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告白】
一场病足足养了半个月,等她跟往常一般活蹦乱跳时,日子已经到八月了。
天气热的人一点精神都没有,偏生宫里规矩又多,衣裳穿的是里三层外三层。质地再轻薄的纱糊多了也难受,洛英她怏怏的歪在榻上,一身绸子褂贴肉穿着,哪儿都不肯去。
连最爱的英子都不亲自去喂了。
照理,冰盆是该备下的。可她病才好,又受不得寒。连最爱吃的瓜果都是用井水浸了后,切成细细一牙,权当个牙祭。
洛英没胃口,方瑾犯难,好在张大伴儿及时送来好消息,终于替他解了围。
他兴冲冲的跑来后,瞧见的便是眼前一幕。
美人玉体横陈,豆绿薄绸褂松松垮垮的,露出白嫩的脖子。长腿胡乱往凉被上一夹,未着寸缕的脚被宫婢托在掌中。
方瑾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洛英瞧见绣着龙纹的衣摆,头也不抬:“桌上还有一碟子蜜瓜,你自己吃吧。”
可不是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嘛。
他凑着坐过去,瞧见那嫩生生的脚丫上,被一块块绿叶裹起来,又用银丝线仔细缠了。不禁问道:“这是做什么?”
“早起瞧见后院有株凤仙花,她们兑了明矾能染指甲。闲着也是闲着,就是包了这个好长时间不能动,不然我就给手也裹上了。”
方瑾想了想那画面,居然十分赞同:“那你等晚上睡觉时候叫她们包上,不耽误你睡觉,早起就好了。”
他挨的紧,男孩子身上火力又旺,洛英只觉得跟只炭盆似的,不耐的推他:
“坐远些,热死我了。”
措不及防被推歪身子的方瑾满脸受伤,幽幽叫了声:“姐姐。”
若是平常,洛英还耐得跟他逗两句嘴。可一进八月,这鬼天气就跟上了个蒸笼似的,又闷又热,都快喘不过气了。
心里烦躁,也懒得理他。只盼着快些下场雨,好凉爽些。
见她不理自己,方瑾从宫婢手中抽过雀羽扇,慢慢的替她扇着。
清风徐徐,虽不怎么凉快,却也聊胜于无。
洛英舒服的闭上眼,也就忽略了某个越靠越近的孩儿。
等碍到她身旁了,方瑾探下身子,故作神秘道:
“哎,我给你备了件大礼,要不要瞧瞧?”
“不看。”
头也不抬,鼻子里直哼哼。
方瑾手一顿:“礼物都不喜欢了?”
洛英翻了个身,面朝上,示意他继续扇。
直到风迎面送来,才舒服的闭上眼:“不是金银首饰,就是古董摆件,我都腻了。我现在就想要回涿郡去,起码夏天没这么难熬。你能办到吗?”
方瑾急了:“你怎么知道我办不到?”
洛英睁开眼,半睨着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这笑的他莫名其妙,用手胡撸了一把脸,没脏东西啊。
“快别寻我开心了,即便我现在回涿郡,等到家都秋天了。秋高气爽,哪儿待着不一样。哎呀你还是快把扇子给别人吧,指望你这一会儿功夫,我后背都塌湿了。”
方瑾连忙晃着扇子,俯身哄她,却被她嫌弃的躲了过去。
她躲,他就嬉皮笑脸再次靠近。
这次,索性扇子也不要了,直接两只胳膊钳住了她的腰身。
“你听我嘛。”
方瑾的气息热乎乎的喷在她脸上,一双眼睛带着笑意:
“我虽不能立即让你回涿郡,可我在应天,给你造出一个涿郡,如何?”
造一个涿郡?
洛英不解的望着他,大大的杏眼里盛满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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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一个涿郡?”
李婉反问跪在地上的人:“他当真是这么的?”
“回太后,皇上先是买下了吴家的宅院,又命人网罗一批涿郡人士。丫鬟妈子,护院管家,一应俱全。就连厨娘都备下了二十多个,弄得如今应天兴起一阵风,但凡是涿郡籍贯的奴仆,都要比别处贵上两倍价钱。”
“呵呵,好子,我当是他年岁,遇到了个会哄孩子的丫头。没想到,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七八岁的奶娃娃,就学会了亡国之君那一套路数。”
一想到先帝对那个狐媚子也是如出一辙,李婉就恨的咬牙切齿,又问:
“查清楚那丫头的来历没有?”
“回太后,那丫头就是个普通庄户人家。头些年闹灾,她爹投了军。没两年娘和弟弟都被卖了,家里还有个瞎眼祖母。听,也过她主意,不过她机灵,躲开了。”
李婉越听越憎恶,她最恨这种寒门女子,为了权势,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过.....”
底下的人吞吞吐吐,引的她愈发不快:“不过什么?”
那人支支吾吾不敢,直到李婉当真动怒,才心翼翼道:
“听人,那丫头在离开家前,嫁了个男人。”
李婉皱眉。
乡下人成婚年纪早,十四五岁不算稀奇。不过李婉在心中又为她添了条罪状:
抛家舍夫,贪婪卑鄙。
“听村里人,成婚没几日,那男人就走了。她是两人在镇上找了份活计,可奴才到处听,别镇上,就是整个涿郡,都没人见过此人。”
李婉有些不耐烦:“你绕来绕去到底想什么?不过一介村夫,也值得耽误哀家的功夫?”
“太后,那男人的名字,叫宁墨。”
?
李婉猛地站起身,而后又坐了回去。
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再,那段日子宁墨还出入皇城,怎么可能跑去千里之外的涿郡。
“奴才认真问过了几个见过那位宁墨的,据他们描述,倒是跟咱们公子的样貌,十分相似。再加上涿郡紧邻北魏,若是公子当真去北魏寻人,也不是没可能.....”
这次,李婉是真的坐不住了。
她最心爱的侄子,竟然跟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纠缠在了一起?
尽管这事只是猜想,可只要一想到李家和方家可能会因为个女人,而被迫理不清,她就跟被人活活塞了口秽物一样恶心。
于是,李婉气的浑身发抖,抓起一旁的甜白釉茶盅,奋力摔在了地上。
“我到底是哪辈子作孽,一定要这般恶心我不成?你去查,去查!倘若这女人当真跟延秀有瓜葛,去给我弄死她。我绝对不允许那个女人靠近延秀半点,知道吗?”
“是!”
等人下去后,李婉简直是指尖冰凉,浑身发抖,不住的咒骂:
“苏秦啊苏秦,你这个贱皮子,生的种也是贱皮子。早知道,我就该把这畜生掐死,跟你一起陪葬!”
她几乎快要气疯,整间屋子横竖看什么都碍眼。伸手抓起一件砸碎,再一件砸碎。到最后,连手都懒得再伸,直接一挥胳膊,多宝阁上各色古董珍宝,齐刷刷落地,碎成几瓣。
发泄过后,她心中郁结仍旧不得舒缓。想想若是那贱人当真跟侄子有关联,只怕回京后免不得会见面。思来想去,决心办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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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是他?
洛英望着一旁比自己高出快两个头的秦冕,心里十分不快。
皇上不能随意出宫她理解,可为何每回方瑾都要点这个黑熊陪着。
山一样的壮硕身躯,活像个哑巴。唯一能做的好处就是能遮挡点太阳了。
跟着无趣的人一起,洛英的话也少了起来。一路上东瞄西望,丝毫没注意秦冕的步子这回缓慢了许多。
直到快到宅院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洛英奇怪的很,怎么不走了?
“那个。”
秦冕有些吞吞吐吐,黝黑的皮肤泛着两坨红晕。让人疑心,这厮是不是中暑了。
“上回咱们抓的贼,后来我去盘查了,原来他是个贼头,哄骗威胁了一帮孩子,替他行乞,偶尔抢劫。我把那些人给放了,其中不少涿郡人士。”
洛英一下子想起曾经在破庙遇到那个刀疤脸,十分赞同:“你做的对,这种人最可恨了。一定要告诉官府,狠狠的治他的罪。”
“这是自然。”
完后,秦冕又不话了。
他面颊微红,孔武有力的面容上,露出十分违和的羞涩表情。半晌,支支吾吾了一句:
“洛英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他这般,还当真叫人不适应得很。
就好像是一只大猩猩突然学会了撒娇似的,让人鸡皮疙瘩都要浮一层了。
她突然心窍顿开,福至心灵。
不会吧不会吧。
眼前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该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
这还真不是洛英自恋。
若是刚来时,她也不会有这种想法。可这段时间在宫里,大堆大堆的贡品往嘴里倒着,又是各种蜜啊露的抹着。皮肤一日白似一日,枯黄的头发养的溜光水滑。她时常看着镜中人,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加上她是北地人,又这么滋补灌溉。跟苗抽穗似的,短短数月,高了不少。
对于秦冕的喜欢,她自然是有些虚荣得意的。可老天有眼,她可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啊。
即便对方是将军,公主的儿子双重身份加持也不行。
她喜欢那种面白无须,温润如玉的男人啊!
洛英信奉的是:做事绝对不拖泥带水。
就跟狗子哥以前也喜欢她,可她一点都不想给狗子做媳妇,直接回绝一般。
“不,我不答应!”
洛英的是义正言辞,斩钉截铁。
秦冕十分吃惊的望着她,估摸没想到会被拒绝,眼睛里有些受伤。(这是洛英看到的)
她痛心疾首,一面为自己的出色而骄傲,一面又为自己为何不能屈就的精神而感动。
“秦将军,我知道我长得好看,性子又好,人也有趣。你喜欢上我,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我不会因为这个而疏远你。当然,你也很优秀,可是,你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秦冕脸上的红晕早已经消失不见,嘴巴因为过度吃惊而张成了一个圆圈。
看在洛英眼里,就更加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秦将军,人都,天涯何处无芳草,听京中爱慕你的女子也不少,你以后会遇到合适的人,真的。你是个好人,但是不适合我。”
她拍了拍秦冕的肩膀,完美的发了一张好人卡。
同时,在心底惋惜:
我不能再这么优秀了,不然以后身边一群莺莺燕燕纠缠可如何是好。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像秦冕这般识趣的。
在她自我感动和自我谴责了半天后,秦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洛英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
褪去羞涩的秦将军,声音还没有恢复到往日的沉稳。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吓的。
“我有个跟你年纪相当的妹子,平日里不大爱出门。也不知哪里听了你的名号,托我请你过府一叙。”
什么?
洛英一愣,旋即有些鄙夷的望着秦冕,眼睛里写满了:你就别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来哄我了。
方才还觉得你是个汉子呢,勇于表达爱意。这会儿拿妹妹出来遮掩可就没意思了啊。
秦冕自然是看懂了,拼命咽下那口快要气出来的老血,沉声道:
“还有,在下早有心仪之人,年后便会完婚。姑娘若是不愿去,我回绝了妹子就是。今日给姑娘造成困扰,是在下孟浪了。”
话的很客气,可若是别挂着一幅吃了屎似的表情,就更有服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