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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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英病了。

    从到大,她的身子都壮的跟牛犊子一样,没想到这么一场雨,竟然让她一下子病倒了。

    身上一阵阵的发紧,脑袋跟箍了个钢圈似的,疼得她不敢动弹。偏生止不住嗓子眼里的痒意,一咳,感觉脑子都快要散黄了。

    看她抱着被子直哼哼,方瑾急坏了,催促一旁的宫婢:

    “熬个药而已,怎么用了这么久?”

    一听到药这个字,洛英从鼻腔到喉咙都犯苦,挣扎着阻挠:

    “我不吃药!”

    “好好好,不吃药。”方瑾哄她,等药端上来后,他原想用个什么法子让她张嘴。不料洛英眼尖,索性把脑袋埋到锦被里。

    这下,谁都束手无措了。

    药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一碗一碗的药汤子泼在院子里海棠树下,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吃上一口。

    还义正言辞道:“我们乡下谁吃这个,着凉了捂一身汗睡一觉就好了。你莫要总在我身旁烦我,叫我好好睡上一觉,保管比什么神丹妙药都灵验。”

    方瑾无法,又放心不下她。便叫张大伴儿去跟太傅告了假,成日里在骄阳殿里,与洛英寝室一帘之隔的桌上,埋头苦读。期间还要进来瞧她有没有发热,宫婢们瞧在眼里,伺候起洛英来就更卖命了。

    一连两天,顶着巨大压力,太医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痊愈了?”

    方瑾瞧着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不悦的质问太医:“这瞧着分明就还没好利索嘛。”

    太医忙道:“皇上,俗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姑娘这病已然有了起色,剩下的,就得靠慢慢将养。不过半月,就会恢复如常的。”

    可怜太医站在那,身子都快弓成只大虾米了。额前的汗顺着鬓角直往下淌,也不敢伸手去擦。

    洛英悄悄拽了拽方瑾的衣袖,后者心领神会:“下去吧,别再开药了。写一些食补的方子来,若是病好了,朕还有赏。”

    太医谢过之后,禀身退下。

    “你干嘛不让我他,一个病而已,拖了这么久还医不好,简直就是尸位素餐。”

    洛英靠着他软软的背,唉声叹气:“你若是的严重了,他再给我开那难喝的汤药怎么办。再,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起码脑仁没那么晕了。”

    方瑾弯着背不敢动,眼睛不住想往后瞟。无奈除了拔步床上垂下的绣花绶带,旁的什么都看不见。

    鼻尖是她这儿独有的馨香,方瑾闻得出这是帐中香。带些甜甜果味,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听到了吗?”

    他猛然回神,只听到了这最后一句,前头是什么一个字都不知道。

    “哦。”

    他胡乱答应,脑海又飘回昨天那一幕。

    因为生病,洛英显得极度虚弱。向来跋扈霸道的她,猛一下子失去活力,病病歪歪的躺着。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爱。

    她哼哼的邪乎,方瑾总怀疑是宫婢们不会伺候。索性接了碗筷,亲自喂水喂饭。

    旁人看的是瞠目结舌,不敢言语。

    他干的是热火朝天,乐此不疲。

    他喜欢平日里霸气十足的洛英,让他觉得心情很是舒畅。他也喜欢这两日虚弱无力的洛英,让人觉得她是那么的可怜,需要人保护。

    方瑾没忍住,嘿嘿的笑了两声。猛然觉得背上一轻,接着,肩膀被重重的拍了一下。

    “癔症啦你。”

    他这才恍然大悟,洛英方才还在跟自己话呢。忙敛了上扬的嘴角:“你继续。”

    “个鬼啊。”

    洛英没好气,指着下面摆着的东西:“这是太皇太后送来的,我问你怎么办呢,你居然笑。你敢吃你吃,我还怕里面有毒呢。”

    太皇太后?

    方瑾这才发现,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只精美绝伦的玉碗。

    张大伴儿提醒:“方才太皇太后派人送来的,姑娘病才好,肯定还有痰症。每日用一碗冰糖燕窝,最是滋阴润肺。”

    方瑾望着那只碗,眼神有些复杂。

    偏生洛英一听这名字就好奇,探出脑袋:“哎,什么叫燕窝啊,燕子的窝吗?”

    等张大伴儿解释后,她一脸嫌恶:“拿走拿走,宫里头这么多好吃的,干嘛要去吃口水?我就羲和宫的人没安好心吧,好东西也轮不到给我吃啊。”

    方瑾抬起手,突然指着下面一个宫婢:“你,把它吃了。”

    宫婢大惊,连忙跪下,惶恐不安:“这是太皇太后的赏赐,奴婢不敢。”

    “朕命令你吃!”

    皇帝的威严迫使她站起身,伸手端向那只碗。洛英不忍,声在他耳边道:“倒了就行,万一吃死人可咋办。”

    “放心。”

    方瑾淡淡的回了两句后,盯着那宫婢,眼看着她把一整碗燕窝吃了个干净。

    吃完后,宫婢在他示意下,惴惴不安的退下了。

    人一走,洛英就忍不住扒拉他:

    “你疯啦!要是真的有毒,她就完了。”

    “放心。”

    这是他今儿的第二个放心了。

    洛英不解:“你不是太后很讨厌你吗?太皇太后是她姑母,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咱们还是别太大意了。”

    “我自然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可她们不敢拿我怎样,毕竟有我在,她们还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皇太后,太后。若是我没了,她们也不过只是士族中的两个寡妇罢了。”

    洛英听不懂,不过敏锐的捕捉到方瑾眼底落寞与自嘲,知道自己又无意戳到他伤心处了。

    眼珠子一转,忙道:“对了,你答应我的事,也该应诺了吧。”

    方瑾奇怪:“你要做什么我阻止过?”

    “那就好。”

    她美滋滋道:“一会儿就让张大伴儿解了顺喜的奴籍。今儿起他就不是太监了,你上回的那个书院,我算送他去那念书。”

    方瑾哭笑不得:“他去念书?莫非你当真想叫他考秀才?”

    “为什么不能。”

    洛英信誓旦旦:“阿爹读书好,虽然我脑子不太灵,可顺喜自幼就聪明,阿爹他日后肯定是块儿读书的材料!我不管,你上回都答应我的,刚刚又答应了一遍。人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又是皇上又是君子,可不许耍赖啊!”

    她话,真是两头堵。方瑾觉得她阿爹一定是眼神不济,她弟弟脑子怎么样,无从得知。可洛英这脑子,绝对是比猴儿还精。

    方瑾再怎么胡闹,也知道送一个太监去念书是不可能的事。再,我朝有明律,太监是不能考取功名的。

    可一对上洛英那双带着期盼的眼神,嘴边的话却变成:

    “那要叫顺喜好好读书,莫要丢了你我的面子。”

    洛英高兴地就要起来,谁知脑子嗡的一下,她还没怎么着,唬的方瑾连忙去扶她。

    “没事没事。”

    她连忙乖巧的躺下,靠在垫子上,舒服了许多。

    脸上是满满当当的兴奋:

    “我一定会好好督促他读书的,房子你对我真好。”

    亮晶晶的眼睛,甜甜的话,方瑾心里美的冒泡。

    偏还要别别扭扭问一句:“是因为让顺喜去念书,才觉得我好?”

    “不是啊。”

    洛英笑嘻嘻的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是因为无论我什么,你都不会反驳我。顺着我,帮着我,我心里都知道呢。”

    明知道她是故意顺着自己,讨好自己。可不知怎的,从她嘴里出来的,听着就是顺耳。

    方瑾决定再送她份儿礼物。

    薛大牙接到这个消息时,有些愣,不知道张公公要这么些涿郡的人士做什么。若非里面还要俩老妈子,他差点以为是要选了阉割入宫呢。

    以他的人脉,这个倒也不难。

    不过三日的功夫,他就按照张公公的意思,找齐了护院,老妈子,粗使丫鬟和几个模样瞅着俊俏些的姑娘,全部都是涿郡人。

    估摸是涿郡音听多了,现在是格外敏感。路边花子伸出满是脓疮的胳膊,蓬头垢面的哀求着:

    “大爷,行行好,给我口吃的吧。”

    若是以往,薛大牙理都不理。可一听这花子口音居然也是出自涿郡,又想起这桩莫名其妙的大买卖。竟然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拍到一旁馄饨摊位:

    “煮两碗馄饨。”

    花子两眼放光,却不敢相信是给自己的。直到那热气腾腾的馄饨摆上桌,还踌躇着不敢上前。

    “吃吧。”

    薛大牙拉开条凳,高高的翘起腿:“我今儿心情好,也做做善事。”

    花子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过去,不顾还在冒着热气的馄饨,满满一勺就往嘴巴里送。

    果不其然,他被烫的浑身乱拧,可美味当前,哪儿顾得这个。一碗馄饨下肚,他热的伸手扒开乱发,露出了那张看上去十分清秀的面庞。

    薛大牙忍不住叹息。这子瞧着八成也是个好人家的孩子,不知是哪个缺了德的拍花子给抱出来,最后沦为乞丐。

    “爷们,听你口音,像是涿郡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花子捧着碗咚咚的喝干最后一口汤后,放下碗,用袖子一擦嘴角:“回大爷的话,我原本想做个活计养活自己。可没想到阴错阳差,最后又成了花子,不得已,就来这儿讨饭了。”

    罢,眼巴巴的望着薛大牙面前那碗直咬了半口的馄饨,心翼翼道:

    “大爷,您还吃吗?”

    “哦。”

    薛大牙如梦初醒,他本就不爱吃这些个玩意儿。便把面前那碗推了过去:“吃吧。”

    花子十分高兴,又了几句吉祥话,捧着碗痛快吃起来。

    吃东西的时候,薛大牙一直在观察他。

    模样清秀,话清晰有条理,是个周正孩子。

    他心中有了主意,却不话,只等着花子吃完放下碗筷后,才笑眯眯问道:

    “吃饱了?”

    “饱了。”

    花子了个饱隔,十分不好意思:“多谢您,我已经好久没吃顿饱饭了。”

    薛大牙揉着大拇哥上的扳指:“那想不想以后,顿顿吃饱饭呢?”

    他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我如今手下缺个跑腿的,你若是能吃苦的话......”

    话音未落,便听到花子连连点头应承道:“我能吃苦的!”

    薛大牙没想到他还是个急性子,一拍桌子:“得,今儿这事咱就定下来了,一会儿你就跟我走。我姓薛,道上人称薛大牙,也有捧场叫薛爷的。你呢,你叫什么?”

    花子老老实实叫了声薛爷后,低声道:“我叫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