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成为顾太太的第二十三天除非他死,不……
023.
宁静深夜。
少女蹲坐在沾满灰尘的长椅上,翠青裙裳在暗淡的路灯下隐隐显脏,而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月光镀上一层幽微的玉色,白的明亮不刺眼。
双臂环抱膝盖,她左手捏着半个啤酒瓶,长椅下丛生的荒草里散落着七八个空瓶,凉鞋边的塑料袋里竖着四瓶未开封的。
“嗨,Siri,现在几点了?”她醉醺醺的看着屏幕,声音软柔,透着酒香的缠绵。
“现在是早03:57。”手机响起冰冷的回应。
“Siri,他是不是生我气了?”低下眼,眼眶悬着水汽,仿佛眨眼就会崩落。
“好问题。”机械的女声这三个字时冷冰冰的。
偏偏姜暖听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像极了顾淮左面无表情的嘲讽,让她颤抖的心脏越发难过,下沉。
屏幕淡下,细尖手指划开,又问:“顾淮左,他一定生气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姜暖选择了沉默,与夜色一样静谧孤独的沉默。
连Siri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一定就是生气了。
又喝了两口,仰头看着快要圆盘的月亮,眨去眼角的泪意,沙哑的嗓音听上去跟哭了一样,可怜委屈。
“我好想他呀。”姜暖完,压下去的情绪在胸口翻涌上冲,眼眶被逼的通红通红。
她捂住眼,抖动着不受控制的肩膀,哽咽抽泣。
Siri道:“在我看来,“爱”是指一种深挚、温柔、无法形容的喜欢和牵挂之情。”
深挚的,柔软的,无法形容的喜欢和牵挂。
柔软的心脏被这句话刺穿,姜暖疼得咳嗽,眼中泪水决堤,一场夏天的大雨,连绵不绝,整张脸弥漫着哀伤的水光。
晚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肩头,想要安慰难过的少女。
背后是一大片木芙蓉花丛,花已经开过一季,第二茬的花不若第一茬的鲜艳热烈,但花色娇羞,粉白相映,分外好看。
长椅对面是一座空着的老别墅,灰白青瓦的民国风,没有亮灯,没人扫,隔着一扇紧锁的铁门,门里门外都是连天疯长的荒草。
姜暖哭红的双眼哀婉凄凉,望向对面的老屋。
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家姓姜,显赫一时。后来姜家垮台,这间别墅给人拍了出去,短短十年间已经转了七八人之手,一直不见有人搬进去。
蛛网尘封,空了许久。
从记事起,姜暖就住在这里,一直到十五岁。她印象里的父亲一身文人惯有的儒雅气质,品行端正,母亲是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温柔典雅,含蓄内敛。
每年生日,姜家都会大肆举办。
顾淮左每每被母亲带去姜家参加姜暖的生日会,他都沉着稚嫩的脸,不明白有什么好庆祝的。
姜暖和他从学就在一个学校,虽然不是一个班,一周时间里也能好几次照面。
渐渐地,她就记下这个长得比女孩子还要精致漂亮的男孩。
再后来,她学会写顾淮左的名字了。
在姜暖十岁的生日上,顾淮左送了她一套限量的十二星座BJD娃娃。
姜暖十分喜欢,害羞的回了他一个护身符。
顾淮左不要。
姜暖非要递他手里。
争执半天,顾淮左发现跟姜暖这样的屁孩没法沟通,索性解开衬衫纽扣,从脖子里掏出七八根金链子,链子末端不是挂着玉牌就是挂着符,金锁什么的。
姜暖看傻眼了。
“我可以摸摸吗?”女孩奶声奶气的问道。
顾淮左蹙眉,思考片刻,一板一眼地道:“可以,但是你得过来看。”
姜暖朝他走了两步,凑过去摸了摸他脖子里挂着的,懵懂茫然:“顾家哥哥,你怎么有这么多护身符呀?”
顾淮左轻哼,一根一根的跟她显摆起来。
比如这一根是从无量山上的道门求来的,玉牌上写着长生,已经告知凌霄宝殿上那位了,我在上面有人。
又比如这一个是从法华寺求的,开过光,天上佛祖保佑他平安喜乐。
……
姜暖也不过十岁,听故事的年纪里遇到一个同龄人,乐坏了。
听顾家哥哥得头头是道,姜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顾家哥哥你好厉害啊,在天上有人,在地下也有人,还有西天神佛什么的,你得活一万万岁吧?”
“……笨蛋!”顾淮左将链子一把收回脖子里。
姜暖却像是知道了个大新闻,在学校里大肆宣传——三年级六班的班长顾淮左在天上地下都有人,要活一万万岁,是个神仙!
一传十十传百,顾淮左被人追着喊神仙,气得不行,跑来找姜暖:“拿来!”
“什么呀?顾家哥哥。”姜暖开心地望着他,月亮眼,笑时露出缺了两颗的牙齿,惹人喜欢。
顾淮左看了眼她的缺牙,轻哼了声:“护身符。”
姜暖没问他为什么要,听话的从脖子上取下来,手递过去,“喏,给你。”
“我收下了,”顾淮左沉着秀气的脸,语气凶狠的威胁道,“你以后不要再我是什么神仙,我不是,我也活不到一万万岁!”
“啊?”姜暖懵懂,歪着脑袋朝他笑,缺牙话漏风还不快。
害怕顾淮左拿了护身符就走,姜暖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软声软气道。
“妈妈护身符开了光,不能给别人。我现在给顾家哥哥了,以后谁来保护我呀?”
—
后来,姜暖一无所有,父亲被带走了,妈妈连夜消失,她站在大院前看着门被锁上,周遭围观的人朝她指指点点。
拉着一个行李箱,茫然无措的站着,好像除了站着她也不知道做什么,该朝哪个方向走。
那个时候,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往箱子里装什么,公职人员催促着她快点收拾好行李搬出这里。
她带走了父母送她的礼物,还有顾淮左送的,可是太多了,多到装都装不下。
旁边监督的人将少女装好的贵重礼物全部倒出来,严厉告诫,只允许她带走普通衣物。
到最后,姜暖也不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大概是泪水吧。
就被拉扯着带出了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她从正午站到了傍晚,从人群议论纷纷到四下寂静无声。
对面是一张熟悉的靠椅,椅背后是大片木芙蓉花丛,花瓣重叠,绚烂盛放,巴掌绿叶中穿插遍开,粉白如霞,是灰蒙天空里的唯一色彩。
姜暖哭红的眼眶又痒又痛,站在门口,从午后到傍晚。又饿又渴,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他们还会不会来接自己?
这是她最关心的,她还有家吗。
夕阳落地,银灰色的天空布满鱼鳞状的云朵,金色的光芒从昏暗裂隙里透出,弥漫的色彩如同瑰丽的油画,泼墨便是一场迟到的晚霞。
来接她的人是顾淮左。
少年身上穿着白色衬衫,是一中人手一件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却格外好看。
他就站在这一片比人还要高大的木芙蓉前,白衬衫被夕阳染成了炽烈的金粉色,身躯清瘦细长,脸庞背光的瞬间褪去了青涩,落出少年内敛的棱角,俊美深沉。
只是她面朝漫天霞光,视线模糊了他的容颜。
顾淮左背朝夕阳朝她站的方向走来。
以为不会再有眼泪流出来的眼眶,在他靠近的一瞬间,无助地头痛流涕。
泪水晕湿了眼中的光,她依旧没看清顾淮左脸上的表情,只顾着哭去了。
就记得她手碰到了少年的后背,衬衫都被汗水浸湿透了,身上也不是香香的。散发着阳光暴晒过的汗味,是她第一次见顾淮左如此狼狈。
—
一道强烈的灯光照来。
白光刺目,姜暖瞳孔瑟缩,瞬间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挡在额前。
眯眼,目光透过指缝看向光的来源,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靠在路边。
熟悉的车型,姜暖认出来人。
在八个时前,顾淮左喊她上车,她没有理会。
姜暖从公安局出来后坐公交车回到城北市区。
她许久没回来过了,出于怀念,走了很远一段路,又在山脚的超市买了酒。
上山路上,凉鞋不堪重负的断了鞋带,她慢悠悠地走回了家门口。
这里才是她的家。
只是可惜,再也不会有人替她开门了。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姜暖坐在靠椅里,手指握紧了啤酒瓶,抿唇盯着那辆黑色的轿车。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麻痹了神经,姜暖脑子嗡嗡作响,宛如失聪般难受,每一根神经都变得又粗又圆,血液在脆弱如纸的血管里沸腾,让思维尖锐起来的同时,放大了所有负面情绪。
比如此刻,她心尖猛然一阵瑟缩抽痛,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情绪包裹的严严实实。
怕豪车里的男人在生气,更怕他这么晚来找自己是为了带回去,宣泄怒火。
她是顾淮左圈养的女人,就这样不听话的跑了,主人一定不高兴。
是她得意忘形,仗着顾淮左施与的自由而恣意妄为。
是她一直没搞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关系。
他和顾绝最初的礼遇一样,都不安好心。
顾淮左是第二个顾绝。
不受控制,也无法抑制,姜暖心中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遍体身寒,连看向轿车的眼神都变得陌生而惊恐起来。
不对,顾淮左和顾绝不一样,只是长得相似罢了。姜暖替顾淮左找到借口,让自己能够得以喘息的借口。
如果是顾绝,早在公安局里,他知道自己去过风海,还和方寻攸有联系时,铺天盖地的巴掌就会甩在她脸上。
顾淮左呢?
姜暖瑟瑟发抖地看着远处,没哭。只是嗓子干哑难受,哽咽着吞了口水。
她应该谢谢顾淮左,至少没她,没有当众辱骂责备她下贱。
垂下了眉眼,低下了挺直的脖颈,落出一副温顺听话的姿态,想要讨好对方一样。姜暖脑子犹如浆糊,捏着酒瓶的手已经在颤抖了。
瓶里的液体荡漾回旋,掀起了波澜,映照她战栗的心思。
现在走过去,顾淮左会生气吗…他已经生气很久了吧。
姜暖踟蹰犹豫,心尖难受,头也跟着疼,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害怕归根结底只有一个——是顾淮左会怎么她。
—
隔着车窗看了她许久,顾淮左的心情从最开始的紧张松了口气,变成了自责心疼,最后在烟草香里归入了平静。
他想起这些年和姜暖少有的几次争执,激烈的情绪到最后都化作沉默,被彼此心态消融。
不甘心变成了刺,扎在心底,在下一次争执前疯狂的叫嚣,主导了情绪的上方。
猛吸了一口烟,掐灭指间亮着火光的烟头,将半截长烟弹出窗外。
他开门下车。
依旧穿着白天的黑色衬衣,平滑工整的衣服修身英俊,领口多了不合时宜的褶子,少了颗珠扣。
橘黄的路灯只晕亮了电线杆下的一块地,月光在脚下织成一片冷寂无声的光芒,他迈出沉稳的步伐,朝抱腿坐在长椅上的女人走去。
身影落在身后荒芜野草里,目光朝前,笔直而专注。
姜暖朝长椅另一边让了让,屁股下的布料将椅凳上的灰尘擦的一干二净,手脚也沾上黑色的灰,将膝盖埋头抱紧。
一米六五的成年人此刻缩成了的一团。
皮鞋踩过腿高的杂草,踢开脚边的空酒瓶,瓶口溅出的几滴酒水湿了他的鞋面。
像顾淮左这种金枝玉叶的男人,穿过的鞋袜都是香的吧。
怎么能被残酒弄脏。
低垂的视线扫过,姜暖盯向他鞋面的酒水,思绪随着鞋面的水珠蔓延扩散。
顾淮左最不喜欢衣服被人弄脏,他会生气的。
骤然慌神,姜暖俯身用手去擦拭男人鞋面的酒渍,手还没碰到,下巴就被一只凉薄的大手掐住。
顾淮左站在她面前,身形高大。
月光照在两人面孔上,姜暖的身影投在他黑色衣服上,几乎融为一体。
她低下眉眼,不敢去看男人脸上的表情,从他手指的力道就能感受到主人在生气。
“姜暖,”他,唇瓣淡薄的粉色,抿成了一条复杂的弧线。
冷冽的晚风突来,不合时宜的吹进人心里。
算准了我要来找你是吧?他方要问出这句话,却被姜暖抢先断。
“对不起。”她声音细若蚊丝,气流声哽咽发颤,弓着瘦背朝后靠缩。胆怯地望向面前男人,红红的眼眶里兜着一汪水,随着她吐字不稳的气息,跌跌撞撞的落了下来。
她不敢眨眼,就这么看着他,却发现男人脸色更加难看了。
姜暖害怕他和顾绝一样会自己,立马转过头,脖子一缩,至少不要自己的脸。
心上划过下意识的念头:要是被的鼻青脸肿了,顾淮左看见了会更生气。
巴掌大的脸上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恐慌,害怕的都哭了。这样诚惶诚恐的情绪,顾淮左太熟悉了。
已经有两年多没从姜暖身上看到这中奴颜婢膝的卑微姿态。
顾淮左自然眉头紧锁,松开了钳制住她下巴的手。
适才发现他指间的力道过重,在她下巴处留下了指印。
黑瞳一黯,眼中染上些微内疚与自责。
姜暖紧闭着双眼,咬紧咯吱咯吱响的牙关,却没等来巴掌。
良久后,她缓缓地侧过头,委屈红肿的眼尾开,潋滟水光的眸子朝男人看去,一边安静的哭,一边与他四目相对。
顾淮左安静地看着她,垂在裤腿边的手被月光照的白皙透亮,微微颤抖。
从知道姜家要垮台的时候起,十五岁的少年告别了金枝玉叶的温室,似足下荒草,争一朝一夕,争岁暮短长,发了疯的去成长,去学习这个世界的规则,去提升自己的价值与能力。
只害怕年岁太短,来不及长大,来不及替姜暖撑起这个世界的琼楼玉宇。
眼前姜暖露出担惊受怕的表情,很难不让顾淮左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眼中压不下的戾气与恨相同,是没办法去消融的,在鸦青浓密的睫毛下叫嚣,暗涌掀澜。
心,痛苦到了极点。
顾绝在过去没少把姜暖的鼻青脸肿,有时当着顾淮左的面对姜暖粗暴动手,拳脚踢。
顾淮左本就看顾绝不顺眼,何况他敢姜暖,当即将顾绝狠揍了一顿。
后来,叔侄不和的事闹到顾老那里,顾绝看在顾老面子上,请侄子去云山别墅做客。
不想,看见笼子里被遍体鳞伤的姜暖,顾淮左又怒又恨,狠狠地盯着顾绝。
顾绝手拿刀叉切牛排,笑容优雅,宛若绅士:“阿暖有话跟你,你不想听吗?”
姜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灰白如死的瞳孔里看不出更多情绪,唯独声音充斥着冰冷与决绝。
她——顾淮左,我就算被顾绝死也不要你管,你滚啊。
他捧手掌心里的姑娘,一句狠话都不肯对她。
就算姜暖没等自己,就算她不喜欢自己,也应该被性格温顺的良人妥善珍藏。
哪怕自己放不下,也不会轻易的去搅她的生活。
可是那个男人,不仅没有珍惜她,还把她弄得遍体鳞伤——
垂在裤边的手不再颤抖,不知何时紧握成拳,低垂的眼睫扫开阴霾,顾淮左平静地看向长椅上的人影。
一脚踩碎脚边的玻璃瓶,鞋底碎渣锋利,被他一寸一寸碾入了泥土中。
顾绝,除非他死,不然这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