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梦亦大醉,醉死方作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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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墅楼层不高,窗户底下种满高低不齐的植被,亮着几盏棱柱形的玻璃灯。

    别墅楼层不高,窗户底下种满高低不齐的植被,亮着几盏棱柱形的玻璃灯。

    花园灯亮度堪忧,大不一的叶片重叠掩映,外圈还好,树丛里面什么都看不见。陆秋深把潮湿的草皮全摸了一遍,摸出枯叶、断枝与甲虫的尸体,就是没有戒指。

    兴许挂树上了吗?

    身侧分布着几颗高大的棕榈树,树干圆滑挺直,凭他的身手应该没可能上去。

    心中生出后悔,因为伤心,一冲动两手手空空地走了,连手机都落在楼上的临时休息室,否则还能用来照亮。

    他烦躁,又想起花余扔掉戒指时的眼神,那般怨毒的恨,光是对视一眼便头皮发麻。

    花余恨他,毋庸置疑,也无可厚非,第一次见面,他便隐约察觉到了。

    去年的事了,《银河里》筹拍阶段,花余在一场酒宴上找到他。酒宴觥筹交错,身形消瘦的 omega 在他面前夹着头,近乎哀求地,看在阿野的份上,帮帮他吧,这个角色对他来真的很重要。

    那部戏的制片导演都是合作多次的熟人,帮这点忙对他而言举手之劳,可莫名地,他有些生气,“既然是这样,你让孟舟野亲自来跟我。”

    当时花余偷看了他一眼,眼底神色便是怨恨。

    他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没想到当天晚上,孟舟野真的亲自来跟他了。

    相识以来,陆秋深第一次感到陌生和不可思议。

    孟舟野骨子里倔强骄傲,做不来任何求人的事,哪怕落魄到被公司雪藏也一声不吭,用结婚换取出道机会是他此生难容的污点,为此可以对陆秋深冷暴力整整三年,却为了给花余要一个角色,连夜航班从外地飞回来,站到他面前软话。

    他惊讶到不出话,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孟舟野。

    孟舟野以为他不同意,握紧拳头,声线在颤抖,“算我求你了。”

    他还能什么?

    即便那时,他也没把事情往出轨这方面想,他对孟舟野有绝对的信任,源自绝对的了解。

    可惜忽略了一点,人心无时无刻不在变。

    有了他的推荐,花余绕过面试,直接进了组,借他陆秋深的名头,认识了不少朋友,很快拉起自己的圈,每天凑一起谈论各路八卦。

    他的话题几乎不离 “男朋友”,男朋友是见过最温柔体贴的 alpha,因为工作关系只能偷偷约会,公开遥遥无期,但是答应他年底求婚。

    他男朋友是个很懂浪漫的人,他们有三个情侣耳洞,他是左耳,男朋友是右耳,他们的耳钉全部成双成对。

    陆秋深无意听到,想起孟舟野右耳的三个耳洞。

    也许是巧合呢,玩音乐的人均耳洞呢,可他忍不住开始观察,慢慢地发现,孟舟野戴过的耳钉款式,几乎都能在花余的耳朵上找到。

    也许还是巧合呢,耳钉款式大同异,不知多少粉丝故意跟着孟舟野买同款,这还不能证明什么。

    但仿佛要给以致命一击,他收到一张照片,背景是珠宝店,孟舟野坐在柜台前挑选戒指。

    偷拍照,狗仔发来的,拍得清晰仔细,连手上的戒指款式都能看清。

    狗仔靠偷拍吃饭,拍到有价值的料直接卖给明星本人、对家、金主、杂志…… 只要肯出钱,谁都可以,也不论钱数高低,宰完就跑,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很早时他帮孟舟野处理过负面,大概是从媒体工作室那边暴露的。那些人不知道他们具体什么关系,反正不一般,能宰,加上孟舟野自己毫不在意,可谓一毛不拔,逐渐达成了共识:拍到孟舟野,就找陆秋深。

    所以,陆秋深能收到照片,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孟舟野,他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

    他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三,向他最讨厌的陆秋深低头,出 “求” 这个字?

    那得有多爱啊,要有多爱,才能让一个倨傲成性的 alpha 甘愿低头求人?

    那天晚上,陆秋深彻夜未眠,独自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抽完了整包烟。

    他从来不抽烟,咳嗽到干呕。

    风刮得越来越凶,头顶的棕榈叶哗啦啦响,今夜原来没有一颗星星。

    他又想抽烟了,或者来顿酒,大醉亦大梦,梦死方作休。

    门厅口传来人群的笑声,一转眼门就推开。

    “陆老师?你在那里面干什么?”

    不知道谁先出的声,吵吵闹闹一行人霎时安静下来。陆秋深慌张直起腰,孟舟野走在最前,并肩跟着花余,齐齐盯向他。

    那么一瞬间,他想起曾听过的一句话,alpha 和 alpha 都是玩玩,最终娶回家的还是 omega。

    明明站在灌木后,隔着距离也不可能被注意到,他却下意识地把左手藏到身后,“听到猫的声音,进来找找看。”

    陆秋深撒谎的技术和演技一样好,大家恍然大悟,热心询问要不要帮忙一起找。

    他冷静地微笑,“不用,人太多反而会把它吓走。”

    这样就更有可信度了。花余望着他好久,开口道:“陆老师要和我们一起去聚餐吗?”

    陆秋深摇头,“我今天不太舒服,你们去吧。”

    只是个推脱的借口而已,花余像是故意抓住不放,“身体不舒服还抓猫?”

    他不由自主地捏紧手,“只是算找找看而已。”

    花余往前靠了几步,眸色真诚,“这里的人都是阿野的朋友,好不容易有机会聚在一起,原本就是算祝贺你们新婚的,一起去吧,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没等陆秋深品想出恰当的理由拒绝,那些人纷纷起哄,“陆老师,跟我们去吧,就当提前喝喜酒啦!”

    孟舟野往前走了一步,“闹什么?我家陆老师都了不舒服,你们去吃吧,我送陆老师回家。”

    他是老大,发话格外有用,兴致盎然的众人瞬间偃旗息鼓,道几声再见后不情不愿地离去。

    偌大的院子,剩下他们二人,孟舟野手臂上挂着他落下的外套和包。他缓步走来,“哪呢?你抓的猫。”

    花圃里植物密集,陆秋深藏在两丛灌木后,不争气地紧张起来,“猫又不是死的,早跑了。”

    孟舟野怀疑地看向他的手,“藏什么了?”

    他把手放回身侧,坦然地反问,“什么藏什么?”

    只是少了颗戒指,光线差,有其他手指挡着,不至于被发现。

    孟舟野眼神怪异,却没追问什么,“出来,送你回去。”

    他迟疑,站着不动。

    那人抿直了唇,开口,“怎么,抓不到不甘心?”

    他埋下头,不发一语地拨开灌木丛。花圃里植物种类繁多,设计成自然森林景观,进来时没觉得,出去才发现到处都是阻碍。孟舟野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大步踩进来,牵住他的手。

    幸好不是戴戒指的那只手。

    陆秋深不明白,直到如今,他仍然倾向于相信孟舟野,并不觉得孟舟野会把原本定给别人的戒指拿来给他,可事实又摆在那里,容不得掩饰造假。

    他猛地甩开那只手。

    或许风冷,或许心冷,他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在颤。他的声音也开始颤,“孟舟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孟舟野停下来看着他,有些不解,有些不耐,“你指哪件事?”

    “我真的累了,你恨我对吧,你一次性跟我清楚,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你要和我上床吗?可以,都可以,不用借着剧本逼我,我陪你,怎么做都行,你一次性折腾够了,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会疯!”

    孟舟野冷冰冰地盯着他,“陪我?怎么做都行?”

    “是。” 他确定无比地点头,觉得还不够诚意,拽住孟舟野的衣领,主动吻咬上去。

    没有躲避,也没有迎合,温度正常的嘴唇,给人僵硬的抗拒感。

    一股强烈的悲愤如飓如浪升腾涌起,陆秋深忽然无法坚持了,维持这么久的理智和镇定,企图当作遮羞布的克制和体面,在靠近他的顷刻间崩塌溃散。

    他才是这世界上最想要孟舟野的人啊,想扣住他的十指,想亲吻他的睫毛,想与他巫山云雨永不分离;他愿意忍受本能的排斥,愿意忤逆 alpha 的天性,他可以不要尊严不要快乐,把自己训练成孟舟野碰一下就颤抖发软的狗。

    他不想用错付这个词,哪怕只有曾经,也请让他在余生偶尔缅怀,可是——

    “怎么了?” 他冷笑,“刚拍摄的时候不是很能亲吗?”

    孟舟野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推得他砸到棕榈的树干上,树冠摇晃,落下冷飕飕的风。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一分一秒也不想呆在我身边吗?”

    “是。” 陆秋深眼眶发涩,“我已经放过你了,你也放过我,alpha 和 alpha 的结局不都这样吗?玩够了,就找 omega 了。”

    孟舟野瞳孔有反光,凌厉刺眼,“你要去找 omega 了?”

    他没有力气再争辩任何。

    “对,我要去找 omega 了,你也有你的 omega,我们爱过,虽然遗憾,但足够了。”

    “陆秋深!” 孟舟野大吼,“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直抓着这个话题不放?我有 omega 是吧?来,你告诉我,他是谁,他在哪,你啊!”

    陆秋深被吼得抖了抖。他的眼睑全是刺痛的红,“非要这样吗?非要全部破一点体面不剩吗?”

    “我不关心什么体面不体面,你怎么不,没证据是吧?凭空怀疑对吗?”

    他真的不想哭的,从到大,独自扛过了多少悲情和苦难,爱情算什么,孟舟野算什么,眼泪却簌簌地掉。

    “你啊!” 孟舟野摇晃他的肩膀,“我求你,别哭!”

    他哭得更凶,用力挣脱,想走。

    孟舟野上来拉他,他甩,甩不开,拖着人摔到湿冷的草皮上。

    “哥哥!你别哭了好不好?别哭了好不好?”

    他的眼全被泪水模糊,他从地上抓起自己的包,用力撕开拉链,拿出手机,翻到信息那页,砸过去。

    苍天作证,陆秋深是个理性得近乎凉薄的人,怎么可能无故冤枉谁呢?

    那一页是从去年年底开始收到的勒索照片,主角全是孟舟野和花余,最后一张是在离婚前一周,他们坐在冷清酒吧的角落,轻轻地接吻。

    “够了吗?” 他不再哭,泪痕变冷,声音也冷。

    孟舟野先是讶异,而后不可置信地皱紧眉,“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没有什么为什么,陆秋深没有那么伟大,做不到洒脱淡然,宁愿忍受出轨和第三者也舍不得和孟舟野分手。他是一朵雪色花,依旧在镜头前漂亮地笑,裹藏的花蕊却生满名为孟舟野的病,腐烂成黑色汁水,凋零落地再不复原。

    他抓着树枝站起来,擦干泪,转头走。

    “陆秋深,你给我站住!”

    手被死死抓住,这次是戴戒指那只。

    他不知道孟舟野怎么发现的,那只手被轻轻提起,放到微弱的灯光下。

    “你的戒指呢?”

    陆秋深冷静得无情,“扔了。”

    孟舟野双肩颤了颤,“扔了?为什么?”

    近海跃起孤涛,风是寒冷锋利的刀,无需用力,轻易便能斩除他们之间所剩无几的羁绊。

    他扭回头,微抬下巴,唇畔笑容在逆射的光线里变作凄美蝶翼,稍一振翅,就要永远离去。

    “因为不重要,因为不想要。我不爱你了,现在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