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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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旺出了办公楼, 直接回家。
他要找苗算账。
关禁闭、罚站、屁股,再不严格一点就要上天了。孙梅英也有责任,连个娃娃都看不好, 干啥吃的?
可一进门, 就看到苗守在门边, 耷拉着脑袋, 可怜巴巴的。
“苗……”田大旺不由得降低了声调。
“爹, 这是我的检讨书。” 田苗把捏着的纸片, 双手举起来。
“检讨书?”
田大旺一下不出话来, 这娃娃又搞啥鬼啊?
可田苗一脸诚恳地:“爹, 我跟您念一念。”
着,就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爹,我今天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我趁娘不注意,偷偷溜到办公区, 娘找不到我,急得都快哭了。我很后悔, 不听爹娘的话, 犯了自由主义错误, 我要接受严厉批评。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做的, 跟娘没有关系,恳请爹责罚。今后, 我一定改正错误,请爹和娘看我的行动吧!此致,敬礼!检讨人:田苗 一九五零年二月”
田大旺一开始拧着眉头。
可听着听着, 心软和下来,再大的火气也熄灭了。他蹲下来,拉着苗的手, 柔声道:“苗,知错就改,是个好娃娃!”
“爹,您还生我的气吗?”田苗睁大了眼睛。
“不生了。”田大旺摇摇头。
“那娘呢?”
“也不生了。”
田苗嘴一咧,露出了豁牙子。
孙梅英一脸疼爱地瞅瞅苗。
田苗不慌不忙,把检讨书折叠好了,交给田大旺。
“爹,检讨书交给您保管。”
着,冲着田大旺鞠了一躬。就转过身,甩着手,迈着方步,走到壁柜那里,面壁思过。
这是苗费尽脑筋想出来的,让娘摆脱干系,省得爹娘闹矛盾。
田大旺瞅瞅苗,又瞅瞅孙梅英。
心,没错吧?这娃娃人鬼大,聪明到了极点。
孙梅英也看过来。意思是咋的,娃娃聪明还不好啊?
俩人用眼神交锋,互不相让。
可坚持了不到一分钟,就传来了军号声。
该吃晚饭了,天大的事儿也要搁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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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是星期六。
食堂里炒了青菜、做了红烧豆腐、焖了黄鱼,配着细米饭和紫菜汤。
田大旺端着托盘,一样了一份,很是破费。
田苗高兴坏了。
这是周末才有的,改善一下生活。
孙梅英也吃得很开心。可想着花销太大,又心疼起来。她声:“大旺,赶明儿咱支个炉子,自个儿做饭吃。”
“哦,再吧。”
田大旺也晓得开灶能节省一些,机关里也有家属这么做。可梅英初来乍到,连路都不认得,哪行啊?再,阁楼上也没地方,铺着木地板,上哪儿生火去?
可孙梅英还是想做饭。
她瞅着楼前有一块空地,支个炉子正好。可这会儿提这个不合适,被人家听见了不好,就咽了回去。
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
从食堂出来,田大旺要去夜校上课。
田苗没敢粘着。
她刚写了检讨,怎么也得表现得好一点啊?虽然,她想从白姐那里探消息,可也不用急着这一回啊。
田大旺倒是出乎意料。他刚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
“梅英,学文化的事儿,我考虑过了,我先去问问……”
“嗯。”孙梅英点点头,有点欢喜。
田大旺犹豫了一下,:“梅英,今儿你要是想去听,就去听吧!”
“哦?”孙梅英一下没反应过来。
田苗赶紧:“爹,那我也去啊?”
“嗯,去了老实点,不能粘着白先生。”
田大旺了预防针。
田苗赶紧点头,还拍着胸脯:“爹,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田大旺看着苗出相,想忍住可还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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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去了学校。
一路上,田大旺指着街道名称,让孙梅英记住路牌号码。
还:“在外面迷路了,要往大街上走,那里有巡逻的战士,会给你指路的。千万不要往巷子里钻,沪上的里弄弯弯曲曲,四通八达,就像迷宫一样,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了……”
孙梅英听着,直发虚。
心,本来就不认得路,这一下还敢往哪里去啊?可她勤快惯了,不想圈在家里当废物,就有些压力。
田苗也皱起了眉头。
沪上太大,路况太复杂,真要跑丢了是个麻烦事。刚解放,不良场所尚未取缔,地痞流氓到处都有,是得心一点。
进了教室,田苗老老实实地趴在桌上。
可一连两节都是数学课,白姐没来。她很失望,心,夜校调课就调课,也不声招呼?
还没等她想完,就脑袋一歪,呼呼睡了起来。
放学了,田大旺驮着苗,孙梅英在后面跟着。
他步子大走得快,一会儿就把孙梅英甩开了。孙梅英紧赶慢赶,就扯着嗓子喊:“大旺,你慢一点。”
田大旺停下来等着。
孙梅英撵上来,头发被风吹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田大旺想起头发辫子的事儿,就问:“梅英,这两天忙,也没顾得上问,你跟苗是咋来的?”
“哦,来话长……”
孙梅英三言两语,了老家的事儿,还特别提到了江队长和余教员。
“这趟来,多亏了江队长和柳同志,不然,俺跟苗怕是摸不过来……”
“柳同志?”
田大旺知道江队长,代笔写过信件。可这位柳同志是何许人也?
“哦,柳同志是部队上的,跟咱是老乡,就在镇子上住……”
孙梅英未提柳大哥,只了柳进军的情况。还:“革命同志就是好了,开着吉普车把咱送到大门口,还留了地址和电话,常联络……”
田大旺一听,立马想到了那个电话。
难怪人家找田大旺,还不是孙梅英给宣传的?他想瞪眼,可自个儿也有错。梅英来了,他只顾着憋,连问都不问一句,这才造成了偏差。
想到这里,就:“一会儿上楼,把那个电话号码给我,我跟人家联系一下。”
“嗯。”
“还有啊,大旺在家里叫叫也就算了,出门要喊建国,不要大旺大旺的瞎喊。”
田大旺板着脸,一本正经。
孙梅英皱着眉头,可还是点了点头
从到大,都是跟一个叫大旺的人联系在一起。可现在变成了建国,就像隔着点什么,有种陌生感。
可田大旺却不觉的,还继续纠正着。
“梅英,在外面话,不要扯着嗓子喊,也不要俺俺俺的,要我......”
“哦。”
孙梅英想起苗也提醒过,在沪上要官话(也就是普通话),不能带着浓重的方言,不然,人家听不懂,还会笑话的。可她一开口就忘了,还是俺俺俺的。这不,大旺都嫌弃她了。
孙梅英越发不自在,就闭着嘴不再开口。
田大旺这才觉察到,就转移了话题。
“梅英,明儿是星期天,后勤处要送床过来。咱收拾好了屋子,就带苗出去逛逛……”
“嗯。”
孙梅英心,再逛也是个土包子。
爹娘话,田苗都听见了。
她趴在大旺同志的背上装睡,怕影响爹娘交流。可听到后面,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大旺同志的确变了,昔日的纯朴跟土里土气挂上了勾,从言语中流露了出来。
田苗噘着嘴,不大高兴。
此时的她,还未意识到这种改变,跟大旺同志的工作有关。
刚来到沪上,田大旺也很不习惯。
何处长多次谈话,要跟市民群众成一片。还:“咱们跟人家交流,话要听得懂吧,举止要大方吧,仪表也要注意,虽然不是西装革履,可土黄布军装要洗得干干净净,压得服服帖帖,这样才能代表革命同志的形象。”
田大旺在工商处负责对外联络,接触了不少工商联代表,有工人、有商户、还有资本家。从语言和生活习惯上,甚至思维方式上都要去适应,否则,很难开展工作。
而大旺同志改名也是有原因的。
金陵城解放后,田大旺参加军民联欢会,介绍俺叫田大旺,被人家笑了半天,弄了个大红脸,因为这个才改成了田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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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到阁楼上,这段插曲就算过去了。
田苗一头扎到地铺上,继续装睡。孙梅英指了指布帘子,:“大旺,哦,建国,俺做了布帘子。”
“好,那明儿找根绳子,楔个钉子,挂上。”
田大旺心里一动,可还是回了筒子楼。
这一晚,孙梅英辗转反侧,睡得不大好。
田苗迷迷糊糊地感应到了,就拱到娘的怀里,发出呓语。孙梅英搂着苗,像时候那样轻轻地拍了拍,合上了眼。
第二天,田大旺赶过来。
跟孙梅英一起挂上了布帘子。拉开合上,很方便的。
田苗瞅瞅,很满意。
以后,她睡在里面,让爹娘睡在外面,互不影响。
孙梅英心绪好转,把柿饼子拿出来。
“哎,这是你最爱吃的,一直留着呢!”
田大旺拿起柿饼子咬了一大口,用力嚼着。
“哦,真好吃啊,做梦都想着呢!”
看着吃柿饼子的大旺,孙梅英想起了过去。
她跟大旺坐在山上,满山都是柿子树。那时的大旺多好啊,明明比她三岁,还非得让她喊大旺哥,不喊就咯吱她,挠她的痒痒。
现在呢,大旺变成了建国,再也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毛头子了。她呢,想跟大旺贴着心,却感到吃力,就连话都没那么顺溜了。
这种微妙的变化,田苗察觉到了。
她这才意识到,对爹娘来,抬杠憋是正常的,客客气气地话反而不正常。这预示着彼此间有了距离。
当务之急,是让娘适应城市生活,融入进去。
不然,距离会拉大,会产生隔阂。当新世界被开后,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婚姻也是如此,任何一方停步不前都会被淘汰。
想到这里,田苗拿出一个练习本,冲着田大旺晃了晃。
“爹,快看,这是我娘写的,一大本子呢。”
田大旺饶有兴趣,翻开来。
他看到满满的一页写着大旺,下一页写着建国,莫名有些欢喜。他想:“梅英,你写得真好。”可一抬眼,看到梅英瞅着窗外,不晓得在想什么?
田大旺心里一紧,莫名有点难受。
是他把话重了?可也没啥啊?
在他的印象里,梅英是个爽朗性子,不管啥都不会搁在心上。高兴了就哈哈大笑,不高兴了就拿眼瞪回去,很少见她沉默寡言的样子。
气氛有点凝滞,田苗赶紧破。
她哄着孙梅英背几句乘法口诀,显摆一下。又让大旺同志背几句古诗,冒充文雅。总之,怎么热闹怎么来,搞出点动静就好。
到了半晌午,后勤处安排了同志,送床过来。
因为楼梯窄,不好上楼,就把床拆开了,搬上去再拼起来。
这一忙,就到了中午。
吃罢午饭,刚从食堂出来,田大旺就被人喊住了。
“建国同志,有情况。”
田大旺赶紧过去,那人压低嗓门了几句。
“好,咱们这就开个会。”
田大旺回来,抱歉地:“梅英,工作上有点事儿,不能陪你们逛街了……”
“哦,你去忙,俺跟苗回去。”
田大旺跟着来人急匆匆地走了。
有消息,敌人要搞破坏,在游园活动现场安放了定时.炸.弹。刚从大轰.炸中缓过来,市面上就流传着这样的消息,很多知名人士都不敢参加了,市民们也是人心惶惶。游园活动是办还是不办?工商联的同志也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