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完全吓懵了, 但就在最后一刻，卫俨从车里扑了出来，护着她滚到了一边。那辆轿车轰然一声撞在了车门上, 车门凹陷成了一个大坑，车身摇晃, 几乎翻过去。

    迅猛的惯性让两人擦着地面滑出去好几米, 血肉之躯被柏油马路的粗粝狠狠摩擦, 顿时鲜血淋漓。卫俨身手敏捷，即使受伤不轻，但立马支撑起来, 抱起了倒在地上的丫头。

    大福痛得浑身颤，眼神已经直了，嘴巴一张一闭，急促喘息。卫俨抚着她，叫她的名字，也是叫一声颤一声。然而，危险并没有过去，轿车调转了车头，再次向他们冲来。

    这一次, 是面对轿车的大福先看到的。

    她的脑子原本已经一片空白，对卫俨的叫声都没反应, 但当远光灯再次强烈地照射过来，她就一下惊醒了, 猛推卫俨, 借力一攀，双膝往前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卫俨。

    又是轰然一声。

    ……

    卫怀国把大福送到群阳广场后就回家了, 知道儿子下班后会和她联系，便没再特意电话。但直到快十二点了，也没见两个孩子回家，连条微信也没有，似乎不太正常。

    夫妻俩都不能踏实去睡，又等了会儿，终究还是给卫俨去了个电话。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可卫俨的声音沙哑低沉，就了一句话：“我们在医院，六院急诊科。”

    此后，夫妻俩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深夜的急诊室总是令人心惊胆战的，但他们一眼看到的场景，却是更加骇人的。

    卫俨坐在诊室里，浑身血迹斑斑，额头贴着胶布，整个右臂也都缠上了纱布。而他目光紧盯的病床上，丫头正昏迷着，外表可见的头部、手臂、双腿，全是伤，两个护士正在给她清创。

    “俨！发生什么事了？”郑春阳跑到儿子身边，扶着他，又看向病床，脸色已经白了。

    卫俨知道父母进来了，但似乎没有力气去回应，缓缓才抬起脸。卫怀国是见惯风浪的，虽然也是惊心不已，却比郑春阳镇定得多。他拍了拍卫俨，没话，转身去了走廊。

    走廊上站着警察，有交警有巡警，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认出了卫怀国，“卫局，里面那两个是您家孩子啊？”

    卫怀国点了点头，和他走到了一旁，“宋，跟我情况。”

    宋先叹了声，“您别着急，是车祸，但车子没撞上人，俩人都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事情也有点蹊跷，这车子是故意的。”

    这场车祸不但是蓄意的，而且是明目张胆，当街行凶。卫俨一眼惊觉时，就是发现那辆车从对面直直地冲过来，而且一次不成又来第二次，肯定是挟嫌报复。

    事情的经过都被监控拍了下来，宋是当时正在广运门片区执勤的民警。警车巡逻到地铁站时，正遇见肇事车辆第二次冲撞，于是立即鸣笛示警，在最后关头救下了两人。

    “这个人很嚣张，我开警车堵他也没停，把警车撞了就逃逸了。不过您放心，他跑不了！”

    听宋描述完，卫怀国的神情里多了一重疑虑，“宋，你不知道，我儿子和儿媳都是警察。”

    宋目色一怔，明白了这话的分量：如果嫌疑人报复的对象是警察，那性质就非常恶劣了。

    ……

    大福昏迷前的那一声轰响是警车撞上肇事轿车的声音，离她很近，就在耳根子后面，令她本就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了弦，也就一下失去了意识。

    清创包扎后她就被转到了住院部的病房，直到天亮才苏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人自然是卫俨，“卫俨哥哥，”她唤了声，目光转动，从卫俨脸上看到手臂，“疼不疼？”

    卫俨瞬间红了眼眶，但还是极力屏息，不想牵动她的情绪，“我不要紧，不疼，一点都不疼。”

    她并没有失忆，很清楚昨晚经历了什么，但看卫俨行动无碍，应该不算重伤，好歹先放了半颗心。“那辆车是冲着我来的对吗？”她皱着眉，恳切地问。

    卫俨顿了下，像是在抉择，“又又，对不起，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你，我应该直接告诉你的。”

    “什么，意思？”她明白卫俨会自责，但这种自责明显另有深意，“你知道开车的是谁？”

    卫俨隐隐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周雪。”

    卫俨确定周雪并不是因为昨晚看到了司机，反而因为事发突然，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注意。他只是从周雪出现的那天起就开始警觉，事情一出，也就不需要别的佐证了。

    这些天，除了昨晚清清把大福约了出去，大福就没有单独一人的时候。车接车送都是卫俨的安排，哪怕麻烦父母，也是出于对周雪的防范。这就是他那晚进父母房间的原因。

    但他那时也不确定周雪会不会走极端，所以既没有对父母讲明，也没有告诉大福，怕引起不必要的担忧。可谁知道，周雪的疯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然而，听明白原委的大福却向他道歉，“你为我想了这么多，可我都不听你的。如果我昨天就在群阳广场等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如果我那天没有气周雪，她就……”

    “好了！”卫俨心疼得不行，嗓音低哑，俯身抱起了她，“你没错，你很乖，你昨天还救了我，不是吗？”

    虽然车子最终是被警车截停的，但警车到来之前，是这个丫头挡在了危险之前。也因此，她伤得比卫俨重，尤其一双膝盖，摩擦得皮肉外翻，止了很久的血。

    护士给她清创的时候，卫俨都看到了。

    大福没再话，却止不住哭起来，除了自愧也有后怕，脑子里一时很乱。卫俨抚着她，亲吻她，在她耳边低诉：

    “又又，你不是想听我夸你吗？别哭了，哭就听不清了。你为我买的新衣服很好看，我其实特别喜欢，就是舍不得让别人看。你还那么勇敢，一点都不任性，在我眼里早就是个合格的警察了。”

    大福并没有一味沉沦伤感，只是接受这种突然事件需要时间，而作为一个警察，她也还资历甚浅。

    ……

    到了查房换药的时间，卫俨不能干扰医生，安慰了几句就暂时离开了病房。走廊里，该到的人都到齐了。父母不必，还有清清和陈昭，赵永平，以及接手这个重案的尹飞。

    昨夜大福还昏睡着的时候，卫俨就跟爸爸交代了周雪的事情。原本卫怀国也已经想到了是报复袭警，还问卫俨以前处理过的犯人中有没有可疑的。这样一来，线索就清楚了：

    周雪想让卫俨徇私，为她的父母脱罪，被拒绝后心生怨恨，报复伤人。

    但，尽管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清晰了，卫怀国又提出了一个猜测，就是大福在区门口险些被撞的事。当时查出那辆黑色轿车的司机是酒驾失控，像是个偶然事件。

    可偶然事件发生后，紧接着周雪就出现了，然后便是这次的报复袭警。三件事相隔得这么近，就不能称之为偶然了。

    所有人听到这里都倒吸了口气。

    “这些事有没有关系，我尹飞会一查到底，大家放心。”尹飞遇到过的案子，比这个复杂的太多了，但他的神色却比卫俨还要深沉。准确的，是多了一重特别的意味。

    他把卫俨叫到了一旁，“齐怎么样？”简单的几个字，语气平常，却饱含深意。

    卫俨未必不明白他的深意，“她已经醒了，你进去看看。”

    尹飞很快摇头，“等案子结了吧。”他还没完，目光闪动了下，像是不忍，“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是怎么分手的，但你这回要是还不好好对她，我就不会再让你了。”

    这层深意终于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台面上。

    尹飞对大福的好感是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有的，直到大福成了他的队员，告诉他分手了，他的心意就明朗了。从医院接出大福的那个晚上，他让大福叫他“飞哥”，也就是这个意思。

    但他实在是个工作狂本狂，一直沉迷工作，以至于三十出头了，还是个母胎单身。而大福的出现，让他第一次想到了个人问题，却终究还是被各种案子耽误下了。

    他的遗憾是真的，失落也是有的。

    “尹队的话我记住了。”卫俨的眼睛里也闪着光，但跟尹飞是不一样的。

    “歇着去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尹飞就点了下头，云淡风轻的，完便转了身。

    案子交给尹飞主办，卫俨觉得比交给谁都踏实，但想了想又叫住了他，“尹队，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还请你当证婚人吧？”

    尹飞停下脚步，侧转脸，嘴角弯了弯，“好。”

    ……

    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大福的外伤也不轻。别处都好，主要是膝盖的伤让她不能弯曲双腿，暂时连路都走不了。自然，卫俨就成了她的工具人，每天寸步不离。

    而每天也准时来报到的，还有清清。

    “还疼不疼啊？什么时候能走啊？”这句话几乎成了清清的口头禅，进门第一句就是这个。

    大福干笑了下，捧着清清带来的奶茶吸溜了一口，“我算是要残疾一阵子了，每天混吃等死，浪费生命。”

    清清却忽然坏笑了下，拖着凳子，朝病床挪近了些，“难道不是公费恋爱吗？还是特护单间！你俩平时也没这么多时间呆一块吧？”

    提到这个，虽然是调侃，大福却显得很无奈，望了眼病房门外。清清到了没多久，卫俨就接了个电话，一直在外面着，应该是工作的事情。

    她还是有点觉得，是自己连累卫俨受伤的。

    “卫俨不在，你的陈昭忙坏了吧？”她把心绪稍稍转移了下，“你去慰问一下他呗，珍惜暑假，别在我这儿耗着了。”

    “怎么？嫌我在这瓦数太大啦？”

    大福白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嘴巴滑，“你跟陈昭真是互相传染，天生绝配！”

    清清自然是开玩笑，也想逗大福开心，“哈哈哈……”

    笑声中，卫俨推门回来了，脸上也挂着舒展的笑容。可还没什么，清清一咋呼，抓起包挥着手就从他身侧溜开了：

    “我也谈恋爱去了！告辞！”

    大福拿她没办法，摇头长叹了一声。卫俨倒还是笑，走到床边抚了抚大福的脑袋：“聊什么了这么高兴？”

    高兴的只是清清罢了，卫俨站在眼前，大福就又多了几分思虑，“卫俨哥哥，我不喜欢住院，你可以去跟医生让我回家吗？在家躺着也是一样的！”

    卫俨的笑意立马淡了下来，他知道丫头从来都不喜欢医院，医院里有她许多不好的回忆。“又又，坚持一下，你的伤口在家很难处理，夏天也容易感染，我不能让你冒险。”

    大福未必不懂，却只是觉得医院的环境让她焦虑，心里很不踏实，“你所里的工作怎么样？是不是耽搁了很多啊？”

    卫俨一时没回，皱了皱眉头，明白了，“又又，刚才不是工作电话。”他还没来得及，“别乱想，所里没我塌不下来，你队里不是也没找你吗？”

    果然一下就被看穿了，“那怎么那么久啊？”

    “因为接了两个电话啊。”卫俨一笑，揽住了丫头，“赵所这两天没空过来，又怕你在休息，就来问我你的情况。然后，你猜是谁来的？”

    卫俨的笑意不像仅仅是安慰，但大福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事，“给你喝一口，别卖关子了。”她把奶茶举到了卫俨嘴边。

    卫俨垂眼看了下吸管，咬住，长长地吸了一大口，脸颊都鼓囊起来，喉结动了三次才咽完。然后也还不话，却忽然倾身亲了下丫头的唇，“奶茶没有又又甜。”

    大福早已不是第一次领教他的突然袭击了，轻哼了声，“你还不？”

    卫俨咧嘴一笑，满脸得意，“是广运门警务室的王组长。他后来又有几个受害女孩找到他那里，你抓人的时候她们就在旁边，都看见了，很佩服你，向你表示感谢。”

    大福愣了下，虽然才过去几天，但有大事堵在前头，她都快忘了这茬了，“卫俨哥哥，我我真的为民除害了吧？”她扬起脸问道，眸子里亮闪闪的。

    卫俨笃然地点头，抬手捋开粘在她额头纱布上的几根头发丝，“我的又又最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