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前世·初遇皆是有缘人。
一语落定。
楼观山背对众人, 脱下黄色道服,露出了后肩到背上的白色荼蘼花。
谷粒大为震惊。
她在识海问念无相:“楼观山是青城山选中的宗主,怎么会跟南玥一样的身份?”
念无相语调低沉:“这也是我想问的。”
稍作停留, 他又补充道:“鹤鸣山脱胎于青城山天师道, 是在正法时期终结。或许,你这缕残魂会转投在鹤鸣山, 并非偶然。”
谷粒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幕。
那是她被带回鹤鸣山之日的记忆。
……
枯叶生花, 在覆满白雪的野草地里,很快开出大片的黄蕊红色花。
谷粒不知道自己向前走了多久, 实在没有力气迈出步子时,索性瘫倒在地上,转变为向前爬。
几缕发丝混着汗水和血水, 黏在额前,有什么东西顺着眼皮滴落下来, 模糊了她的视线。
翻过这个坡, 就到了鹤鸣山域内。
一道矮山之隔,成为了几百年来青城与鹤鸣之间无须言明的界限。
是大邑境内一道无形的界墙。
也是试图活下去的谷粒唯一的死生之门。
在她身后,断崖之下。
几十户农舍被白雪覆盖,屋前瓦后站满了村人, 手中拿着锄头镰刀, 冷漠又麻木地正互相对砍。
嫣红的血色大片飞溅在雪地上,又被空中纷扬而至的纯白很快掩盖。
血滴落的地方,野草重新燃起蓬勃生机。
于是, 从山脚下农舍前,血色的花顺着地面一路攀爬绽开,上了山崖, 似乎想要追上前面的猎物。
血色花须臾便追上来。
随后,被一看不见的力道钳制,无法向前分毫。
谷粒似有所觉,仰头去看,但见半空中飞身而来一个银发老婆婆,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衣,唇角带笑。只是看似随意地挥了挥袖子,被束缚在原地的花便顺着来路退回去,所过之处连枯草也不剩,化为一片灰烬。
老婆婆飞身落定,和蔼又怜爱地看谷粒一眼:“等了几百年,总算在我陨落前等来你了。”
谷粒只知道,过了这座山就是鹤鸣山,那里和请衬衫一样,都是天师道的仙使们居住的地方。
她本应该去青城山求救,那里也离村舍更近一些。
可是,恍惚中总有个声音让她“去鹤鸣,不要去青城”。
姑娘强提着一口气:“谢谢婆婆救我……他们……”着,她回头看向来处。
老婆婆摇了摇头:“已经不行了,便走得干净一些吧。”
着,挥手虚空点符,将那一方天地冰封凝固,又骤然散了,碎为千万点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虚幻又神秘的光彩。
她带着谷粒反身向鹤鸣山回去,口中还不时念叨着:“你如今尚且还是凡人之躯,神魂虚弱,还得有人带你重新入门才是。”
“我这弟子名岁生,是如今鹤鸣山的当家人,脾气暴躁了些,不如徒孙容茂鹤心思细,还是让他来做你师父要好一些。”
“我都忘了,你如今连我也不认得……仙门都唤我一声枯棠仙尊,实在有些怀念……喊我棠棠的时候。”
“罢了。”
枯棠仙尊自己回味半晌,似乎想起一些有趣的回忆,半晌才补充道:“按照规矩,你该喊我一声太师祖呢。”
……
这段记忆于谷粒而言,不过是片刻功夫。
谷粒很快回神,佯装镇定对楼观山道:“楼宗主先前在青城山上,似乎并未算放过衲僧与谷师妹。”
念无相便顺着她的话道:“宗主如今这算是反咬一口吗?”
楼观山已经穿好道服,面上虽有不平之色,到底也忍了下来。
他鼻翼翕动:“我琼花剑虽落到如此地步,倒也不会行那等丢脸之事。实不相瞒,那日,我并未辨认出荼蘼主的气息。”
谷粒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既然未认出,为何指定我们来?”
楼观山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荼蘼会给出最真实的指引。”
谷粒蹙眉,按照楼观山的法,荼蘼给了指引,让他一醒来就找上她跟念无相,这个时机太巧了,就赶在纸鹤给出预警之后,仿佛一切都算好排布过一般。
她不得不开始怀疑这朵荼蘼的来历。
念无相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先一步识海中解释:“关于这背上的荼蘼,我也是在世间寻你时,无意间发现了这些人的存在。他们中有些人的祖先确实是你我旧相识,我便没做多想。”
谷粒冲他点头。
不管楼观山是什么目的,他们总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要理顺思路,记得最一开始,他们把目光放在楼观山身上,是为何事。
谷粒想到这里,再看楼观山的眼中带上了几分笑意:“有个问题想问楼宗主。”
楼观山的魔性此时被血砗磲压制着,勉强还有几分剑神风范:“讲。”
谷粒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关于燕来城之事,楼宗主似乎早就知道会有此结局?”
楼观山眼底沉了沉:“正法末期对抗入魔者,乃是八大宗门合力之举,青城山上有卷宗记载当年一应惨状。燕来城中的变故正好都对上了其中几条,能够猜到,不足为奇。”
弥严尊主连忙问:“那宗主可知伤你性命的罗汉僧逃去何处?”
楼观山眼眸一垂,似乎不想与弥严对视,摇了摇头。
谷粒给念无相递了个眼神,念无相便乖乖发问:“鹤鸣山的弟子呢,楼宗主也不知晓?”
这回楼观山答得迅速:“不知。”
念无相便继续道:“那我换个问法,关于接触过入魔者的修士,青城山卷册记载为何?”
楼观山冷哼一声:“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不会是个仙门人。”
谷粒心一沉,这是相当于放了两个活动的毒物在外面。
“可有解法?”
楼观山这回换成了自嘲的笑,笑了好半天才道:“这话我倒想问问你们……”
谷粒便知这人有自己的目的,正想“但无妨”,念无相淡淡抢答:“哦?”
楼观山细细量一眼念无相,在对方透着寒气的神色中很快转移视线,似乎并不想跟他对上。随后,将目光落定在谷粒身上。
他似乎已经压制不住血脉里的魔性,语速都变快了许多:“告诉我,我听闻只有你知晓如何逃开魔化?如何脱离掌控?”
谷粒:?
她下意识与念无相对望一眼,看到这和尚眼睛里快下刀子了,才有些好笑地问楼观山:“宗主是在问衲僧吗?”
在场其他三位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弥严尊主忍不住道:“楼宗主魔化,自该问经历过正法时期的老祖宗,我禅宗佛子尚且年轻,怎么会知道化解此事的法子。”
在场唯一真正经历过正法末期的寂然和尚只能装糊涂。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琼花剑抽的哪门子疯,不过,看来他也知道这两人皮子下面的真实身份。
于是个哈哈道:“估计是佛子见天的进万佛塔,让楼宗主当成对抗魔性的典范了。”
楼观山自知清醒的时间不多了,一瞬来到谷粒身前,右手食指扣上她的眉心,竟然妄图以神识强行探入谷粒识海之内,去她记忆里,甚至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识海之下——被冰封住的地方寻找破解真相。
这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谁也没想到,楼观山竟然还保留着这样的灵力。
念无相瞳孔骤缩,掌中韵了金光飞身过去。
然后谷粒直挺挺倒在他身边,随之倒下的,还有楼观山的身体。
寂然和尚探了探,硬着头皮道:“这是楼观山下了死咒,两人一道去了她残魂里的无意识界……除非她想起楼观山想要的东西,否则……”
念无相攥紧谷粒的手,眸中沉积下寒潭水的冷峻,不发一言。
……
谷粒睁眼见到绵延万里的雪山。
一座连一座,层峦叠嶂,仿佛永无尽头。
天空没有下雪,这片纯白世界十分静谧,似乎永远都处在这种冰封之中,不曾为谁做过改变。
更近一些的山顶上,长了一株奇怪的松树。
枝干生得歪七扭八,不像别人家笔挺的雪松,仿佛只是活下去,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往前艰难地走了几步,看到树下坐了个人,红色僧袍随风飘动,身边放着一只禅杖。虽然是正面对着自己,可坐入定的姿态,想必瞧不见她。
谷粒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控制不住向前又走了几步。
就见这红衣僧人依旧是闭着眼睛,却开口冷声道:“为何一路尾随我?”
谷粒吓了一跳,刚想解释解释,便看到侧面一座斜坡上凭空出现个人。
被冰冻住的大石块之上,赫然立着一个通身道袍的女子,黑白水墨融入这雪景之中,十分融洽。
这女子带着幂篱,手持一柄青竹宝剑,哂笑一声,飞身落在红衣僧人头顶树梢上。
她蹲下身,将剑鞘探出半个头,敲在和尚光洁的脑门上,毫不在意地问:“哎,和尚,相逢皆是有缘人,看你这样子像是大宗门出来的,有灵石吗?先借我一万?”
红衣僧人肉眼可见的怒火中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