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进原注意到了。

    苏红霞很朴实, 身上没有知识分子通常的毛病。

    苏红霞自己也笑道：“这跟战场上的锻炼分不开……”

    她刚参加革命那会儿，也挺讲究的。三天两头洗衣裳，干净得不得了。吃个饭慢条斯理的, 人家都吃完了, 她还在那里细嚼慢咽。人也有点清高, 跟同志们保持着距离。

    可经历了战争, 不论是思想上还是行动上都有所改变。尤其是去朝鲜战场, 在坑道里一呆就是半个月, 因为缺水, 脸都顾不上洗, 那些洁癖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从谈论战争到聊聊生活，话题更宽泛了，也更轻松了。

    柳进原对苏红霞的印象就更好了。

    他起了家乡，儿时的艰苦, 读书时的努力。

    “那时候，家里穷得很, 我爹为了供我念书, 把祖上传下来的宣德炉卖了, 挑着担子送我去县里, 走了七八十里路……”

    “山区这么苦啊……”苏红霞听着，眼睛瞪得溜圆。

    “是啊, 那是城里无法想象的…….”

    苏红霞在城市里长大，从未吃过那种苦。

    这样的交流，让二人拉近了距离。

    苏红霞也从一开始的敬重变得活泼起来。

    “进原同志, 你不在家，冬子和梅子咋吃啊？”

    “喔，梅英同志把娃娃接过去了, 要改善生活……”

    苏红霞问起了冬子和梅子，一点也不避讳。

    柳进原起娃娃，眼神越发柔和。

    苏红霞觉得一个男人疼爱娃娃、关爱家人，对自己的爱人一定宽和。

    “进原同志，改天把娃娃带来，让我瞧瞧？”

    “好。”柳进原点点头。

    他和苏红霞接触，尚未公开。这是考虑到影响，在未确定关系之前低调一点。可今天的一番交谈，让他意识到苏红霞是值得信任的，应该给人家一个交代。他是成过家的，人家是个未婚姑娘，不能在名誉上造成任何影响。

    可娃娃们是个啥反应？柳进原心里没底。

    他甚至想，若是娃娃们不乐意，就算了，不要耽误了人家。

    *

    这会儿，田大旺家也开饭了。

    一大早，田大旺去菜市场买了一把韭菜，割了一块猪肉，准备包饺子。回来时，正好把冬子和梅子接上。

    冬子瞅着猪肉，开心得不得了。

    “田叔叔，中午吃什么？”

    “吃饺子。”田大旺乐呵呵的。

    自经济宽裕了，星期天一定要改善生活。

    到家时，孙梅英正在厨房里和面。

    见了冬子和梅子，就：“快上楼，苗正等着呢！”

    田大旺系上围裙，剁起了饺子馅。

    田苗在楼上看着五一。

    家伙一岁零八个月，会走路了，一会儿看不住就往外跑，调皮得不得了。家里准备了一张床，带着栏杆，把五一圈在里面。五一就握着栏杆蹦跶着，嗷嗷叫，还把脚丫子往栏杆里塞。

    冬子和梅子还没进屋，就听到苗的声音。

    “五一，老实一点。”

    “姐……”

    五一咧着嘴，不晓得啥是老实？

    对狗屁不通的娃娃，田苗失去了耐心，就举着巴掌：“五一，再往外拱，姐姐屁股！”

    一听屁股，五一赶紧捂着。

    田苗也是吓唬一下，不是真。

    冬子跑进来，呲着牙，乐颠颠的。

    “苗，五一又闹人了？”

    五一一见，就张着手喊：“得得……”

    冬子隔着栏杆，想握住五一的胖手。

    “冬子，洗手了没？”

    田苗大喝一声，冬子赶紧把手缩回去。

    苗过，要讲究卫生，不能乱摸乱动。

    梅子也跟过来，冲着五一摆摆手。

    “五一，喊姐姐。”

    五一就喊：“姐……”

    两个娃娃洗了手，五一嗷嗷着要出来。田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五一抱起来，冬子在一旁帮忙，把五一搁在地板上。

    “来，把鞋子穿上。”田苗给五一套上花鞋子。

    五一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得不稳当。

    田苗不放心，用宽宽的绑带系在五一腰里，从后面牵着。

    刚遛了一圈，五一就喊着尿尿。

    田苗赶紧把五一拉到卫生间，招呼着撒尿。

    心，看娃娃太辛苦了，亏得有托儿所。所里有坐笸，把娃娃们一个一个圈起来。不然，几个大人都看不过来。

    三个娃娃轮流牵着，遛起了五一。

    累了，就坐在地板上，伸着脚围成圈，把五一圈在中间。五一看到梅子的辫子，就一把抓住，不松手。

    田苗赶紧摸出一块水果糖，咬了一点，哄着。

    “五一，吃糖。”

    有糖吃，五一松开了手。要是再不松开，就要捏鼻子了。

    这是田苗想出来的法子，只要五一揪头发，就捏他的鼻子。

    饺子包好了，田大旺过来换班。

    三个娃娃下楼吃饺子。

    “来，一人一盘。”

    孙梅英煮好了饺子，盛在盘子里。

    三个娃娃围着桌子，沾着醋汁，吃得满嘴流油。

    孙梅英又盛了一大盘，给何处长家送过去。

    因为不够分，何有才又过来蹭了几个。

    被曹玉英揪住，骂了一顿。

    自孙梅英上班，田大旺家经常改善生活。不是炖鸡汤，就是包饺子，弄得厨房里香喷喷的。曹玉英很羡慕，就跟何处长嘀咕着，要出去工作。

    “宏民，我念过私塾，识几个字儿，当个店员绰绰有余吧？”

    “玉英，店员要能写会算，光认几个字儿，哪够啊？”

    “那你不会托人介绍一下啊？”

    何处长不想因为这个犯错误，不大热心。

    曹玉英天天叨叨。何处长受不了了，就留了意。

    街道上办了一个作坊，接了一些加工活儿，曹玉英就去报到了。活儿可以现场做，也可以带回家，不耽误做饭。

    曹文栋看不上眼，可家里开销大，不贴补一点哪里够用？更别弄好吃的了。

    曹太太心疼女儿，就帮着做一些。可干着活儿，忍不住埋怨几句：“当那么大的官，还要家里人出去零工……”

    何处长还是住在宿舍，把屋子让给岳父岳母。舅子工作后，星期天也回来。挤了一屋子，热闹得不得了。

    看在何处长的面子上，孙梅英跟曹玉英尽量处好关系。

    曹玉英上班后，态度也有转变。

    再加上娃娃们一起上学、玩耍，关系近了不少。

    *

    从公园回来，柳进原把进军叫来了。

    “进军，有个事儿想听听你的意见……”

    柳进原开门见山，苏同志想见娃娃。

    柳进军听有了进展，高兴得不得了。

    “大哥，搞个游园会，把冬子、梅子都带上……”

    “好，自然一点，不要让人家有负担……”

    柳进原一向沉稳，可这会儿却有点紧张。

    柳进军哈哈笑着，：“大哥，我去接冬子、梅子。”

    着，就骑上自行车跑了。

    到了星期天，两家人又聚在了一起。

    跟上次不同，苏红霞也来了。

    冬子和梅子一见，就认出了这位阿姨。

    “爹，这个阿姨我上次见过，还给我揉肚子瞧病呢……”

    苏红霞也认出了三个娃娃。

    田苗赶紧躲到孙梅英的身后。怕冬子和梅子一激动，把她给卖了。

    苏红霞喜欢冬子，也喜欢梅子。

    两个娃娃对苏阿姨印象很好，柳进原稍稍放了心。

    游园结束后，回到家。

    柳进原考虑了一会儿，就去找章主任。

    “老章，有个事儿跟你汇报一下……”

    柳进原了苏红霞的事儿。

    虽然，他们尚未确定关系，可出于组织原则还是要个招呼。

    章主任听了，哈哈大笑。

    “进原同志，我知道了，给你挂上号了……”

    章主任大手一挥，柳进原赶紧提醒着。

    “老章，这个事儿先不要往外……”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放心好了。”

    章主任像卸下了一副重担。

    柳进原这个老大难都解决了，组织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

    跟柳进原不同，苏红霞那边还保着密。

    她出门都穿便装，未跟任何人提起，甚至连父母也没告诉。她觉得个人问题先不用公开，对进原同志不好，她也不想被人家议论，她巴结首长，攀上了高枝。

    这么一来，这件事仅限于几个人知道。

    可孙梅英和田大旺不，田苗也猜到了。

    这天，放学回来。

    田苗问冬子：“喂，你觉得苏阿姨怎么样？”

    “可好了，还给我买糖豆吃呢！”

    “喔。”

    田苗心，这个娃娃只顾着吃，容易被收买。

    她问梅子：“哎，苏阿姨咋样啊？”

    “长得好看，话和气，还给我织了一双手套呢。”

    梅子扬起了花手套。

    田苗心，这个娃娃爱美，也容易被收买。

    她回顾了一下，苏阿姨的确不错，豁达，开朗，还很细心。

    *

    一恍，到了月底。

    上面发了通知，军管会要撤销了，中间有个过渡。市里做了安排，经济接管委员会下属的工商处要与市工商局合并了。

    何处长开会回来，跟田大旺透露了一二。

    “建国，先有个思想准备。”

    早在去年十月，机关整顿就结束了。工商局的留用人员做了甄别筛选，不合格的，辞退的辞退，转行的转行，剩下的都是业务骨干。

    可合并后怎么安排？还要听从组织上的分配。

    这时候，“一五”计划正在实施。

    国民经济好转了，可海外还封锁着。

    上面有一个计划，由工商处牵头选一批工商企业去港岛，跟国营公司做生意。只要这条线保留着，国内所需的机械设备、橡胶、粮食、医药等物资都能运进来。

    田大旺、赵科长等人忙碌起来。

    去年审核工商户掌握了一手资料，哪些可靠、哪些不可靠都有了底。单独谈话之后，一部分企业入选，就开始准备起来。

    没有不透风的墙。

    白家得到消息，就盘算开了。广泰商行挂着“严重违法户”的招牌，是没有希望入选的。与其这样，不如提早抽身。

    白鹤鸣跟白奕雄通了电话。

    “奕雄，我看风向不对啊……”

    白奕雄：“那就提前准备，该转移的转移，该变卖的变卖，把库存清了，留个空壳子……”

    白鹤鸣算举家迁往港岛，商行交给族人理，洋房托亲戚照看。

    白太太一听，喜上眉梢。

    可白丽雅不乐意了，噘着嘴：“姆妈，我工作好好的，干嘛去那个渔村啊？”

    “丽雅，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可是……”

    白丽雅想到了欧海滨。她跟欧海滨交往得很顺利，可父母和妹妹要去港岛，她不可能自个儿留下来。

    白太太晓得女儿的心思，就劝道：“丽雅，跟欧同志断了吧！”

    “姆妈……”

    白丽雅开不了口。她跟欧海滨自由恋爱，是有感情的。

    白鹤鸣也劝道：“丽雅，不要犹豫，像我们这种家庭，留下来是没好果子吃的……”

    白丽雅考虑再三，还是拿不定主意。

    白奕雄听了，就电话催促着。

    两个妹妹样貌出众，到港岛机会很多，对家族企业也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