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成为顾太太的第六十天理想和责任……
060.
急诊室的灯亮了许久,就跟开关坏了一样,关不上。
韩平也是从外地赶过来的,带着剧组主要负责人从重症监护室跑到了急诊室门口等结果。
周阳和手下警局的兄弟在这守着,周南水的秘书一样站在走廊里焦灼等待。
里面医生出来了好几次,各个手上都是血,看见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医生心里的担忧也更加沉重了,直接避开目光跑去拿东西。
李青容和顾竹西过来时,韩平和刘导他们都站起身来,侧目看向来者。往常只出现在电视上的人近在眼前,他们不敢妄自开口,脸上全都是敬畏。再,来这儿的哪个不是权贵家庭,单檀溟的薛家和周书记,就绝不是一般人能高攀的。
看着这些医生进出,时间是越来越久,韩平心里的惴惴不安在扩大,是越来越没底了,姜暖真没了的话,他的职业生涯也全毁了,剧组这么多人都不好过。
李青容几十年里什么场面没见过,更多的生离死别,都只是别人家的事,她象征性的慰问和做观察。现在情况不一样,她只朝周家子扫了眼,两天没合眼的周阳立即起精神挺身站好,连忙将剧组七七八八的人给请了出去,他和薛遇母子也回了休息室。
默契地将地方留给顾家人。
顾竹西跟在母亲身边,她才十七岁,一双冷清的瑞凤眼瞧着急诊室紧闭的大门,姜暖躺里面的吗?
原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母亲和父亲在爷爷书房里大吵一架后,才知道哥哥回国了,是姜暖出了事。
父亲和爷爷都不允许她跟着母亲去檀溟市,但她不是孩子,应该自己做决定。
李青容让女儿在靠椅坐下休息,自己走上前去,抬手放在儿子挺拔孤寂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语气透出临危不乱的沉稳:“坐一会吧。”
顾淮左侧目看向母亲,没话,也没去坐下,眼神寡淡的连光都要散去似的,眼眶暗红,几根睫毛似被水湿了黏在一起。
李青容再如何沉稳,也是一位母亲。看顾淮左这强忍着难过的姿态,她心如刀割,比当年强行送儿子出国时还要疼千倍万倍。
她抓住儿子的手,用力地握住,才发觉他插兜里的手冰冷发凉,一直在颤。
“没事的淮左,”她缓缓,“我们来了,母亲和妹都在这里,不会出事的。再念念这丫头福气是薄了些,但运气好。”
顾淮左脸上神情淡成一片雪白,安静的。
“给你把念念的护身符带来了,”李青容从包中拿出一只红色锦囊,掏出里面珍藏着的护身符,交放到儿子手里,似怀念有万般感慨:“她出生的时候惠萍早产,姜安亲自跑去慈云寺求的,开了光的。”
顾淮左依旧望着急诊室的红灯,刺目又危险,手上轻轻握住了这枚护身符。
果然,只有到姜家丫头才会有些反应,李青容心中酸涩,心底沉重叹息。儿子对姜家丫头太过用情,不管她这次能不能挺过来,都注定了有一场纷争会发生在顾家了。想让顾家承认姜暖,不管是以顾绝的身份、还是顾淮左的身份,都不可能。老爷子不会同意,顾淮左大伯和父亲都不会同意。
罢了。人能不能挺过来还是两,李青容现在只想儿子不要再沉默下去,她真的担心。
“念念这丫头啊,时候也是,”李青容想‘不懂事’,但看儿子脸色,她换了个词,“也是傻乎乎的,把这护身符偷偷给了你,跟家里是弄丢了。我一看就知道这是姜安去寺里求得那个,还写了丫头的生辰八字,让你给人还回去,你呀,藏在了铁盒子里。一放就是十几二十年。”
顾淮左没话,眼眶酸涩的作疼。
从学的时候,就跟她牵扯在一起了,拿走护身符的时候姜暖追在他身后,缺了牙的笑脸可爱稚嫩,缠着他‘护身符给你了,以后换你来保护我’。
听起来像是笑话,脑海中记忆犹新,他甚至都还记得她歪着脑袋笑,蹦蹦跳跳,麻花辫晃来晃去。
从学到初中、高中、如今。
是念念陪他走了二十多年,还是他太固执地拉着她走了这几年。
对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更是嘲讽。
垂头看了眼手精致的护身符,眼眶里干涩的泪水滚了一滴下来,湿了巧的符,将金色布料晕成了暗黄。
他从来不信神佛鬼怪只,但这一刻,从心底期盼世上有神。
信徒愿平分往后余生,换念念醒来。
至于代价。
神什么,便是什么吧。
神要什么,便拿去什么吧。
信徒平生无大愿,只求念念能醒来。
李青容看了眼他掌心湿了一块的护身符,无声叹了口气,低声训斥:“还没到你哭的时候,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就算。”
从心底涌上一口发酸的情绪,一时哽咽,李青容不下去了,转过头去,抿唇掩下了无奈。
单纯的心疼儿子。唉。
姜家丫头又不喜欢你,你强娶不,还把自个儿陷进去了。当初和顾绝争风吃醋,被捅了两刀都没掉一滴泪,今天。
孽缘,真是孽缘啊。
顾淮左沉默了许久,合手握住了的护身符。他微微侧转上身,看向身旁高瘦典雅的妇人,薄唇轻启,“妈,我跟念念,挺好的。”
“是吗,”李青容听见儿子这么多字眼,脸上艰难的浮起一丝笑,“好就行。”
“那段采访是我特地录给她的,”他声音很低,紧绷了一整晚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丝突破口,却又暗哑的沉重。
医院有这么多人作陪,都是世界之外的尘埃。在李青容来之前,没有一个人能和他聊念念,聊他们的过去,聊他们的将来。
他们不认识姜暖,只知道她是自己的妻子,顾太太。
而姜暖本身是不需要依靠自己,她聪明善良,也优秀内敛。他之所以喜欢‘顾太太’是因为,占有欲,她是自己的。而旁人口中的‘顾太太’,是羡慕或敬仰背后的他,不一样的。
“看出来了,”李青容握着儿子的手,莞尔淡笑,“本来我还纳闷,你不是喜欢采访的人,怎么会接受财经频道的记者专访,你对她好也不是一年两年,念念合该记在心里的。”
她知道,儿子想拿下欧盟十几个成员国的大单,等过年了带姜家丫头回顾家也有面子。采访里那句‘我爱人喜欢看财经频道’,就是明摆着跟顾家老一辈的人叫板了。
“我去欧洲的时候,念念下班回来就守在电视前,为了多看两眼我今天穿的什么。”顾淮左低沉的哼笑了声,“本来算教她做饭,这样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也不至于餐餐盒饭。”
“在她那里,像有用不完的借口,百般推阻。仗着自己会撒娇,一次两次的闹腾,怎么也长不大。”他又笑了声,回想姜暖穿着自己的白衬衫抱着他的腰在厨房里闹腾的场景。
“有时候我会想,我和念念好像没有分开四年,那么久。她还是那个在你们眼中乖巧听话的姜家丫头,背着你们,在我面前蹬鼻子上脸的乖念念。”
李青容另只手缓缓拍着儿子的手背,那只手如何也温暖不了,凉凉的。
她柔声安慰:“淮左,会没事的。”
“去欧洲那晚,她非要送我,太晚了我没让,她就蹲在门口哭,其实我知道。”顾淮左抽回手,习惯性地插在兜里,眼神淡到了极致,冷的没有什么感情。
“就和我去美国那年一样,她不想我走。”
李青容看着自己空落的双手,眼眸轻颤,咽了咽口水,缓缓问:“你还是在怪我们,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能放下吗?”
“您误会了,”顾淮左转过头,看向保养精致的母亲,“我一直很感谢母亲。”
李青容抬头,不经意与他的目光相对,心情晦暗难明,不清楚的复杂。
他,“那个时候送念念去机场。”
—
姜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周五了,早六点。
查房的医生穿着无菌服进来,发现她睁着灰白颓然的双眼。好像醒了一会儿了,姑娘身上插满了管子,额头脸上都有伤,后脑勺还剃了光头。
她脸白如纸,一双茶色的瞳眸盯着查房医生瞧,眼白凝固着淤血块。
医生怔愣,惊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进来时心情凝重,专家组对顾太太能不能醒来,或者还能支撑几天都持保留态度,面上不,内心都诚惶诚恐,害怕顾太太一个不心数值就为0了。
万万没想到,人居然醒了!
看着顾太太眨眼,一个动作像是被按了减速,费力极了。医生满心欢喜,连忙记录了各项数值,悬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氧气罩下,一层白雾凝结,如同干枯玫瑰花瓣似的唇轻轻翕动,姜暖茫然望向眼前灰白模糊的人影,头又昏又疼,胳膊想抬却抬不动,每一根骨头都是麻木的,失去了知觉般。
医生俯身,戴着口罩和头套,她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顾太太在什么,喘着粗气,呼呼的声音。
她不知道顾太太能否听见,温柔激动地安慰道:“顾太太您别担心,您的亲人都在外面,等您情况稳定后,他们就能来探望你了,您一定会没事的。”
完,她离开了重症监护室,带着这个好消息去了宋主任的办公室。看上去老了十几岁的宋主任一听顾太太睁眼了,脸上颓丧散去,容光焕发,赶紧站起身往外走。
为了顾太太这事,隔壁省的黎院长、邱院长、就连军区总医院的专家都赶了过来,这两天,市中心医院不停地进人,来得专家比开医学会谈还要正式。
就一个要求,千万不能让顾太太在檀溟市断气,这是上面下达的死命令。
不容易,不容易!
姜暖只醒了一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
即便如此,对承接重担的专家团队而言也是莫大的好消息。从几百米的山崖掉下去,顺着暴雨冲到河下游,在他们看来,能恢复生命体征简直是个奇迹,从阎王爷手里抢了一条命回来!
顾淮左周四从医院出来就去了黎华寺里,之前和姜暖去过的寺庙。
他曾因不信神佛不曾许愿,没想到也才十天不到,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在后院静修的禅院里手抄《地藏菩萨本愿经》、《金刚经》,天还没亮就开始抄,月上中庭了还在抄,每天睡不了几个时,手上发酸发沉还是握着笔杆,放下身段和偏见,虔诚地誊抄。
直到姜暖彻底醒来,转入了高级领导病房的那天,上山还愿。
他想,不是不信神佛,是因为俗望才生出了念想。
在他能力范围之外的,无法掌控的生死面前,为了念念,是神是鬼他都愿意去求上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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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ICU转入领导病房的第一天,也是一周后了。
顾淮左住医院陪护,岑莫将准备好的行李送来。
大多数时候,姜暖都是颓然睁眼,脑袋迷迷糊糊的,白着一张雪色的脸,没什么精神。她身体也不能移动,只能眨巴眨巴眼,望着人影方向,朝他艰难的笑笑,艰难地话。
她看不太清,只知道是个模糊的影儿在面前,但房间里有一股区别于白合花香、消毒水味道的雪松冷香。她曾窝在顾淮左肩颈上,贪婪地嗅过,令人沉迷的亲昵。
医生她颅内的淤血块压到了视神经,这才导致了视线下降,是正常现象,差不多一个月就能自我吸收,恢复视力了。
看不见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孤独和不安的情绪会无限放大,姜暖也怕。她怕针,身上也还插着好几根管子。
但更怕自己会不会突然病情恶化,直接人没了。
她还没等到付嫣结婚生子,还没看见慕歌事业有成,还没将关于青春的剧本拍成电影,还没…还没和爱的人白头偕老。
年纪轻轻,怎么能死?
从山上摔下去的时候,她拼尽全力去抓、去够一些能抓住的东西……满脑子都是顾淮左,好像除了他,自己和这个世界再没有别的挂钩了。短短地十几秒,她不停地祈求,求神求佛,求求你们,我不想死,不想死。
她一觉睡到了傍晚,还不见醒来。
顾淮左在后面客厅的工作区域忙完业务上的事,便坐回病床边,看着床上的姑娘,单纯地凝望着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或皱眉,或扁嘴,他的心跟着时间的分分秒秒抽疼。
姑娘脸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羸弱,粉嫩嫩的唇瓣变得透明而干涸。
他拿棉签蘸水涂在她干裂的唇瓣上,温柔细致,眼中的疼惜与怜爱交织在了一起。
姜暖在睡梦中张了张口,稚气地抿了抿唇,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沾了水的唇。
他无声一笑,念念是渴了。
被他闹腾了会,姜暖没多久便醒了。
除去了消毒水的味道,她又闻到了新鲜的白合香,很舒服,是他带来的吧。
换了一杯温水,他用勺慢慢喂给她,不疾不徐的。
姜暖喝了半杯,声音虚弱:“头晕晕的,我睡了几天了?”
他,“今天是第九天,周四下午,六点四十三。”
她脑袋没办法大幅度转动,眨了眨眼,眸子极力往窗户方向望,“外面呢,天快黑了吗?”
“嗯,已经暗下来了。”
姜暖笑了笑,放床上的手抓着被他轻轻地抓住,摸到他手指上的戒指,是凉的。
她,“我只知道一直睡觉,睡了不知道多久,才搬到这边,能够跟你话。”
她的是在ICU的时候,家属进去也不能超过两时,而且那时姜暖身体比较弱,一来失血过多,二来了镇静,容易昏睡。
她轻轻偏偏头,对着黑影的方向弯弯嘴角,“但是我听见了,你在跟我话。我就想,才和你过了几天好日子,怎么能不甘心的走了呢。”
不敢用力去握她的手,太脆弱了,她身上全是伤口,想抱她一下都是奢望。顾淮左俯身在她额头落下轻柔的吻,唯恐触碰到她额头的纱布,情绪紧绷着,对她醒来的欢喜与心疼。
“念念,以后再也不会了。”
姜暖动不了,由着他光洁温凉的额头靠着自己,呼吸轻微碰撞,交织间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她忍不住又吸了好几口,心旷神怡。
她刚想问‘淮左,你身上好香呀’时,脸上突然被雨水碰了下,感受到脸上的湿润,是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颊,她愣了片刻。
眨了眨眼,姜暖想用力冲破蒙在眼前的雾,不管她怎么费力都是徒劳,依旧看不清男人的五官、看不清他的情绪。
灯光朦胧,视线模糊。
一点一滴地往下落。
她很清楚这个时候不应该逞强抬起手,且不骨折,光是针头回血都令她胆战心惊的了。可姜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咬牙抬起了木乃伊似的胳膊,僵硬的手在空中摩挲,碰到了他的脖子,缓缓往上抱住了他的脸。
声音充满了病弱的无力,兵荒马乱地安慰他,她,“不要难过,不要难过好不好?我啊,真的很开心,自己能醒来。那么高摔下来,要是就这么走了,我才是舍不得啊,还没好好爱你,我怎敢先离去。”
她想到什么就什么,哽咽住了,眼眶酸涩热烫,泪水从眼角滚落下去,扁了扁嘴,压不住激动又害怕的情绪,胸口剧烈的起伏,撕扯伤口。
顾淮左满心热忱,来不及什么,心翼翼地将她的胳膊放了回去,输液管中有些回血是事,担心碰到了伤口。长眉轻蹙,声音低沉泛着些微低哑,“别乱动。”
手指温柔地拂去她眼角滚烫的泪水,他没再话,心疼和恐惧也是不能言明的情绪。
姜暖都不用去看,稍稍别过目光,脸颊枕在他柔软宽大的掌心上,“淮左,谢谢你。这二十多年来,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左手被她枕着,右手轻轻捧住她的侧脸,他无声轻笑了下,眼中清明纯澈,只了简单的一句,无限宠溺。
“傻念念。”
你是我铭刻在灵魂深处的责任,滚滚灼烫。
这一生,我都以你为光,人间理想。
因为你,我想成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