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猎。
雾凇白皑皑。
冰挂在一声清脆的滴落声中分崩离析, 雪花碎片式地倾泻而下。
谷粒遥遥看着发生的这一切,只觉得陌生又熟悉。她越来越记不清楚自己是谁,来此地所为何事, 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惊尘君那副面容, 疑惑为何会与她神似。
谷粒来不及多想,便有一只粗糙带着茧子的大手捏上脖颈, 敷着她将要喘不上气时,才响起楼观山急不可耐的问话:“你果然是!快, 告诉我要如何破解入魔?”
“你不也没关系,反正今日都逃不出去, 等我占了这幅身体,再慢慢研究!”
谷粒眼神一冷,看着楼观山继续发狂。
他大笑道:“妙哉!戒律僧的身体和你这一身本事, 都要归于我手。”
水泡声在耳边不断响起,越来越密切, 谷粒挣扎的劲越来越, 她算是明白了,这人的禁术分明是奔着夺舍来的,记忆只是他想要的附加物罢了。
谷粒原本以为,今日就要栽在这里, 直至所有气泡湮灭在一声呼唤声中。
那人唤她“谷粒”。
于是, 她猛然惊醒,如银瓶乍破,有什么东西狠狠敲上心弦。
余光里, 念无相的心魔懒散邪笑着,似乎在问她“这人是要五马分尸,还是生吞活剥了”。
谷粒忍不住笑了一嗓子。
原来, 心魔竟然还有看家护院的功能。
……
头痛欲裂,谷粒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就见念无相满面忧虑,一手附在她腕上,有一丝金线在两人之间流淌,被她扯着拦住,才悄无声息收敛回去。
念无相轻声道:“佛子总算醒了。”
谷粒皱眉扶着太阳穴,看向念无相,轻轻弯了弯唇:“让师妹担忧了。”
她转头又连声安抚身旁几位长辈:“衲僧无碍,不过是被这位偷袭搜取了识海深处的记忆,托楼宗主的福,衲僧还算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念无相听到这话,不由眉心一跳,但看谷粒似乎没有在此摊开的算,索性压下那股燥郁,重新垂下眸子。
弥严尊主与廖长老松了口气,寂然和尚却笑得有些勉强。
毕竟他半步飞升之境虽然受损,却到底也算是“落花生”,谷粒一睁眼他便察觉到了迥异。
她这不仅是想起前世的旧事,恐怕还取回点什么东西。
寂然感应到差别最大的就是气息。
他佯装无意,看一眼念无相,但见对方也没反应,最终选择缄口不言。
谷粒借着念无相的搀扶起身,走到楼观山面前,一脚踩上去,踢了踢:“楼宗主还需要装死?”
禅宗的两位大为震惊,看弥严尊主一副想要上前阻拦的样子,寂然淡淡摇头。
识海之内究竟发生何事,他大致也能猜到。既然楼观山敢对这位出手,便要做好事败之后被她拿下的心理准备。
谷粒见人不动,又伸脚踹了楼观山胸膛两下:“睁眼,楼宗主既然问完了,衲僧也有话要问。”
楼观山咬牙切齿。
他并非不想动,而是刚才以命动用禁术,拼尽全力孤注一掷,如今已经是半个死人,入不入魔,回不回话,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被眼前这妖道侮辱,楼观山确实十分不爽。
他把眼睁开条缝,冷冷睨着谷粒,又看一眼念无相,开口时嗓音沙哑的好像含了一口沙在喉间:“得意什么,就算……再来一次,你也逃不过死路一条。”
楼观山完剧烈咳嗽起来,不是因为禁术的反噬,而是念无相一脚踹上他的脸,将人整个压得侧过头去,又顺着向下踩准了喉结。
楼观山口中便开始狂吐鲜血。
谷粒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弥严尊主看一眼事不关己的寂然上座,叹一口气,对念无相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谷施主,楼观山已然生机全无,不如罢手如何。”
念无相淡然点头,又狠狠踩了一脚,满面平和地收手。
廖长老有些惊恐,见念无相视线扫向他,又慌忙移开。
谷粒克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蹲身在楼观山面前,见他眼白内一闪而过的血色虫,反而更向前进一步,食指伸到楼观山右眼眼前,勾了勾。
楼观山很快明白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仅仅只是一只虫子顺着眼眶内爬出来,他便感觉自己有如仙骨被抽夺,经络筋脉被断。
楼观山痛出声,发狂一般瞪着谷粒:“惊尘君,你定会跟那人一般下场!”
念无相冷冷看着他,寂然和尚也眯缝了眼,唯有弥严尊主和廖长老有些迷惘。
惊尘君的名字,早就随着正法的结束而被封存在历史中。
如今听到楼宗主冷不丁喊出这句,他二人也并没有太大反应。
谷粒的手已经收回来,捻着僧袍边角,浑不在意地问他:“别的事衲僧也便罢了,这八年前夜南天之变,还请楼宗主临走之前,能给个交代。”
话的相当不客气,似乎想在这人咽气之前,掏干净所有利用价值。
弥严尊主皱着眉心:“佛子请慎言。”
他还想什么,被寂然上座挥手断了。
八年前夜南天之变,始于鹤鸣山,实则波及八大宗门。
弥严作为宗主只知道鹤鸣山进入夜南天的入口率先闭合,凭空出现一座灵脉,却不知道,灵隐禅宗的入口如今也在闭合。
如果寂然所料不错,恐怕其他六家宗门也是如此。
水天色的境界到底差了点火候,没有落花生敏锐。
寂然其实早在鹤鸣山出事之后,就察觉到了这个进度缓慢的变化。但那时候,一来不确定念无相,也就是戒律僧是否还记得陈年旧事;二来,他在等谷粒这个变量。
作为唯一一个活着走出夜南天的人,整个仙门都盯着那时候的谷粒,还有那座凭空冒出来的灵脉。
寂然上座眼神光向下,看着楼观山的眼神深沉:“当年,若不是鹤鸣山有太师祖坐镇,只怕场面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掌控。我记得,青城与鹤鸣一向不睦,那次却难得没有抓住辫子不放啊?”
楼观山在谷粒话时还勉强有个嘲讽的笑容,听了寂然的话,眼神陡然更冷,盯了他半晌才道:“以您的境界,肯定已经发现异常了吧?就不觉得奇怪吗。”
寂然扫一眼念无相,淡淡道:“什么?”
楼观山像是疯魔了,开始疯狂大笑:“当然是灵隐禅宗通往夜南天的门在逐步变弱啊。”
寂然没有被他的情绪所影响:“有鹤鸣在前,不奇怪。”
楼观山突然止了笑声,诡怪地看一眼念无相和谷粒:“话是这么,难道,你们其他七个宗门就没发觉,鹤鸣山的灵矿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念无相满含警告意味地看着楼观山:“八年前是青城山提议入夜南天围猎,现在倒是想起转移视线了。”
楼观山笑了:“不进去,怎么封住她的气海呢。”
谷粒听到这话瞳内骤然一缩。
不管是凡人也好,修仙者也罢,只要是在世间有一个既定的稳固圈子,都会因为欲望和利益的冲突而产生不可避免的摩擦。
修真界比凡人更甚。
所谓脱出天道桎梏,也是一部分人将“唯我”发挥到极致的拼搏之路。
八年过去了,谷粒从来没有想起过夜南天之内的惨烈场景,她不知道是自己在下意识遗忘这段回忆,还是有人刻意对她的记忆做了什么手脚。
她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仅仅为了封住气海。
想让她失去控制世间煞气的能力吗?
真是可笑。
须臾之间,谷粒脑海中蓦地闪过三师姐向前爬着,喊她“快跑”却被飞剑贯穿的画面;
还有五师兄,他在一开始围猎时便发现异常,本可以最快抽身离去,却因为劝阻众人,被各家仙门弟子绊住嘲讽,做了最先的牺牲者。
谷粒抱着头,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东西想要跃出于水面之上。
她攥紧了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楼观山的腹腔。
念无相看着她,良久,将视线转向了想要阻止的弥严尊主和廖长老身上,带着不可侵犯的庄严肃穆。
夜风呼啸在耳边,黑暗密林中,有人一直在跑,也不断有人在倒下。
谷粒知道,自己也在跑。
身后追来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兴奋,一边杀,口中还念念有词“不是这个,这东西不能用”。
所有的符篆,咒文,包括她那聊以□□的御剑之术都失去了效力。
在这个空间里,她就像是一只蚂蚁。
紧跟着,她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身后那东西怪笑道:“你以为这是谁的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