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西江月(二)

A+A-

    锦衣卫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蒋骥命人将伺候萧明瑞的宫女太监等通通抓了起来,为萧明瑞诊病的太医也被带入了诏狱之中,严刑拷。一时间后宫人心惶惶,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埋下了阴云。

    然而前朝也非风平浪静,吴商等人见陛下不让刑部和大理寺插手,断定废帝之子死因有猫腻。他们暗中鼓动都察院的一群寒门出身的官员,频频上书请求皇帝让刑部和大理寺协同查案。

    皇帝留中不发,置之不理。都察院的右佥督御史便在下朝时,找上了沈嘉。

    “沈大人留步。”右佥督御史突然拦住沈嘉离开的步伐。

    沈嘉回头,他和都察院素来没什么交情,不知他找自己有什么事。

    “沈大人。”右佥督御史拱手道,“沈大人曾经也是六科的人,咱们算同为言官,都察院想请沈大人,联名签署这份奏疏。”

    右佥督御史着,拿出袖中早就写好的折子,递给了沈嘉。

    沈嘉粗粗一看,写的还是苏明瑞之事。他迟疑片刻,还给了对方,“在下觉得,还是等锦衣卫查出结果,再上书不迟。”

    “沈大人这是何意?”右佥督御史微微不满,“等锦衣卫查出来,早就把证据毁了,谁知道会找哪个顶罪?”

    朝中文官向来不喜锦衣卫,但碍于皇权,不得不屈服在锦衣卫的铁腕之下。

    可这样就否定锦衣卫办案的能力,沈嘉亦觉得有些偏激。

    “沈大人被陛下比作魏征,理应直言劝谏。”右佥督御史继续劝道,“难道沈大人官越做越大,胆子越来越了吗?”

    不愧是言官,字字句句锋芒毕露。面对对方步步紧逼,沈嘉一时也不知如何拒绝。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出来救场,“这不是右佥督御史郑大人吗?”

    “黎大人?”右佥督御史看着他,面色不善。

    “郑御史,沈大人和我一样,不会掺和你们都察院的事。这份奏疏,我们就不签了。”

    “你们……”右佥督御史鄙视道,“贪图名利。”

    罢,便一甩袖子,愤愤离开了。

    “我们贪图名利,他还不是沽名钓誉?”黎大人无所谓的笑了笑,对沈嘉道,“别理会都察院那帮人,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呢。”

    “他们也找过你?”

    “不仅我,六科的官员,几乎都被找过了。”黎大人道,“不过我们六科,从来不掺和其他部的事,听没一个人签字的。”

    “怪不得会找到我。”沈嘉笑了笑,他明明已经从六科出来,现在在六部,不属于科道,也没有权力评议政事﹐随时谏言。

    黎大人道:“他们是见你年轻,没经历过京都之变,所以才怂恿你对抗陛下。”

    “京都之变?”沈嘉愣了愣,“是指陛下攻入京城那天?”

    “是啊,你没经历过,而我却在当场。”黎大人回忆起三年前,他的神色微微有些畏惧,“那天,陛下骑着马,入午门,过金水桥,一直骑行至奉天殿内。他坐在马背上,在高高的御阶上睥睨天下,看着废帝被锦衣卫绑到阶前。”

    这一段故事,沈嘉在民间听过书先生讲过无数次,却从未听起在场的臣子起过。他们畏惧陛下龙威,对那段往事,一个个缄口不言。

    只听黎大人继续道:“锦衣卫抓住了废帝,当着众人的面,陛下赐他一杯毒酒。”

    “当众,赐酒?”沈嘉万万没想到,居然不是暗地里毒杀。

    “是啊。那毒药厉害,我们亲眼看着,废帝被锦衣卫强灌毒药后,立马痛得翻滚在地,从跪地求饶到破口大骂,骂陛下生不出儿子,不能……”黎大人突然停顿了一下。

    沈嘉瞥眼看他,黎大人咳嗽一声,接着道:“咳,陛下一言不发任他大骂,冷漠的看着废帝毒发。直到最后,废帝又开始求陛下,给他个痛快。我那时偷偷抬头看了一眼,见陛下面无表情的盯着废帝咽气,站在一旁的夔王面露讥笑,两眼通红,看他大哥的眼神,如同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当众鸩杀废帝,让废帝死得如此难堪。怪不得那些永文旧臣立马臣服,不敢闹事。这般震慑,这般手段,和现在的萧翌完全是两个人。

    如今三年过去了,萧翌表现的宽厚仁慈,让吴商等人淡忘了当年帝王的铁血手腕。再加上整顿查账这些变故,令永文旧臣终日惶恐不安。如今借着萧明瑞之死,吴商等人又要在朝中兴风作浪,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只不过令沈嘉不解的是,为什么夔王也如此痛恨废帝?

    仅三日之后,真相水落石出,锦衣卫指挥使蒋骥带着卷宗,站在了养心殿御座前。

    萧翌懒洋洋的靠在龙椅上,没有心情看卷宗,只问了一句:“是他吗?”

    “是。”蒋骥自然知道,陛下问的人是谁。

    “传夔王。”

    “遵旨。”一旁的陈公公冷汗直流,赶忙派内侍去夔王府宣旨。

    夔王萧竖漫不经心的走进养心殿,看到许久未见的蒋骥,便知二哥为什么要找自己过来了。

    “二哥。”夔王没有跪下行礼,依旧是那幅没心没肺的模样。

    “跪下。”萧翌厉声道。

    夔王看二哥是真生了气,他也不在意,无所谓的跪下了。

    “瑞儿之死,是你干的?”

    “是。”夔王直接承认了,“二哥你心太软,弟弟帮你下手,除了后患。”

    “他不过才三岁。”

    “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夔王冷漠的道。

    “祖父赐你字恕之,你是一点也没做到。”萧翌看着胞弟,恨铁不成钢的道。

    在他们还未及冠之时,弘武帝病危之际,在病榻前,祖父赐萧翌字微明,赐萧竖字恕之。

    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祖父赐字的含义,现在看来,祖父仿佛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了。

    夔王突然站起来,愤恨道:“凭什么让我宽恕,他害的你我断子绝孙,凭什么他的后代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二哥,我恨。”

    “他已经死了。”萧翌看向弟弟,“你找的‘牵机’还不足以让你泄愤吗?”

    当年萧翌赐给大哥的毒药,实际上来自夔王的手笔。萧翌纵容了弟弟,让废帝死得毫无尊严,哪怕被朝臣知道,自己无法生育的事实。

    可三弟心中的仇恨如同一个毒瘤,越来越大,难以根除。最终,还是对三岁孩下手了。

    “二哥,你把我交出去吧,平息朝臣之怒。”夔王仿佛对生死毫无留恋,“哪怕我死,我也会拉着他们一家人入地狱。”

    萧翌失望的闭上眼睛,对这个弟弟,他已无话可。他挥挥手,对蒋骥道:“带下去,八十。”

    锦衣卫的廷杖,向来是不好挨的。可夔王却笑了,他在赌,赌二哥不会为了一个孩子,要自己的命。

    夔王乖乖的跟蒋骥走出去,锦衣卫已备好刑具。负责行刑的两名锦衣卫偷偷望向指挥使,见蒋骥两脚呈八字形张开。行刑的锦衣卫心领神会,手上的棍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重锤击破鼓之力虚着。这种法看似皮开肉绽,实际上并未伤筋动骨。

    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杖声,和夔王的哀嚎,陈公公冷汗直流。反而萧翌对其充耳不闻,依旧在批阅奏章。等八十杖完后,蒋骥和两名锦衣卫,拖着已经昏过去的夔王前来复命。皇帝看都没有看他的三弟一眼,只是对陈尽忠道:“去请太医。”

    “是。”陈公公领命而去。

    萧翌又吩咐两名锦衣卫,“把他关到养心殿偏殿,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夔王踏出院门半步。”

    “是。”两名锦衣卫齐声应道,带着昏迷的夔王下去了。

    最后,殿中只剩下蒋骥一人。萧翌看着师傅,“之前朕命你暗查吴商等人,查出什么了?”

    “贪赃受贿,结党营私,科举舞弊,侵占良田。”蒋骥随口就出几项大罪。

    “抓,全部押入诏狱审问。”萧翌冷冷道。

    “臣,遵旨。”蒋骥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暴风雨。吴商等人自作聪明,终于把自己赔进去了。

    作者有话: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