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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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然忙刹住脚步,很自然地朝屋里看去。

    里面没开灯,外面路灯的光线投进去,能分辨出有一男一女,女人背对着窗户,从她身上衣服的颜色能分辨出是张取寒,虽看不清对面高大男人的面容,江然自然猜到那是韩冽。

    江然从一开始是就察觉到那两人间的关系很奇怪,不像朋友也不像情侣,有一种焦灼的暧昧。可从两人似有若无的眼神交流中,看得出对方在他们各自心中都占了不轻的分量。

    江然知道自己不该躲在外面听墙根,可偏就守在窗户外面挪不动步子。她特别好奇。

    有什么东西贴到了窗户玻璃上,江然微微倾着身子看过去。窗跟下的光线更明亮些,能看到是张取寒的背靠着玻璃窗。她个子不高,窗台卡着她的腰际。一只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爬上了她的后脑,长指陷入发内。

    怕被他们发现,江然立刻站直身子。她背贴着墙壁侧着脸,从一个非常斜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到男人的另一只手把金丝眼镜放到窗台上。

    “滚!我不想在这里。”张取寒冷峭的声音。

    “可我想。”韩冽低哑地。

    随后窗户被撞得发出闷响,张取寒的后背死贴着玻璃扭动,男人女人抵死缠绵,喘息声乱成一团。

    “禽兽!”张取寒凶狠地骂,压制着声音的音量。

    “八年前我就是了。”韩冽的嗓音更加喑哑。

    张取寒发出凄惨的泣声,喘息顿时变得破碎不堪。男人的呼吸声更加沉重,带着某种奋力的腔调,有节奏的,不留余地的。

    整扇窗户都在震动。

    渐渐的,女人的娇吟变得欢畅,像是在经历一件很熟悉舒适的事情,那么尽情地吟哦,轻声浪-叫,张扬又隐忍,肆无忌惮又心翼翼,潮湿的空气因此染上了一层甜腻淫靡的味道。江然听得腿都软了,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你离不开我的。”韩冽喘着气。

    张取寒哧哧冷笑:“比你年轻的男人多得是。”

    窗户被狠狠撞了一下,张取寒尖细的哭喊声盖过了江然的心跳。

    “给我生个孩子。”韩冽嗓音粗粝。

    张取寒喘息着,仿佛刚刚从哪个高峰跌落,甜腻的嗓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娇软地呢喃:“你做梦。”紧接着她发出吭吭哧哧的鼻音,很闷,像是嘴巴被什么堵住。窗户再度震动起来,力度和幅度比刚才更甚,好像两人要撞破那玻璃滚出来一般。

    江然觉得自己不能待下去了,蹑手蹑脚地走了。她回到员工宿舍,脸还是红的。叶斐瞧她这副模样,取笑道:“你跟着院长跑马拉松去了?”

    “不是。”江然晃晃脑袋,还没从刚才那一幕走出来,觉得晕乎乎的。

    “你见鬼了?”叶斐问。

    “跟见鬼也差不多。”江然走到床边,郁郁地坐下。

    叶斐往床上一坐,伸手揽着她的肩膀,江然身体抖了抖。叶斐敏锐捕捉到她的异常,压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然咬了咬下唇,红着脸附到叶斐耳边,悄悄把刚才看到听到的事儿给他听。叶斐听罢畅快大笑,江然气得拧他胳膊。

    “真没想到,韩冽竟然是这么一号人物。”叶斐笑着。

    “你认识他?”江然问。

    “全国排名第一律所的合伙人,估计全国的警察都听过他的大名。他擅长经济纠纷类的官司,偶尔也会接刑事案件。他官司的胜率很高,排队求他出马的人能从这里一直排到太平洋那头,还有很多商人捧着钱求他给自己公司当法律顾问。”叶斐。

    “有这么厉害?”江然不太信。

    “不信你可以问叶湉。他可是叶湉的偶像。”叶斐。

    江然想了想,有件事一直让她觉得奇怪。

    “江暖风转让股权这事儿,算不上大事儿吧?”她问。

    “这是事儿,实习律师都能办。”叶斐。

    “那韩冽怎么会亲自过来呢?难道他跟江暖风是朋友?”江然出了自己的疑惑。

    一句话提醒了叶斐,他拧着眉头思索,梳理着脑中的线索,忽然想明白了。

    “赵柬让他来的。”他笃定地。

    “赵柬又是谁?”江然问。

    “季博瞻的亲外甥。”叶斐,胳膊往上一伸躺下,后脑枕着胳膊,“季博瞻安排他做我的副手。韩冽是季博瞻公司的法律顾问。可在公司里,除了季博瞻和赵柬没人能支使得动韩冽。你猜我还想到了什么?”

    “什么?”江然问。

    “你林哥哥逼江暖风赠送股份给你这事儿,八成也是赵柬干的。”叶斐,又勾起嘴角笑,“也就这位少爷会干出这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儿。”

    “可为什么呀?赵柬跟江暖风有仇吗?”江然越闹越糊涂。杜惜蕊的公司是她前夫留下的,她向来很看重公司的运营。就算是同江城礼结婚也立了婚前协议,两人的公司财产互相独立。这么多年下来,杜惜蕊一直为公司运营殚精竭虑,培养江暖风当自己的接班人。赵柬竟然挟制林尚俊来逼迫杜惜蕊母女,那就是跟她们有过节了?

    “是我跟他们有仇。”叶斐歪着脑袋,斜看向江然,“谁让他们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媳妇?”

    江然神色一凛,脱口问:“你让他做的?”

    “你当我是什么人?”叶斐丢了个白眼过来,“你我之间那点儿事儿季博瞻一清二楚。赵柬的妈妈是季博瞻唯一的妹妹,他妈死的早,赵柬是他最看重的外甥,比对自己儿子都要亲上几分。赵柬会知道我们的事儿不奇怪。这位少爷行事向来乖张,不按常理出牌。现在他有事儿求到我头上了,自然鞍前马后为我效劳。”

    “他还会有事儿求你?”江然不怎么信的样子。

    叶斐勾起嘴角坏笑:“你猜。”

    江然想了想:“他犯罪了?”

    叶斐撇嘴:“我是那种包庇犯人的人?”

    “那他是怎么?”

    叶斐笑眯眯地吐出四个字:“他恋爱了。”

    “爱上你了?”江然冷不丁一句。

    叶斐腾一下坐起来,着恼:“什么呢你?”

    有话不好好非要云遮雾罩的,就看他那嘚瑟样儿不爽。江然抿着嘴瞅他。

    叶斐喷了口气出来,一脸懒得跟她见识的表情。

    “他爱上他的女保镖了。可人家压根不待见他。”叶斐幸灾乐祸地笑。

    “那他求你有用啊?”江然也不怎么待见他。

    “当然有用。”叶斐呲牙,笑得很乖张,“他那个女保镖是我师傅的女儿,我的话她能听得进。”

    又蹦出个师傅的女儿?这又是哪出?

    江然看着叶斐,叶斐朝她眨眨眼,低声:“不过我可没算帮忙他当客。”

    “你不怕他怪你吗?”江然问。

    “怕?”叶斐冷笑,“他就差跪在地上管我叫爸爸了。”

    “吹牛。”江然。

    叶斐轻嗤,:“改天我带你见见他,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吹牛了。”

    江然摸了摸鼻子,问:“你干嘛不帮他?”

    “你没听过赵柬?”叶斐问。

    江然摇头。

    叶斐嘴角勾了勾,双臂往后脑一合,重新躺下了,舒服地喘上一口气,道:“凡是在羊城做生意的,不知道季博瞻有可能,却少有不知道赵柬的。他可是出了名的浪荡货,除了吸毒跟杀人他没干过,别的什么他都干过。就他玩过的女明星,手拉着手能绕着香江广场一圈。他这种花花公子喜欢涂滟不过是心血来潮,要他是真心的,他把自己脑袋拧下来我都不信。”

    “涂滟?”江然问。

    “对。她叫涂滟。涂安国的女儿。涂安国是我的师傅,我大学毕业刚到刑警队的时候他负责带我,就像我带李那样。后来他被毒贩报复虐杀,死无全尸。涂滟当时正在念警校,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只能辍学,跟着她母亲弟弟去了外地。”叶斐缓缓地诉,很平静。

    “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会回去继续当警察,对吗?”江然轻声问。

    叶斐明显一怔,歪过脑袋看向江然。丫头目光盈盈地望着他,眼睛干净得能映出他所有的心思。他嗓子忽然哑了,低声而坚定地吐出一个字:“对!”

    那么多人的青春、鲜血、乃至生命都奉献在这条路上,这是在在荆棘丛生之中开辟出一条道路。起初他是抱着青春的冲动跟幻想走上警察这条道路,八年来,看尽了人间疾苦,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光从他手上传递过的骨灰盒也有数十个。所以他怎么能退?

    这世上必须有这么一批舍生忘死的人,不管承担了多少非议跟误解,拿着跟付出完全不匹配的薪水,过着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日子,只为把黑暗挡在光明之外,把罪犯绳之以法,震慑那些跃跃欲试想要犯罪的人,让善良无辜的人们可以平安生活。

    国徽之下,一腔热血洒尽,无怨无悔。

    江然感觉到叶斐的情绪有些激动,很懂他,便默默地陪着,不话。直到叶斐长出了一口气,直到他平静下来了,她才:“那你为什么不利用一下赵柬呢?”

    叶斐愣了,看江然半晌,渐渐懂了她的意思。

    他伸手握着她腕子将她拉过去,江然听话地躺到他身边,枕着他的胳膊。

    “你个狐狸崽子!”叶斐低斥,语气中也有赞赏。

    “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江然。

    叶斐最担心的是季博瞻不放他离开。大队长30周岁是考警察的年龄上限,再有一年半叶斐就满30周岁了,他自己对于季博瞻肯放人也不抱乐观态度。可既然赵柬是季博瞻顶在意的外甥,那么由赵柬出马当客,叶斐获得自由的可能性会更大。

    “我不能拿涂滟的终生幸福当赌注。”叶斐叹气。

    “可单听你的这些,我觉得赵柬不像你想的那么不用心。”江然。

    “你又没见过他。”叶斐轻嗤。

    “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见见。”江然噘起嘴巴。

    叶斐哼了声:“还是算了吧。”

    “你怕我被他勾搭走啊?”江然调侃,抬手捏他的下巴。

    “就他?他有那本事?他比我帅还是比我能干?”叶斐口气更加不快。

    江然吃吃地笑,揽着他脖子:“好啦,你最棒,谁都比不上你。”

    “那当然!”叶斐不容置疑地,搂紧了江然的肩膀用力揉了揉。

    “那涂滟是什么样的人呢?”江然靠着他问。

    “她?”叶斐凝眸思索片刻,幽幽地,“她算是个可怜人。”

    “怎么个可怜法?”

    “她在警校的成绩很好,本来已经算好了毕业后进武警大队的。我师父遇害后,她不得已辍学,连个文凭都没拿到。虽然我师父殉职给了一笔补偿金,可我师母性格懦弱,因为师父的死整天哭哭啼啼,什么都干不了。她弟弟又正值青春叛逆期,总是惹事。全家的担子靠她一个人扛,那时候她也才十九岁,跟你现在一样大。”叶斐瞟江然一眼。

    “那她是挺可怜的。”江然声,抱紧了叶斐。

    她的十九岁,虽然充满了各种狗血桥段,可至少身边有个他替她扛着。涂滟的十九岁确实比她凄惨多了。

    “好在她不像你这么娇滴滴的,她很坚强,扛得起来。”叶斐露出浅笑,“去年有个刑警队的警察辞职后在羊城开了个安保公司,招揽她过来,她就带着全家搬回来了。她如今可是公司里的金牌女保镖,时薪不比韩冽低。”

    可无论涂滟多么优秀,江然也不想变成她那样。她觉得太累太苦,她没出息也好没有进取心也罢,她只想藏在叶斐身后,有他在,她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幸运。

    “这样来,赵柬还蛮有眼光的,看上了涂滟。”江然。

    “是有眼光,可他配不上。”叶斐声音有些冷。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配得起涂滟?”江然问。

    倒是把叶斐问住了,他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配得起叶湉呢?”江然又问。

    叶斐依旧没想过。只是到叶湉,追求她的男人很多,他一个都没看上罢了。

    “我看你是觉得没有一个男人比你强吧?”江然皱着鼻子哼了声,“你这个恋妹情结又自大的臭男人!”

    “你谁恋妹情结?”叶斐瞬间变脸。

    江然冲他吐舌头做鬼脸,叶斐“嘶”了声,刚要跟她理论上几个回合,从哪儿传来手机铃声。

    “是我的手机。”江然,爬起来到处找,终于在门口柜子跟墙的缝隙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来电的人是江城礼,江然给他拨回去。

    “然然,我已经到福利院门口了,门卫不放我进去。”江城礼焦急地。

    “你等一下,我去找院长。”江然着丢个眼神给叶斐,拉开门跑出去,叶斐随即跳下床跟上她。

    江城礼来了,同来的还有林尚俊。韩冽同张取寒也来了,那两人衣服整齐神情淡定,要不是韩冽唇角多了两个新鲜的伤口,张取寒唇上的口红全没了,江然会以为之前那段是她自己心里臆想出来的。林尚俊一直痴痴看着江然,叶斐则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轻蔑跟敌视,盯着林尚俊。

    一群人簇拥在院长办公室里,俨然是个各怀鬼胎的修罗场。

    顾兰不知他们之间这些弯弯绕绕,跟江城礼介绍了江海的状况,把同江然过的话又跟江城礼了一遍。

    江城礼一心寻找儿子,压根接收不到身后这些人间的波澜诡谲,请求顾兰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顾兰有点儿为难,时间已经很晚了,江海又因为江然晕倒受到了刺激,其实是不该安排他再跟生人见面的。

    在一旁的张取寒却:“院长,就让他们见一下吧。阳那边我来安排。”

    “可以吗?”顾兰询问地看向张取寒。

    “他十三岁了,应该让他学着自己承担一些东西。”张取寒的口气很平静。

    “那就麻烦你了。”顾兰又对江城礼,“江先生,我们一同过去,等取寒安抚好阳后,您再进去。还请你不要太激动,阳的精神很脆弱,把他吓坏了恐怕以后想搞好关系就难了。”

    江城礼自然是满口答应。

    一行人又到了宿舍楼,如今到处都安静极了,孩子们全都进入了梦想。所有人不觉放轻了步子,轻轻都走,怕扰了孩子们的清梦。

    到了江海那间房外,张取寒先进去了,十几分钟后她出来,朝江城礼点点头,江城礼颤抖着手扯松了领带,抬脚走进屋里。

    外头人都不话,齐齐靠在走廊的墙上。叶斐牵着江然的手,江然倚靠着他的肩。

    “你有口红吗?”张取寒压低了声音。

    江然愣了愣,转头看向张取寒,确定是在问她。她记起了买衣服时张取寒把口红扔了,可她的口红放在包里,晕了一次之后包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只能摇头。张取寒神色有些不快,包里摸出了烟盒,抽出一根细细的粉红色烟嘴的香烟放到唇间,掏出火机来点上。清甜的烟味儿弥漫出来。

    韩冽伸手将香烟从张取寒嘴边摘走。张取寒斜着凤眼看他,满不在乎地笑。韩冽把沾有她味道的濡湿烟嘴塞进口中猛吸一口,烟进了肺,呛得他连连咳嗽,白皙的脸上通红一片。张取寒微怔,随即轻哂:“不会抽烟就别碰。”

    林尚俊突然出声:“然然,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