如此,我给你开些安神修养的药方吧。若你真有心事,千万别忍着,你可明白?”
楚清姿认真点了点头,忽地看到宫外的宫女太监,抬着盏大灯路过,眼睫轻颤,低低道:“何大夫,今儿是什么日子?”
何恭谨稍一寻摸,道:“我也好些日子没出过宫了,我猜着应当是该花灯节了。”
花灯节,楚清姿手中的绣针微微一抖,刺穿了指尖。
一年了。
谢淮去边疆仗,走后一年了。
她面不改色地看着那宫人抬着花灯离去,轻轻道:“我知道了。”
见她这副模样,何恭谨也不好再劝,只是道:“你自己想明白便是,太后娘娘记挂你呢。”
太后?楚清姿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那屏风后,不急不缓地抄录佛经的人影,低低道:“是,劳烦何大夫替我多谢太后娘娘。”
“成。”
自被太后带回寝宫后,皇帝便像是忘记楚清姿这个人般,极少来太后寝宫,倒是顾絮时比他来得还勤。
次次都着应太后娘娘之命前来的幌子,见一见楚清姿。
太后不在意他们做些什么,只偶尔看着顾絮时和楚清姿之间的气氛怪异,有些不明所以,而后嬷嬷同她讲了些京中的流言,她才知晓始末,久而久之便也懒得管了。
有时,顾絮时也会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譬如告诉她表哥前段日子已经出京去了。楚清姿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她隐约清楚,祝予臣定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抑或者,有什么人给他递了消息。
楚清姿和顾絮时很少聊起其他的事情,甚至偶尔久坐,也只是看着楚清姿绣花。
只是,在他看到绣帕上所绣的麒麟时,当即便坐不住离开了。
云雁怎可与麒麟相比?
楚清姿绣了一张又一张。当初谢淮来相府提亲时,他伸手从楚清姿手里抽走的那张绣帕,是绣给别人的。
她好想,好想,绣一张属于谢淮的帕子,亲手递给他。
午后,麒麟的最后一针落完,楚清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宫外道道红墙,一眼便能望到头。
“叛军杀进京城了!宫中大乱!皇上已经乘辇走密道出宫了,娘娘我们怎么办?”嬷嬷满头大汗,声音都是抖的。
皇帝并非太后所出,这些年来,二人也不过是表面孝子慈母装装样子,叛军进城来,皇帝竟连知会都不知会太后一声,便顾自逃窜去了。
太后淡淡地看向楚清姿,没有起身,更没有慌乱,只是了然道:“怪不得,怪不得……”
楚清姿抬起眼,看向她,笑了笑道:“娘娘不必忧心。”
太后冷笑了声,道:“你自然不必忧心,你那好夫君可会饶了我的性命?”
楚清姿知晓她担忧什么,轻声道:“太后救下清姿性命,世子不会为难太后。”
她站起身来,提起裙子便要离开,脚下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欢快,甫要出殿前,忽地转过头来看向顾絮时。
顾絮时沉沉地看着她,未置一词。若是从前,他兴许会有些期待,可如今他知道,楚清姿只会选择一个人,那个人,不是他。
“顾絮时,这便是大势所趋,也是我今生做过最正确的选择,”殿外是难得的晴朗天,微薄的霞光,照在她的侧脸,“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楚清姿缓缓道:“但,兴许你可以原谅自己。”
她转身离去。
原谅自己,他恐怕此生都再无可能,只一想到前生楚清姿为他做过的一切,为他捧上的真心,被自己亲手践踏进泥里。他便永生永世无法摆脱这愧疚。
顾絮时怔怔地看着楚清姿的远去,直到连影子也看不见。他的身形笼罩在阴影里,什么都看不到了般,眼前漆黑一片。
曾几何时,楚清姿也选择过他。至少,他从花轿上伸手接过楚清姿的手那一日,楚清姿心里有过他。
足够了。
她奔去的方向……有光。
是属于她的光,把她照得好亮。
兴许他爱的,只是那个被谢淮照亮的楚清姿。因他没有能力,也没做到,成为她的光。
宫城上下,张灯结彩,花灯节
天边晚霞如火团滚滚,楚清姿穿过无助奔逃的宫人,穿过赤红的宫墙,穿过殿前的青砖,穿过层层的木梯,站在青鸾台上,看向宫城外那带兵闯进来的将军。
莲灯高悬,乌雀盘绕,银枪染上晚霞,刺破尘云。将军的眼,轻而易举便能看到那青鸾台上的身影。
楚清姿浑身颤抖,呼吸还未平复,只在真真切切看到他的模样时,那颗近乎快要在等待中停止跳动的心,才终于恢复运作。
“谢淮。”
谢淮,是谢淮!楚清姿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泪水滑落脸侧,一年来的泪水,被囚.禁深宫,被旁人算计,被魏帝要挟,她从未哭得这样厉害过。
从前有谢淮在身边,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会哭,可离开谢淮,她学会了忍耐。
她不住地哭着,眼泪好像根本控制不住般。
在一片朦胧中,楚清姿看到城下的将军扯了扯马绳,她愣了愣,擦掉眼角垂挂的眼泪,似乎看到谢淮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
他竟还笑得出来!
楚清姿又是难过生气,又是觉着好笑,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有个不怎么懂事的夫君,实在叫她无时不刻都能无端生出火气来。
忽然间,楚清姿看到谢淮了什么,她登时屏息凝视,终于在一片人声嘈杂中听了个真切。
他是在——楚清姿,伸手。
楚清姿愣了愣,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去。
下一刻,谢淮竟从身旁人的手心,飞快地夺过弓箭来,拉弓搭箭,对准了青鸾台上的楚清姿。
楚清姿仍未反应过来,只觉着谢淮这混账竟然在这种关头也要拿她开玩笑时,箭已上弦,一支箭穿过呼啸风声,朝她而去。
哧地一声。
楚清姿下意识地闭上眼,然而很快便有什么东西掉进了她的手心。
她恍惚地睁开眼,却见那是一只的莲灯。
正挂在青鸾台最上方,被谢淮一箭精准地射中了挂灯的灯绳,掉进了楚清姿的手心。
她怔愣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恨不得就这么冲下去他一顿。
虽然方才,她从没有半点害怕。
因为楚清姿无比相信,谢淮绝对不会伤她。
莲灯里的烛火摇摇晃晃,刹那间,楚清姿回忆起当初他带她放的花灯,那时她许愿,求她的将军,出师大捷,安然无恙,能同她相伴到老。
原来世上神佛,真的听到了她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
再来一波完结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