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是同桌, 田苗跟盛爱龄有了交集。

    她们一起开水，一起上厕所，放学后一起出校门。因为顺路, 沿着街道一直走到十字路口, 再一个向南, 一个向北, 各自回家。

    田苗注意到, 盛爱龄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位阿姨, 隔着两三米远, 看到盛爱龄一个人了, 就疾步追上去，还替盛爱龄拿着书包，着阳伞。

    这天，田苗忍不住问道：“哎, 那是谁呀？”

    “喔，那是我们家阿姨, 来接我放学的……”

    盛爱龄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 盛爱龄刚上中学那会儿, 家里安排了汽车来接送, 就那么几步路，实在是不值当的, 影响也不好。盛爱龄一再反对，可家里怕路上出事，就改成了阿姨来接。

    “现在治安这么好, 怎么会出事呢？”

    盛爱玲咯咯笑着，很单纯的样子。

    了知心话，二人越发熟悉。

    盛爱玲乐颠颠的, 拿了巧克力给苗吃，是从海外寄来的。田苗吃人家的嘴软，也不在意盛爱玲的姐身份。

    这天，轮到田苗和盛爱玲值日。

    盛爱龄爱干净，没干过什么活儿。可看到苗搬板凳、扫地，也捂着鼻子干起来。

    “苗，这灰多大啊？在我们家都是阿姨干的……”

    盛爱龄声嘀咕着。

    田苗瞅瞅盛爱龄，还真是娇生惯养，不合时宜。想着盛爱龄没什么坏心眼儿，对她也很热情，就想引导一下。

    “盛爱龄，你以前咋值日啊？”

    “喔，我都是戴着口罩……”

    盛爱龄没好意思，一开始是佣人帮着干，被同学批评后，才放下姐架子。可她不想吃灰，时不时地装病，弄得谁都不愿意跟她同桌，在班里很孤立。她后来意识到了，就想着改正。可坏印象留下了，哪是那么好消除的？

    班里的女生正好是单数，她自己一张桌子，孤零零的，没人话。田苗一来，她抑制不住地欢喜，就想着交朋友。

    田苗觉得盛爱龄本质不错，就是太娇气了。

    “盛爱龄，以后劳动积极一点，怕落灰就戴上袖套……”

    “嗯。”盛爱龄很开心。

    田苗话和气，不像其他女生鼻孔朝天，傲气得不行。

    “苗，改天我们去看电影……”

    “好。”田苗点点头。

    盛爱龄真心想做朋友，苗也想帮她。时代变了，提倡的是自力更生，艰苦朴素。像盛爱龄这样的大姐，不做改变是会碰壁的。

    因为盛爱龄，田苗也有了变化。

    她自己意识不到，可孙梅英注意到了。

    “苗，咋这么高兴啊？”

    “喔，今天学校排练话剧，可有意思了……”

    田苗头一回讲学校的事情，还提了盛爱龄一句。

    苗交朋友了，孙梅英放了心。

    这一阵子，苗不爱笑，放学回来就钻到屋里看书。她工作虽然忙，可当娘的哪有不仔细的？自然察觉到苗情绪低落，不太正常。

    现在好了，终于恢复了。

    “苗，有时间请同学来家里玩……”

    “嗯。”

    田苗点点头。

    可她不会请盛爱龄来玩的。两家差距太大，不是同一个阶层。尽管她们成了朋友，可还是不一样。

    *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孙梅英给苗做了一件白短袖衬衣。本来想选一块花布，可苗坚持选白色的，以后五一和三子能捡着穿。

    “这娃娃就是懂事，考虑问题也周到……”

    孙梅英一边夸着，一边忙乎着。

    苗有的，冬子和梅子自然也有。虽然去了金陵城，可孙梅英一直记挂着。她拿出事先量好的尺寸，给冬子和梅子一人做了一件。

    “苗，来试一试……”

    田苗当衣服撑子，给冬子和梅子试衣服。她比冬子矮一点，比梅子高一点，她能穿的，冬子和梅子也能穿。

    孙梅英的手很巧，自学会蹬缝纫机就停不下来了。

    她和大旺把布票省下来，给公爹、婆婆一人做了一套新衣裳。这是细棉布的，在农村可不多见。她还计划着，把今年的布票省下来，给爹娘也做一身。

    经济宽裕了，出手自然大方。

    她和大旺一个月挣一百六十七块，除了吃喝，缴纳水电费、住房费之外，能存不少钱。现在每个月给老家寄十五块，足够公爹婆婆的生活费了。可公爹和婆婆收到钱，不舍得花，都攒着，这样心里踏实。

    在农村生活不费什么钱，可腰包鼓了是挺自在的。

    到老家，江队长又帮了大忙。

    前一阵写信：“县供销社算一年四季收购山货、土特产，各个镇子都要设点，就争取了一个名额，先给大壮，估计下个月就去报到……”

    算算日子，大壮应该去镇子上上班了吧？

    虽然还没收到家书，可江队长办事稳妥，应该没什么问题。

    对吕秀蓉和田大壮，孙梅英心存感激。

    跟西院的大哥大嫂不同，这些年看着宅院、种着地，帮了不少忙。虽然，收成都归了三家，她和大旺啥都没要，可还是很感激。

    老家的事儿就这样，看开了，也就不在乎了。

    孙梅英把冬子和梅子的衣服熨烫好了，叠起来，准备送到进军那边。那边有首长去金陵城，正好给柳大哥捎过去。

    再过两个月，孙玉华要生产了。

    孙梅英把三子时候穿过的褂子、鞋子、棉袄都找出来，清洗干净，搁在阳台暴晒后，收拾了一个包袱，一并送过去。

    自柳大哥走后，星期天聚会停了。孙玉华怀着身孕，柳进军要值班。再，住房拥挤，副食品定量供应，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赶着星期天，田苗在家温习功课。

    孙梅英和田大旺带着五一和三子出了门。

    到部队大院时，凯凯正闹着。

    “爸爸，去姑姑家找弟弟……”

    “好，等下个星期天，爸爸送你过去……”

    柳进军哄着娃娃，焦头烂额。

    孙玉华挺着肚子，负担很重，一动也不想动。

    接到门卫来的电话，柳进军忙不迭去接人。

    “大姐，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柳进军看到孙梅英，就像看到了救星。大哥在的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可大哥走了，压力倍增。

    孙梅英也很有感触。

    一直以来，柳大哥像兄长一般呵护着。等到他们都成长起来了，才慢慢松手。

    *

    转眼进入了四月。

    各行各业鼓足干劲，朝着社会主义迈进。

    思想水平也要提高。

    上面提倡大鸣.大放，号召广大群众提意见，不管是生产上的，还是管理上的，该批评的批评，该改正的改正。

    机关单位更是如此。

    职工们发动起来了，鸣放专栏里你一言我一语，贴得满满的。有长篇大论的，有短精干的，有署名的，也有不署名的，反正热闹得很。

    “鸣放”一开始，田苗就提醒过。

    “爹，人家提意见，就听着，千万不要发火……”

    少话，多做事，态度要谦虚。

    田大旺口才不好，写作能力也一般，自然不会冒头。

    搬家后，他和孙梅英一起报了夜校，就在苗所在的学校。白天，同学们上课，晚上学员们来补习，都是附近的机关干部，热情很高。

    爹娘去学校，苗看着五一和三子。

    孙梅英调动后，时间宽裕了，学习就更积极了。

    可赶上开会，孙梅英的话很少。

    刚换了新单位，对情况不了解。况且，苗一再叮嘱，甭管人家怎么动员，怎么引导，都不要开口提意见。即便提意见，也只好的，不要提不好的。

    大鸣.大放，就是暴露思想的。

    气氛不热烈，脑子不发昏，哪里能发现真面目？

    公私合营后，工人阶级当家作主，有了神圣的使命感和事业心。在厂里加班加点搞创新，提高生产效率，对厂子呵护备至，当成了自己的家。还对给生产建设提了不少意见，国营单位如此，合营单位也是如此。

    集体单位也很热闹。

    像曹玉英当了街道办副主任，管着街道加工厂，忙得不行。生产要抓，思想也要抓，特别积极。

    到了五月，鸣放进入了高.潮。

    官僚主义，摆架子都是问题。工作中脱离实际，搞主观主义也是问题。

    真理越辩越明，出发点是好的。

    可有人受不了了。

    老何是工商局副局长，老革命一个，本身没啥问题，可他岳父被揪出来了，地主老财跑到沪上避风头，还上了城市户口。

    按道理，曹文栋和曹太太是上不了户口的。可曹玉英在街道工厂，表现积极，混了个街道副主任。人口登记时，把爹娘登记上了，普查人口的时候自然而然报了户口，还吃上了粮本。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可曹文栋爱显摆，喝了二两黄酒就漏了嘴。

    这件事，被有心人记在了本本上。

    赶上机关单位整顿，老何受了批评。

    组织上找他谈话，要他注意影响，最好是把岳父岳母送回老家。老何嘴上没啥，可心里明白，岳父岳母回老家是不可能的。在农村，地主的日子不好过，表现好的还行，像岳父这样的，啥也过不了关。

    机关人事复杂，红眼病也多。

    何宏民羡慕起了田大旺，去分局就没那么多事了。

    跟老何一样，赵景坤也挨了批评。

    去年机关调整，赵景坤去了外贸局。他跟海外交道很有经验，对业务也很熟悉。去年十一月，他亲自带队去花城，参加出口商品博览会。今年四月，又带队参加首届出口商品交易会，签了几笔大单，干得是得心应手。

    他挨批评，跟他的嘴巴有关，大毛病没有，毛病不断。

    他给田大旺电话，委屈得不行。

    田大旺了解赵景坤，就劝道：“以后少一点，尤其是公开场合……”

    赵景坤吃了教训，自然会接受。

    徐立方在保卫部门，相对好一些。

    他生性严谨，心思都搁在了情报上，对外界动向不掺和，不评论。想找他麻烦的，先得掂量一下，自个儿能否经得住那双锐眼的审视。

    赵国江也是如此。

    他性格平和，心底宽厚，不爱跟人家起纠纷，人缘很好。即便有人想拿他爱人事，也被挡了回去。

    “蒋同志是上过朝鲜战场的，还立了功……”

    言外之意，事的人拿啥跟人家比？

    蒋爱华在部队上，基本上没什么困扰。只是听到柳首长调走的消息，有点难受。临行前，她去探望，柳首长鼓励她：“吃技术饭稳当，好好干。”

    现在，蒋爱华才明白，柳首长的帮助有多大。

    部队就像个避风港，当初国江让她来部队，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吧？

    赵国江也特意找到田大旺，表示感谢。

    “建国，多亏了你提醒……”

    “国江，都是自己人，客气个啥？”

    田大旺咧咧嘴，这都是苗的功劳，可这话却不敢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