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啊……

    被血液浸透成一团团的纱布和绷带堆积在地面，光是取出男孩腿上的子弹就花了艾弥丝不少的精力。

    她之前在神盾局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合格的医疗师，曾又跟随过那里的医生们学习过一段时间，后来也有过帮特工们处理枪伤的经验，这才不至于再面对枪伤时不知从哪下手。

    想办法买了不少医疗用的物品。但给中弹的地方止完血，艾弥丝才发现，比起他身上那些淤肿的部位和错位的骨头，比起他没有一块好地方的皮肤，他中弹的伤势反而都快谈不上是最糟糕的了。

    那些沉积的旧伤，还有跟旧痂粘连在一起的一道道新伤，才让她想要处理都无从下手。

    要带他去医院吗？

    刚从阿卡姆出来的时候其实她有想带男孩去医院的念头，但艾弥丝之前的身份信息在不在通缉列表她都不太确定，而这男孩……虽然她相信阿卡姆的那些脑袋不正常的家伙们不会真的是因他是个坏孩子才那样对他的担心他的身份背景会比较特殊，考虑之后，艾弥丝暂时租下了一间东区的公寓暂时安置了男孩。

    脸部轮廓锋利的男孩睡得一点也不平静，他的肢体僵硬，眉头紧皱，像是即便身处梦里都在保持高度的警惕。

    坦白，之前艾弥丝带他离开的时候，曾不止一次担心他这么重的伤势会不会坚持不下去……他身上的致命伤不在少数，变形的肋骨让呼吸对他来都像一件困难的事，可他又意外的坚强，像个奇迹一样地顽强活下来了。

    不……即便去医院，他那些内伤想要治疗也不是容易的事，以这个世界的医疗条件，变形和断节的骨头似乎也没法做到妥善的修复。他的成长期还没结束，如果身体长势不正常下去，可能会影响他以后的生活。

    不要去医院了……

    想了一会儿，艾弥丝起了带他回飞船上的算。

    她的飞船上还有能够治愈外伤的修复液，应该还能……

    刚才的治疗过程都还算一切顺利，但这次她靠近了床边刚有将他抱起的算，沉睡中的男孩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动一样的突然睁开了眼睛。

    “咚！——”碎落在地的是艾弥丝刚刚给他注射上的营养液的瓶子，床边的桌子上的手术刀和镊子也随着男孩暴起的动铛铛地掉落在地上。

    无暇去关注那些。

    眼前一花，艾弥丝自己都没防备地被突然发起攻击的男孩撞倒在地上。

    如同撞入了一双凶狠的恶兽的眼睛，头顶嘶哑干涩的声音冲她喊道，“丑在哪里！？”

    艾弥丝的手已经下意识地反握上了横在她颈前的苍白手臂，听他这么问，她缓缓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没有再着急摆脱他的束缚。

    像是噩梦还没能完全苏醒，他似乎以为他还处在关住了他的那个监狱里，他们仍在阿卡姆。

    她安静地注视了那双警惕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等对方急促的呼吸稍微平缓了些，她才发出声音。

    “我不太清楚……”艾弥丝，丑如果现在没死应该就还在阿卡姆吧。她想了下，回避掉了那个可能会刺激到他的名字，“我们已经出来了……那个人应该还在阿卡姆关着吧。”

    “不……”男孩唇角抖了下，颤抖的声音俨然是不置信的，像是从她嘴里听到了一句玩笑话。

    “不……”杰森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逃出来的。

    涣散的思绪逐渐聚焦，他记起了眼前这个被他袭击的这个医生。失去意识之前，她告诉他她会带他离开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她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他。

    但是怎么可能，她这么脆弱，连他的袭击都躲不过，她怎么可能有办法从丑面前全身而退，又该怎么带着一个他从那座牢笼里全身而退？

    翻在地的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室内，冰冷的气味钻入他空荡的胃部激起一阵酸沉的刺痛。

    顺着被他弄脏的地面，杰森抬起头，看到了一间白色的干净房间。

    他所身处的像是一间规整的公寓式屋子。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杰森完全相信他所处的环境是安全的，他警惕地去观察房间的每一个入口。丑是不是还藏在哪个角落？这是不是又他精心布置好的一间玩具屋……

    “是真的，我们已经在外面了。”艾弥丝察觉到了他高度紧绷的精神没有片刻的放松，给他指了指窗户的方向。

    未合上窗帘的玻璃窗外，将起的霓虹灯光正隐约勾起一座黑色城市的轮廓。

    艾弥丝望了眼正侧头看着窗外，仿佛愣住了一样的少年。

    输液管中的血液在顺着他苍白的手臂倒流，可他却一点都没察觉到。那双手明明因长期缺乏营养而瘦骨嶙峋，却不知道从哪爆发出来这么大的力气。

    他刚才爆发的动作那么激烈，给他做过的止血地方恐怕都要再重新包扎一遍了。

    对待孩子，艾弥丝的耐心往往会更多上一些，但现在不能再任由这个男孩继续折腾下去了，那只会让他不断伤害到他自己。

    她抓住了他的手腕，尽量轻地算制服他让他乖乖躺回去，“已经安全了，你可以放心了，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你听话……”

    ——只能艾弥丝可能永远也弄不清楚孩子这中家伙该怎么哄，她是想让他配合一点，别再碰裂伤口了，她带他去治疗。

    但一句话还没完，少年不知哪里受了刺激，他的呼吸突然加促，直冲冲地向她望来的蓝瞳如同受到了侵犯，冰冷而又危险十足，带着凶狠，就连手中的力气都不自觉加重了。

    面前那具紧绷的身躯在止不住战栗，这下艾弥丝也不太敢直接动手压制他了。

    ……是她刚才的话太凶了吗？

    ……好吧，她需要承认她刚才的话里带上了几分严肃的意味。

    艾弥丝和孩子相处的机会并不多，遇到的两次跟少年同龄的孩子也都是好话的，她以为性格比较不好相处的孩子，需要稍稍严肃上一些让他清楚自己话里的认真的态度。

    哪想到，这样哄好像不太对……

    “我会帮你治好你身上的伤，真的，你别再碰到自己的伤口了。”多少有些无措的，艾弥丝拿出了她的平板递给他，“这个先给你玩好不好……”

    亮起的屏幕上，信号是满格的。

    是给他玩，把自己唯一用作通讯装备的平板给他，艾弥丝多少也是想让男孩知道他能够自由选择他想做的事，他可以随时去联系警察或者联系信任的人——如果那样对他来才能让他感到安全的话。就除了他被接走的话，她再想带他去治疗可能会麻烦一点。

    但让她再次没想到的是，在她把平板递到他面前的时候，刚刚还满眼透着凶戾、宛如一头与谁较劲的孤狼一样的桀骜少年，唇角一颤，眼眶突然间红了起来。

    啊，她又错什么了吗……

    艾弥丝心地注意着他，怕他突然再有伤到自己的动作。但等了会儿，男孩却没再有什么过激的反抗，身上的压制也渐渐轻了起来。

    那张努力维持着冷酷的面容下，是紧紧克制着不想让自己暴露出来的委屈和歉意。

    啪嗒。艾弥丝指尖微微湿润，像是有什么水珠溅到了手指旁。

    手中的平板没有被抢去。

    “我不要去医院……”干哑的、仿佛声带曾遭受过破坏一样的声音低低地。

    艾弥丝没想到他会主动不想去医院，他是在躲避什么人吗，“好，不去医院。”

    “我不想再回去了……”

    阿卡姆？她既然带他出来了，又怎么可能让他再回去，她摸了摸在他面前俯下的那个脑袋，“没人能带走你。”

    杰森没有躲开，即便他知道把自己脆弱的部位放于别人的掌控下很危险，他也只是安静地垂眼看着那双清冽的灰瞳。

    “别让他找到我……”他出了自己最后的祈求。

    艾弥丝很自然地以为他最后的那个‘他’是丑，“他没机会再伤害你。”

    很困，身体早已像一团快要腐朽的零件，明明早就没有转动的力气，但每次就连他自己都会奇怪为什么他都还能有力气奔跑出那么长的一段路。

    有点冷，又有点热。

    他知道他的温度不太正常，可他早已习惯了。他面前有一位医生，是的，就像出现了一中奇怪的心理暗示，仅是知道她在他身边好像身上那些不适似乎都要减轻上一些。

    他注意到她的手落在了他的后颈上，她似乎想让睡一会儿，好吧，他会再睡上一会儿……

    成为蝙蝠侠的罗宾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杰森都不必再过上犯罪巷那中和人谈条件为自己争取便利的日子，但现在，他想告诉她，他能给她带来很多利益，他想要和她谈笔交易，让她知道他是有用的，别放弃他。

    可昏睡之前，昏沉的大脑却驱使着他最后的力气却做了另一件事。

    “杰森·陶德，”他交出了自己的名字，呼吸平稳地即将陷入睡眠，他又轻声，“对不起……”

    谢谢你肯帮我，对不起，我又一次怀疑了你……

    就像一头倔强的麋鹿，终于愿意向人低下高傲的头颅了一样，他完全放下了戒备地在她面前睡了过去。

    艾弥丝总算敢动他了，她将他放回到了床上。

    原以为要半天哄他，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突然被哄好了。

    重新给他处理了遍裂开的伤，艾弥丝刚才按他后颈的时候注意到他的体温偏高，拨开挡住了他眼睛的碎发，一摸他的额头，他竟不知什么时候发起烧了。

    要再准备点消炎药，营养剂刚才被翻了，也还要重新买……

    不，直接回飞船上治疗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但再次像之前那样，她刚有带他离开的算，他就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他没有完全清醒，比刚才好的多的是他没再对她发起攻击，似是认出了站在床边的她，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继续睡了过去。

    要想带他离开这个让他刚接受了的环境好像没那么容易啊……

    算了，还是先去备点药吧。

    手指不经意划过他脸上的伤疤，突然间，她耳边仿佛出现一阵阴冷的凉意和诡异的笑……

    转头看了看窗外，这个夜晚的风是相对温和的，没有多少冷意。

    幻觉？

    手臂上这时又传来一阵麻木的痛，像是电击、又像锐器击中了身体，刀尖、子弹……艾弥丝确定她的身体不曾有印象她经受过那些伤害，可刀尖在身体上缓慢地划下伤痕、以及子弹击中防弹衣造成的肋骨折断的疼痛，又像是她真有过这样的经历一般。

    艾弥丝看了眼沉睡中的男孩，大约知道刚才的幻觉来自哪里。

    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压下胸腔那团积淤的她没法准确描述的情绪，细细思考等会儿需要优先去办的事。

    等会儿她要去买点消炎药，营养液，还要，还要……

    ……还要干掉丑！

    ——不！不对！她不该因自己不喜欢一个人类就产生干掉他的想法！！

    冷静一点，好好想想等会儿都需要去买点什么。

    去买点消炎药，买点绷带和镇痛剂，顺便再去……

    再去……

    为什么不呢！买东西好像跟去一趟阿卡姆没什么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