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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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还亮着的电脑外, 房里没有任何光源,起初还能看到窗帘透进的光柔和成一片,现在那里只有一片漆黑。

    电脑屏的光将迟秋整个人都笼罩起来,冰冷得像是一把寒刃, 随时都要把他剖开。

    耳鸣的症状愈来愈明显, 最开始还能听到微乎其微的鼓点,现在只有令他焦躁不安的嗡鸣。

    最后一次保存时, 曲子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不用听, 已经足以想象整首曲子的旋律有多糟糕。

    他闭了闭眼睛, 过度用眼的酸涩感上涌, 沉了口气之后, 退出页面, 再次那个重复了上百次的动作, 点开邮箱, 刷新。

    [您的邮件我们已悉知, 正在处理中……]

    迟秋收紧手指,指甲陷进手心。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坠进了永不停歇的梦魇, 否则……否则他怎么会一点都听不见?怎么会一点都不疼?

    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手机屏不停在亮, 有人一直在给他发消息,像是不知道疲倦似的。

    他终于肯分一点眼神在那上面, 消息的来源只有一个人。

    密密麻麻的字,比他和秦砚发过的所有信息加起来还要多, 他平静地滑过那些消息,冷漠得像是个局外人。

    直到通知栏再次弹出,秦砚发来了最新的一条消息。

    :迟秋,早在我发觉之前, 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迟秋觉得有些好笑。

    他连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秦砚喜欢他什么呢。

    迟秋开始生理性地厌恶‘喜欢’两个字,心脏翻滚着绞痛,他颤抖着手指,缓慢地敲出一行字。

    :我不喜欢你。

    手机终于安静下来,迟秋舔了舔唇,嘴唇裂了个口,血腥味弥漫口腔。

    他沉了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再次面对电脑,试图忽略掉嗡鸣声,一边辨认那微乎其微的鼓点,一边用手着拍子。

    终于,找到了节奏,他在一团乱麻之中寻出了线头。

    迟秋平复着不太冷静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心跳平稳一些。

    鼠标刚点下的时候,电脑突然黑屏,迟秋心头一跳,立即起身去拿充电器,可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反倒一个踉跄,头磕到了桌角,发出一声闷响。

    迟秋下意识去捂伤口,手心摸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他根本无暇多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适应黑暗后,蹲下身找到柜子里的充电器插上,再次开机。

    电脑界面在最原始的桌面,原本开的软件全都被强制退了出去,修改了一半的曲子又回到原点。

    心跳得越来越乱,耳鸣声也在加剧。

    拿鼠标的手已经在颤抖,他不假思索地点进历史版本,可都不是最新那版。

    这算什么?找到了通关钥匙,却又没收了他游戏的资格?

    愤懑、阴郁、无助,从不示人的消极情绪溃然决堤,在这个密闭的空间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细胞都在承受相同的苦楚,浑身都在疼。

    迟秋直接站起身,将电脑朝着墙边狠狠掷去,屏幕瞬间四分五裂,键盘弹出好几粒,蹦到他的裤腿和臂上,格外狼狈。

    声音一定很难听。

    没关系,反正也听不见。

    糟糕透了。

    身侧忽然有光亮,他迟钝地偏头看去,宿舍门被开,秦砚逆着光站在门口,乐润手里还拿着钥匙,被挡在秦砚身后。

    迟秋赶紧转过身,把自己的所有情绪都隐匿于黑暗中,像是一只固执的猫咪,在别人面前,即使遍体鳞伤,也要装出最平静的模样。

    秦砚从未见过这样的迟秋,浑身戾气,阴郁暴躁,他只觉得心脏被猛烈锤击了一下。

    他转过身直接夺过乐润手中的钥匙,将人推出去关上门。

    然后不假思索,阔步走向迟秋,将人拥入怀里。

    迟秋一惊,浑身都在抖,下意识要逃离,将自己封闭起来,却反被拥得更紧。

    秦砚一下下轻抚迟秋的后背,满是保护,极尽爱意,“没事了,迟秋,我来了。”

    迟秋没听见他的话,只感受到自己在一个有力、安全的怀抱,后背被人轻轻爱抚,还有很熟悉的松木香。

    很清很淡,似泠泠山泉,一点点抚平他所有躁郁不安的情绪。

    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只知道在坠落的途中,即将摔得血肉模糊的时候,被人稳稳地接住了。

    这种安全感是难以言喻的。

    像是一个人在走夜路,即将放弃的时候,看见了路灯。

    于是在这一刻,所有理智,瞬间崩塌。

    他不再反抗,开始收紧手指,攥紧对方的衣服,忐忑而心慌。

    秦砚敏锐地感受到怀里的人情绪的变化,伸手去抚对方柔软的发丝。

    他沉了口气,话里是近乎溢出来的心疼,“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看到报告单的那一刻,他大脑近乎空白。

    对于一个音乐创作者来,没有比这更令人崩溃的了。

    秦砚不敢细想,在他一直等在门外的那十几个时,迟秋在里面经受着怎样的无助。

    如果……如果早点发现不对劲就好了。

    至少迟秋不会一个人。

    等怀里的人稳定下来,秦砚稍稍将人隔开一点缝隙,不只是碰到了哪里,迟秋嘶了一声。

    秦砚往墙上摸,想要开灯,却被迟秋拉住,他低声问了句:“不开?”

    迟秋点头。

    秦砚沉了口气,索性已经适应了黑暗,再加上隔着窗帘透进来的日光,也能勉强看清楚迟秋眉尾靠近眼睛的地方有点肿,似乎还破了点皮。

    挨着眼睛,又看不清具体情况,秦砚隐隐有些不安,他轻声道:“跟我出去好不好?”

    迟秋眼睫微动,看着他的口型,仔细辨认。

    秦砚很快就看出他的意思,耐心地重复了几次。

    没过几秒,迟秋像是猜出了他的话,眉头皱了皱。

    “听话。”秦砚揉开他蹙起的眉。

    这间屋子太压抑,只会让迟秋的情绪更加失控。

    鬼使神差的,迟秋垂下眼睫,没好,也没不好。

    秦砚没给他机会拒绝,直接带着人下楼上车。

    到了明亮的地方,秦砚才看清迟秋眉尾的伤口有多严重,破了一块皮,周围都是血迹,裂开的口只差几毫米就能碰到眼睛。

    他没急着上车,先去后备箱拿了个家用的医疗箱,从里面找出碘伏和医用棉花。

    迟秋坐在后座,看他拿着东西上车,眼眸低垂,抿了抿唇,没话。

    “过来一点。”秦砚拿棉花蘸了碘伏,低声道。

    旋即他又想起,迟秋听不到他的声音,没来由地心尖一抽,他眼神暗了暗,伸手轻轻捏过迟秋的下巴。

    迟秋一愣,眼睛微微睁大,但没有挣脱,乖乖地不动,任由秦砚给他擦拭伤口。

    听觉失灵,其他五感就变得格外敏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伤口渐渐灼热,碘伏和若有若无的松木香在靠近。

    以及秦砚微凉的指尖。

    被迟秋这样认真地看着,秦砚居然有些微的紧张。

    近在咫尺的人,眼神纯澈,精致易碎,两个人的呼吸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交错,此刻他才深刻地明了,他有多么想念迟秋。

    秦砚喉结一滑,挪开眼神,放开迟秋,收拾好用掉的棉花和碘伏,连话都没,直接回了驾驶座。

    迟秋不愿去医院,秦砚直接把人带回了公寓,然后给白婕了电话。

    迟秋情绪不稳定,虽然极力克制,但依然能从他绷紧的脊背看出端倪。

    大概是因为在人前,所以他在隐忍。

    白婕一进门看到迟秋的样子就吓了一跳,连声音都不敢放大,把秦砚拉到一旁,“怎么了这是?”

    秦砚没话,把迟秋的诊断单递给对方。

    白婕越看越沉默,最后道:“他最近受到什么严重的击了吗?”

    秦砚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场错过的面试,他眉头微蹙,和白婕简单叙述了下。

    白婕却摇摇头,“不是这么简单,你刚才他后来振作起来备考,明已经从那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因素。”

    “比如?”

    “执念,”白婕顿了下,“比如念念不忘又无法圆满的遗憾,触手可得又转瞬即逝的机会,已经拥有又骤然失去的美满。”

    秦砚舔了舔唇,眸色冰冷。

    白婕适可而止,提出了个可行的方案,“还有个更简单的办法,在原生家庭上面找找答案。大多数有心理创伤的人都有一个不幸的童年。”

    秦砚偏头去看迟秋,对方依旧沉默着,表情寡淡,他缓缓道:“知道了。”

    —————

    迟秋还在发神的时候,看到一片蓝色的衣角进入视野,抬眸一看,白婕笑着坐在了他身边。

    对方在医疗箱里拿出针管和一瓶药,和他解释了一下,迟秋看着她的嘴型,只辨认出“镇静剂”和“闭上眼”几个字。

    迟秋点点头,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秦砚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眯了眯眼,睫毛划过对方温热的掌心。

    手臂被扎了下,随即一阵晕眩感袭来,秦砚放手的时候,白婕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

    秦砚了句什么,他没看懂,眼里满是疑惑。

    对方有些无奈,干脆不再解释,倾身将他横抱起,他下意识要挣脱,却被抱得更紧,这次秦砚的话他辨认了出来。

    “别动。”

    秦砚抱着他回了卧室,把他稳稳地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而后关上灯出门。

    又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密闭空间,压抑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迟秋攥紧了床单,心跳慌乱,镇静剂也失去了作用。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身旁一陷。

    熟悉的松木香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那种无法逃离的窒息感稍稍停歇。

    他下意识往那边靠过去。

    迟秋终于睡了过去。

    长段时间以来,真正地入眠。

    直到确定迟秋的呼吸渐渐平稳后,秦砚才缓缓动了下右手拿出手机,他先把手遮在迟秋眼睛上方,另一边才亮起屏幕。

    他给文尧发了条消息。

    :查一下迟秋的家庭背景,详细一些。

    对于迟秋的过去,他知之甚少,从前是不在意,现在是出于尊重。比起跟一样的背景调查,他更希望以普通情侣的方式,迟秋主动和他提起。

    可是在今天看来,他隐隐有种感觉。

    迟秋被困在了那些过去。

    像是在一间没有钥匙的黑屋子,听不见也看不着,反反复复地梦魇,等待着溺死。

    他想,如果迟秋出不去,那他就进来。

    作者有话要:  这应该是最压抑的一章了,之后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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