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成为顾太太的第五十九天挂在树上的叶……

A+A-

    059.

    顾淮左周三夜里十点四十抵达檀溟的。

    天是漆黑一片,雨停了。

    人从贵宾通道出来,步履生风,面若冰霜,岑言早就等候多时,直接去了医院。

    市中心医院是檀溟最好的三甲医院,重症监护室整一层楼的走廊里挤满了人。

    从岑言去接人起,留在医院的警员就跟周队长联系了,出这么大的事,周阳自然也通知了薛遇。

    走廊一端传来类似金属叩击地面的声音,啪嗒啪嗒的响声格外利落。剧组和周阳的人齐齐的转身回头,看向来人。

    一双黑色锃亮的皮鞋踩踏白色地板,黑色修长的西裤,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

    男人面相比电视上还要俊美清艳,脸色也更严肃冷沉,那双黑色明亮的长眸仿佛结了层薄冰。他身上还穿着昨晚临时会谈结束后的黑色西装,最普通的颜色,衬出最高贵矜傲的气质。身材颀长清瘦,西装剪裁得体,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臃肿宽阔,恰到好处的勾勒了精瘦的腰身,此刻只剩下冷沉而压迫。

    就算韩平和刘导做好了心理建设工作,但在亲眼看到顾淮左本人时,也都紧张的倒吸了口凉气。更遑论剧组的其他人,前两天还被他们谈论的致行总裁就出现在了眼前,人都傻了。

    所经之处,不发一言,强大的气场压制,周围众人都恨不得心翼翼的屏息以待,不敢低头接耳。

    薛遇俊脸一紧,眼底不掩惊讶。别看病房门口整整齐齐站着四五十人候着,却没一个敢上去搭话的。

    薛遇见表弟身上气场不对劲,怎么着也是沾点血缘的,这场合下也只有自己能上前开口。

    他关怀道:“回来的这么快?”

    巴黎飞檀溟最快也要18个时,姜暖是周三凌两点在禾子溪找到的,也就是顾淮左在姜暖出事后没等找到人就直接回国了,那欧洲的事务怎么办?薛遇是真替这个表弟担心了,致行这次访欧可不是简单的商业合作,搞砸了顾家那边多少要承担一些责任的。

    顾淮左没接话,声音紧绷着寒意,“她在里面?”

    着,他手就放到了门把手上。

    这他妈是重症监护室,他想干嘛!薛遇连忙出手拦住他,紧忙:“人还没脱离危险,现在不能进去。”

    握住门把手的左手上筋骨跳动,过分的用力,骨节都发白了。顾淮左下颚绷成一条利落转折的线,刻薄凌厉,他侧目看向岑言,岑言会意,连忙去找主治医生过来。

    他不开口,也没人敢话,全程看都没看一眼聚集在这里的几十号人。

    原本就冷清的走廊,瞬间又冷下了七八度,只剩下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市中心医院的神经外科、胸外科、骨科等专家全部赶了过去,这6008房的病人是周书记亲自过招呼的,不能怠慢。

    周南水夫妇和薛遇的父母也赶到了医院,周阳直接将他们接到了专家会诊的会议室。

    里面坐着一群三十到六十岁不等的各科专家,顾淮左面无表情地坐在上位,看着屏幕上的CT图,听着他们分析。

    他的念念身上还有一块是没伤到的吗,顾淮左在想,手指有节奏的敲桌面,声音令在场的人都提心吊胆。

    宋主任和几位专家的口干舌燥,最后看向全程都没话的男人,她面色凝重道,“顾太太身上多处骨折,现在这个情况是比较危险的,人是今天凌三点送过来的,十点从急症室出来,下午三点人倒是醒了一分钟,胸腔出血比较严重。”

    她又调出前面一张图,“从图上您也看到了,最危险的是头部骨折,有十厘米左右的伤,伴随脑挫裂伤。”

    食指重重的叩击黑色实木桌面,动作停顿,顾淮左眼神也停在那张图上,下颚依旧紧绷着,面色冷沉,“有生命危险吗。”

    宋主任摸着鼠标的手松开,微微前倾的身体站直了,提了一口气,最后垂下了肩膀,“顾先生请你放心,我们会尽全力抢救病人,现在顾太太昏迷不醒是脑原性损伤所致,情况好转的话,预计明天就能醒来——”

    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这个时候通常不会有人扰,除非真有天大的急事。

    门开,一个年轻医生跑过来,脚步慌张,声音也急乱的忽高忽低:“宋主任,6008房间病人出现休克症状,胸腔大面积出血,送急诊了。”

    不待宋主任询问。坐在下手方的中年男人连忙戴上搁在会议桌上的眼镜,起身就朝外走,“颅内什么情况?”

    年轻医生紧张道:“有出血。”

    “不早!”男人暗骂坏事,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周阳朝会议室的人摆手,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一群人着急地跑去了急诊部,脸色如临大敌般,低声交流着病人的情况。

    越交流越没底,这个情况多半是没得救了,临时开这个会也是给顾先生交给底,片子都给看了,顾太太这情况不亚于从十楼跌落,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

    宋主任他们也是顶着周书记的压力不敢言明,刚才话都只了一半,这要是明天没醒的话,就没了。

    想安排转院是不可能了,若是一般坠崖或跳楼的,超过4层楼就会有生命危险,生还几率不高。更何况姜暖是从那么高的山上掉下去的,警方在禾子溪找到姜暖的时,身体卡在溪中的大石头上,几根骨头戳出来,给乌漆墨黑的河水泡的发白,一群大老爷看得触目惊心。

    都知道没得救了,但让姜暖死在市中心医院,他们是万万不敢背这个责任的。

    全国人民都守在网络和电视机前,等着致行赴欧的会谈的结果,等着致行所代表的民族产品在欧洲大陆上扬眉吐气,而顾先生突然回国实属意料之外。可见他把妻子看的有多重要,更是给医院的人心中压上了沉甸甸的负担。

    急诊前一般都会由家属去签手术知情书和手术同意书,这段时间在欧洲过他手的合同也有二三十份了,有全英的,有西语、法语、德语的,各种各样的商业合同,几十个亿、几百亿、也都只是眨眼的须臾。

    唯独这一刻,顾淮左拿着笔的手在抖,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只知道脑袋好似空白一片,落不下字。

    旁边等签字的医生战战兢兢地解释清楚,指着下面一处签字的空地,“您在这里签字就好,不需要太过担心,我们签这个主要是担心患者病情危重随时发生意外,希望您能理解。”

    “什么浑话!”周阳一把拉开这个不懂事的医生,低声喝斥:“先救人,不需要签这些。”

    医生被周阳训斥的不敢话,再一看周阳身后的周书记也是沉着脸色,他连忙道歉后离开了房间,默认家属是同意。

    单独留给领导的休息间里气氛低沉凝重,周南水夫妇坐在真皮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几杯热茶和点心。

    他们试图聊了几句,关于姜暖出事的初步分析、关于她这场手术的正面结果。薛家父母也是满面愁容,言语中寄语希望。

    顾淮左一句话都没,冷白的皮肤在灯下白得发青。

    薛遇的父亲再坐不住,起身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他和妻子对姜暖一无所知,听出事了,今天上午就来过一次医院。

    薛母跟朔津顾家联系,电话中问过顾母的意见,听顾母的意思顾家是不同意结婚的事的,所以顾家不会来人。

    但谁能料到,顾淮左得知姜暖出事直接从欧洲飞檀溟,风尘仆仆的不,立场够明确了。

    不管怎么,他们这一辈的人都老了,以后顾家做主的就是眼前的年轻人了。薛父和妻子商量过,姜暖生死未卜这件事上朔津顾家态度不一,是跟着顾家老一辈人站队还是跟着顾淮左站队,是一个问题。

    眼下来看,站在顾淮左的立场,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不仅能维系顾家和薛家的微薄联系,这事要是能处理得好,将来顾淮左当家,两家关系恐怕能再进一步。

    是以,薛父体恤宽慰道,“淮左,市里最好的脑科、骨科专家都在,不会有事的。”

    顾淮左视线一直停留在桌上的手术同意书上,冷着脸,密密麻麻的字,只觉的如寒冬腊月,刺骨生寒。

    关于姜暖,他无法去接受负面的结果,甚至想都不能想,脑袋钝痛雪白,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恐慌和挣扎。

    就像悬崖边的树上挂着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将落未落,在风里吹得几乎要离开枝桠,却又凭借着最后一点经脉树皮挂在枝干上,如此揪心的反复折磨,风不停,叶不静,来回飘荡,恐惧被吹落,无法承受的结果。

    他就是这片树叶,要是吹落在北风里,悬崖下便是粉身碎骨。

    将手中紧握的钢笔扣在桌上,金属笔杆被拍的清脆声响。他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流露,起身朝卫生间方向走去。

    豪华休息室里的人默契地吸了口气,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

    洗了把脸,眉眼被冷水浸透,他脸白如纸,眼眶下是一片凄厉的暗红色,眼白浮着几缕血丝。

    双手放在水龙头下,想盛一捧水浇在脸上,这才注意到他在不停颤抖的双手。

    他脑子里时而是那片挂在枝头的树叶,时而一片空白。

    世界好像就快要抵达终点了。

    会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不知怎么,看着水龙头里哗哗的流水,镜子中情绪紧绷到极致的自己,他突然想起七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一天,6月8日。

    17:00考完外语。

    他是第三个出考场的。

    记得很清楚,他从教室出来,四周都是庆祝考完最后一科的欢呼雀跃声,聒噪,也是暑假来临前的喜悦。

    姜暖和他不在一个考场,隔了三座教学楼。

    虽然事先约好了考完直接去东校门车里汇合,但他还是忍不住往回跑,想去她考场看看,没准就能遇上笑容满面的姑娘。

    想给她惊喜,想在最快的时间里分享喜悦。

    后来,他手机响了。

    有人发来一段视频,约他5点半之前到西校门,磕头认错。

    视频内容,惹恼了他。

    往后这七年里,顾淮左做了不少假设。

    如果考完英语的那个下午,他没有去西校门,自己和姜暖是不是就不会是这个故事。

    如果没去西校门,他会按照约定和姜暖去毕业旅行,会在双雲塔跟她告白——他甚至都想好,姜暖会不会以‘顾淮左你还未满十八岁’为由拒绝自己,他还和沈逢商量好要是她这么回,他就死皮赖脸的接一句‘反正迟早是我的,不嫌你年纪大’……

    旅行结束后,他们会在同一所大学成长和恋爱。

    他会将姜暖偷偷写进日记本里的愿望尽可能的兑现……我想当一名医生,因为当医生可以拯救病人,给他们的家庭带去欢乐。

    他的念念那么聪明,学医却是又累又苦,她必然会拉着他的胳膊发恼骚,发完恼骚又会去认真钻研。

    她会见识过外界的阳光和温暖,她也会从姜家的案子里走出来,会因为学识而自信,会因为优秀而骄傲,会有一群好朋友,有自己的圈子,被岁月温柔对待。

    是他幻想的七年,是那么平凡、平凡的够够手就能抵达未来,对姜暖而言成了奢望。

    遥不可及。

    可笑。

    在警察局,充斥着异味的卫生间,他忍着作呕的恶心感,站在洗手池前一遍又一遍的洗手,细白修长的手指用力的弯曲,揉搓发白的指骨,止不住的颤抖,都是血。

    洗都洗不干净,这些血迹好像渗透到了掌心纹路里,长在了里面,无法清除。

    别人的。

    那时候,他固执地没想过后悔。但是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而言,后怕是会有的,但绝不后悔。

    现在,站在医院的镜子前,洗着这发白的双手,他心很乱,很乱。

    过往与姜暖有关的画面犹如走马观花般在脑中回放,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低沉又压抑。

    他爱姜暖,想给她幸福。

    只是遗憾,未来总是和他的想法背道而驰。

    是他还不够努力,站得还不够高吗?

    到底要站到哪个位置,才能给她这一生才能万事如意、平安喜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顾淮左迷茫了,真的迷茫了。

    凉水抹了把脸,他关了水龙头,待脸上水珠干掉后,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眼神淡而冷漠地看向周南水和薛家夫妇。

    他声音低哑,“不早了,周书记和姨父姨母回去休息吧。”

    周南水道,“我让人去接汉省的黎院长了,昨天刚从美国回来。”

    黎院长是国内外有名的骨科圣手,经她手抢救的坠楼生还的奇迹都有五十多个,在行业内都极有声望。

    这些早就安排过了,周南水做得都是他已经吩咐过的了,顾淮左也只是淡漠地点了下头,没多,便离开了休息室,背影挺拔孤寂。

    —

    顾淮左母亲和妹妹顾竹西是在夜里两点乘专机抵达檀溟的,来之前跟家里发生了不少的矛盾,以至于到医院时顾母眼眶都是红的。

    薛母知晓表妹来了,连忙下去接,薛遇跟在一旁。

    对顾家的事他们隔了代的外亲不好多问,姜暖出事后薛母在第一时间和远在朔津的顾母联系。按理顾家的人应该早就来了,偏偏没有一个人过来。

    都是聪明人,顾家的态度明摆着,是以他们这些外姓亲戚也没多什么。本想做做表面功夫,没想到顾淮左突然回国,搞的他们措手不及,才知晓这事怠慢不得。

    顾母高跟鞋踩的又稳又快,走着走着都快跑了,简单的寒暄之后,便直接跟表姐道谢,“还好有你们在医院守着,不幸中的万幸。”

    薛母没听明白话里意思,但看表妹好似还不清楚里面情况,便拉了下对方的胳膊,迫使她停下步伐。

    薛母先吸了口气,在楼梯口焦虑不安地道,“青容,实不相瞒我去楼下接你时,听宋主任实话了,暖这回太严重了,可能。你心里要有个底,现在情况就是这样。”

    薛母顿了顿,叹了口气,握住表妹的手:“拖不了两天,要下病危通知书了。”

    顾母李青容听见这句话,缓了好一会儿,身体都跟着晃了下。顾竹西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朝前后倒的母亲,“妈,你别急。”

    “这事,你哥。”李青容好半天才出半句话,看了眼女儿,最终欲言又止。

    妇人眼里神光颤颤,仰头望着走廊冷白刺目的光,强压着辛酸泪意,整条胳膊都在颤抖。外人眼里是姜家丫头生死不明,又有几个人知道,她儿子最是清醒,最是难受。

    姜家丫头要是能醒来还好,要是真跟表姐的一样,人醒不过来了。医院里连一个流着顾家血脉的亲人都没的话,顾淮左回朔津不别的,和顾家怕是要彻底闹翻了。

    这也是她宁可和顾建华大吵一架,也要带着顾竹西来檀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