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 忙吗？不是十分走不开的话还是请假回来吧。”

    客厅里，郑春阳满怀忧虑地给儿子了个电话，结束后又长长地叹了声, 眼睛泛红。她还从没在儿子工作的时候扰过，而这么做的原因, 就是为了大福。

    大福发觉怀孕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本来还以为孕期会平稳度过, 可没过几天，该来的妊娠反应都来了。孕酮低，先兆流产, 针保胎，反胃呕吐，怀孕三个月了，人反而比之前瘦了许多。

    于是，她也没法工作了，活动范围就是家里。卫俨心疼不已，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但他不能时刻陪着，只有让妈妈来照顾。郑春阳是过来人, 深知其中辛苦，却也感到无力。

    看着孩子受苦和自己受苦是很不一样的。

    “又又, 想不想吃点东西？”

    回到卧室，大福刚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眼角还是湿的。郑春阳把她扶起来靠在床头, 又不觉叹气。

    “妈妈，对不起。”怀孕引起的激素变化，让人情绪不受控, 无端低落，她想提起精神都提不起来。

    郑春阳苦笑，抬手抚着她的脸，“有什么对不起的，是妈妈没办法让你舒服点，辛苦你了。”

    她摇了下头，目光微颤，“妈妈以前怀孕的时候也这样吗？”

    “嗯，也这样。”郑春阳一笑，回忆起很多往事，“那时我还读着博呢，你爸爸也刚调到分局去，几乎见不上面，我就住回娘家去了。后来他也跟来了，直到卫俨满月，就跟上门女婿似的。”

    她不觉也跟着笑了，想着从最初接触郑春阳和卫怀国开始，他们的相处模式，话方式，无不透着携手半生的练达与默契。深沉的爱是能血脉相传的。

    “又又！”

    正着，卧室门突然被推开，冲进来一个急三火四的身影。而大福疑惑之间，郑春阳已然含笑走出了房间。距离她在门外电话，也才半个多时。

    “你不用回来的。”她皱眉一笑，都看明白了。

    卫俨却是颇为凝重地舒了口气，跨到床头，揽起了她，“你这样我能放心上班？妈妈你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过，早上吃的我一走你就全吐了。”

    现在是下午三点钟。

    卫俨已经为她请假好多次了，即使这段时间没什么重大任务，但她也不想乱卫俨的正常节奏。而且卫俨一请假，赵永平夫妻也会跟着担心，陈昭和清清更瞒不住，一圈人都惊动了。

    她抿了抿唇，靠进了卫俨怀里，没话。

    卫俨极尽无奈，把她单薄的身体轻轻护好，“别操心我的事，这有什么呢？王队爱人生孩子的时候我不也替他顶了那么多天班吗？大家都能理解。”

    她并没有十分纠结这件事，就是生性怕麻烦，习惯了，“其实，我已经好多了。要不，你就换妈妈，她都半个月没去学校了。”

    这话让卫俨松了口气，“好。”

    ……

    即使郑春阳无微不至，但换成卫俨，情况一下就有了改善。到晚饭的时候，丫头总算吃进了一碗米粥，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卫俨才算放心，仍然寸步不离。

    郑春阳走后，两人挨坐在沙发上逛购物软件，买的基本都是母婴用品。买好了计划中的东西，大数据又推送了一些五花八门的关联产品。翻着翻着，两人的目光定在了一条“取名服务”的链接上。

    “对了，我们还没想过宝宝的名字呢。”大福转脸看向卫俨。

    卫俨皱了下眉，先拿开了她的手机，“这件事交给你。”

    “你不想参与一下？”她挑眉一笑，“跟我姓也行？”

    “随便，你开心就好。”卫俨得果断又大方，“反正我的地位早就跟上门女婿一样了，不重要。”

    白天郑春阳也提到了卫怀国像个“上门女婿”，看来这一点，也遗传给卫俨了，“那，就叫齐随便。”

    显然是开玩笑的话，卫俨就点了下头，“可以啊！”

    然后，卫俨的脑袋被敲了下，丫头其实是想认真跟他讨论的，“你正经一点！这可是人生第一件大事。”

    卫俨却还是笑，“又又，你现在已经有点我妈的影子了，动作像，口气更像。”

    “那挺好啊，妈妈本来就是我认识的所有女性中，最杰出的一个，这叫榜样的力量。”

    卫俨不敢否认，忽然起身，把她抱了起来，“学习榜样的日子多着呢，现在，你该准备休息了。”

    笑归笑，卫俨并不是完全“不正经”，他一直注意着时间，已经过九点半了。

    “我不累，正事还没呢，至少过个初稿吧？”她着，已经被卫俨放在了床上。

    卫俨舒了口气，关了主灯，开了台灯，“又又，其实人生第一件大事不是取名字。”

    卫俨的目光变得深邃，她倒有些看不懂了，也防着又是玩笑的话，“那是什么？不许乱。”

    卫俨一笑，抚过她的脑袋，“是，母亲的健康。又又，你好孩子才能好，爱他之前，先爱自己。”

    她的脸上已然是动容的神情。

    “又又，从前我就希望你学会保护自己，现在要求提高了，我希望你永远先爱自己。”

    ……

    大福的妊娠反应直到五个月的时候才完全消失，期间还是断断续续去上班，即使卫俨时刻都在担心。所幸，接下来的孕期都是顺利度过，直到预产期将近她才申请了产假。

    37周足月产检的时候，孩子的所有数据都达到了顺产标准，唯一不足的却是母亲的体重。大福前五个月的体重一点没长，后来才长了七八斤，从身后看，完全不像孕妇。

    换句话，几斤肉都在孩子身上了。

    这虽然也不算病症，但一家人担心的是，身体过于瘦弱承受不住生产时的辛苦。于是越是临近产期，卫俨就越焦虑，白天想着法子哄丫头多吃，夜里还频繁失眠。

    大福对此心知肚明。

    这天将近十二点，两人早就躺下了。但大福并没有睡着，耳朵就听着卫俨的动静，等他辗转不停的时候，伸手开了台灯。

    “又又，怎么了？肚子疼？”卫俨一惊，忙就凑过来，甚至一只手已经摸出手机，要通知父母。

    大福只是无奈摇头，撑着坐起身，“你脑袋疼吗？”

    “我……”卫俨很快反应过来，露出愧色，“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怀孕以来从卫俨口中听得太多了，“你放轻松点好吗？工作的时候都没见你压力这么大。”

    工作压力再大，总是自己熟悉的流程和环境，但对于这种特殊的“人生第一次”，却是完全陌生，以及只能自己面对的。他一时没办法克服，“又又，我怕，怕你疼，怕你……”

    断断续续，表达不尽，也语无伦次了。

    “卫俨，”大福拉住他的手，笑了，“你不能怕，怕了我依靠谁？你不是过吗？我在你身边可以不用长大，所以，你要更像个大人一样，坚强一点。”

    卫俨并不是真正的胆怯，只是在有关大福的问题上总是一贯地多虑，也总是有点“狭隘”。而这几句话就算点到了关键，让他的焦虑情绪豁然消散，“又又，我明白了。”

    大福看得懂他的眼神，欣然地点了下头，握着他的手缓缓移到了肚子上，“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他的内心有不出的感动，顺势将丫头拥进了怀里。可，丫头的身子忽然一僵，推开了他，“又又？！”

    大福的五官拧着，手扶着肚子，很痛苦，“我，好像……”

    ……

    不是好像，是真的，临产发作了。

    早在刚知道大福怀孕时，郑春阳就安排好了生产事宜。省妇幼医院有种分娩家化病房，大套间，里间就是分娩室，产妇从待产到生产，家人全程都可以陪在身边。

    于是，从大福有反应，不到半个时就已经住进了病房，一切都妥妥当当。阵痛的频率还不算密集，但医生第一次来内检的时候就发现宫口已经开到了两指，对于初产来，速度很快了。

    “产道条件很好，胎头也在下降了。家属赶紧讨论一下，要不要上无痛，再晚就不能了。”

    无痛分娩是两口早就被科普过的，能减轻产痛，帮妈妈保存体力，简直是人类之光。卫俨想都没想，直接好，站在床尾的郑春阳也马上就跟医生出去签字确认了。

    可回过头来，正在承受一阵痛感的大福却迟疑了，“卫俨，这种麻醉真的不会伤到孩子吗？”

    卫俨的气息略显急促，伏在床头，抚着她发白冒汗的脸，“你不是第一个，别怕！相信医生，相信我！”

    大福其实也没有太多精力，深夜发作，没来得及吃东西，现在是又饿又疼。卫俨看着蜷缩成一团的丫头，心疼得红了眼眶。事到临头他才知，这种感觉不是怕，是恨。

    恨自己不能为她承担分毫。

    好在，麻醉医生很快就过来了，在大福的腰椎上穿刺了一针，不到十分钟就起了效果。随着丫头的神色轻松起来，他也算喘了口气。已经凌三点了。

    ……

    无痛麻醉让大福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几个时，早上八点，十指开全，开始了真正的分娩。助产士细心地教她怎么用力，医生也在时刻盯着监护仪器上的数据，指导操作。

    卫俨自然还是陪在床边，紧紧扶着丫头的身体，陪她一次次发力。看她挣红了脸，看她满眼含泪，听她叫着自己的名字——卫俨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状态了。

    没过多久，又仿佛很久，8点59分，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刺耳婴啼，破了病房里紧张的气氛。

    “恭喜你们，是个男孩子。爸爸过来剪一下脐带吧！”

    这一瞬，大福感觉到的不仅是身体上的轻松，她特别清醒，“卫俨，卫俨，你快看啊！”

    卫俨的脑子却像是断了根弦，满头大汗，又像夏天刚跑完五公里，“……剪，我剪。”他这才囫囵转脸，伸出一只颤抖且发软的手，第一下剪滑了，第二下才勉强剪断。

    “宝宝52厘米，重七斤半，可不呢，妈妈辛苦了！”

    孩子过完称还在哇哇哭泣，一等护士抱到大福身上，家伙就立马没声音了，嘴鼓囊着，乖极了。

    大福低垂着眼睛，轻轻地搂住孩子，心意全为他酥软了，“欢迎你，我的宝宝。”

    卫俨依旧像是有些麻痹，伏在母子身旁，极力屏息，眼睛酸胀得几乎睁不开，“又又，辛苦了。”

    大福缓缓转过脸，双眸晶莹，点点闪动，“卫俨，宝宝的名字就叫卫初，好不好？”

    “好。”

    初见，初恋，初心不负。

    ……

    还没等孩子被抱出来，等在外间的郑春阳和卫怀国就向亲朋好友告知了喜讯，后来才又补了句，宝宝是个男孩子。没过多久，陆续就来了一些人，其中，清清是第一个。

    “李婉清，你能不能看看我？”

    清清从进了病房起就趴在婴儿床旁边，眼皮抬都没。大福已经提醒她好几次了，她只是：

    “刚生完孩子你不累啊？睡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大福才睡不着呢，精神奕奕，“你这么喜欢孩子，自己生一个啊！”

    这话终于让清清抬起了半张脸。

    清清去年一毕业就跟陈昭结婚了，两人的感情状态从没出过问题。知道大福怀孕后，也想过顺其自然要个孩子，但也像大福和卫俨起初那样，没有刻意关注。

    之后，清清投身事业，开了间服装设计工作室，做了独立设计师。不到一年的时间，事业就做得风生水起，月收入是陈昭的四五倍，家庭地位就不用了。

    而收获的同时，孩子的问题就几乎搁浅了。

    “我不急，他忙我更忙。”清清看似随意了句，目光又往孩子脸上瞟，“大名叫卫初，名叫什么呀？”

    大福摇了摇头，转脸看向陪在旁边的卫俨。卫俨没什么想法，就：“男孩子取那么多名字干嘛？卫初够好听的了。”

    清清翻了个白眼：“就你这个直男性格，迟早一天把我家陈昭带坏了。”

    大福被逗笑了，觉得清清到了重点，“那既然你是第一个来的，你给他取呗！”

    清清还真有这个心思，抿着唇，看看他们夫妻，又看看孩子，来回几圈，忽然眉目一挑：

    “就叫一宝吧，你们一家三口连起来，就是‘一饱眼福’！”

    虽然只是名，但这个谐音的寓意竟然出人意料的美妙，仿佛是一个预言，预言了一场动荡却美丽的青春。

    ……

    大福三天之后就出院了，月子里的一切，郑春阳依旧安排得妥妥当当。除了她自己帮着照顾，还请了个住家月嫂，大事根本不让大福操一点心。

    卫俨休了十天的陪护假就被大福赶回单位上班了，但每一回家，就显得无限贪恋，赖在老婆孩子身边，只想时间静止。

    一个平常的夜晚，一家三口躺在床上。孩子刚吃饱睡了，脸胖乎乎的，新手爸妈的目光都挪不开了。

    “卫俨，你知道吗？我们一宝要有弟弟妹妹了。”

    “啊？”卫俨专心盯着儿子，猛一惊，差点把孩子弄醒，“不可能吧，我们又没……”

    “当然不是我！”大福皱眉撇了一眼。还没出月子呢，怎么可能再有孩子，用脚指头想想也不至于反应不过来啊！

    “那是？”卫俨压低了声音，“清清？”

    大福一手轻拍孩子，笑了，“上次在医院的时候她其实就知道了，嘴硬不，今天才去检查。但，不止她，你再猜。”

    还能有谁呢？还这么赶巧？卫俨想不出来，“又又，你直吧。”

    大福扬起了脸，又叹了一声，“等我修完产假回去，应该就会看到尹队忙到头上冒烟了！”

    “尹飞他……”卫俨一开始还是有点迟钝，忽然就瞪大了眼睛，“你王露丹？！他们不是刚结婚吗？！”

    诚然，尹飞和王露丹是他们俩牵的线，但之后的发展就超过了他们的预料。两人正式确认关系就是大福刚怀孕不久，恋爱刚三个月就领证了，婚礼也是年初刚办完。

    这个速度简直就像按下了倍速键。

    “刚结婚怎么了？明一切刚刚好啊。”大福的脑子里已经开始怀想，三个孩子一起上学一起长大，未来一片美好。

    卫俨看着她淡笑的样子，不禁想起了她刚到所里报到的第一天。两个人还没正式照面，丫头就跟着王露丹向别的同事招呼，脸上也是挂着这种恬静的笑意。

    卫俨从那时开始，眼里就只有这个丫头了。

    “卫俨，你会不会像爸爸当初希望你考警校一样，也想让一宝将来当警察？”

    卫俨没想到丫头会起这个，这个话题也似乎有些遥远。他顿了顿，释然一笑，“如果他愿意，如果你舍得。”

    大福明白这几个字的含义，没再多问，与卫俨一起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孩子脸上。孩子睡得很稳，夜也深了。

    未来是什么样呢？没人知道。但幸福是什么样呢？就是现在这样。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