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A+A-

    “无谢。”

    “无谢。”

    脑子一片昏沉, 耳边不断回响着同一个声音。

    风无谢睁开眼,如梦初醒,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师妹”。

    记忆倾数铺散在脑海之中, 待神志彻底恢复,他才从所躺之地坐了起来。

    周围一片悄静,听不到半点声响, 只能闻得屋外翠竹的浅浅幽香。

    从前那些苦痛的回忆,一下席卷在了他浑身上下。

    原来.....这寥寥数十年的光阴, 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场天劫罢了。

    脚步声乍然间响起,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上神, 您醒了?”

    风无谢按了按心口, 偏头看向走进来的人。

    “是你啊。”他一眼认出面前的这个人,便是先前他在云城和梁城都见到过的白发老者。

    那个时候, 他还迷惑着此人为何对他态度那般奇怪。

    风无谢朝着敞开的窗子瞄了一眼, 这个地方虽幽静无人,却仙气环绕,心底的感应告诉他, 此处临近天山。

    屋内的白发老道静站片刻, 见他久未出声,攸地跪倒在地,恭敬俯首揖礼:“仙拜见风筠上神。”

    风无谢神色微微一怔,问他:“你认得我?”

    白发老道抬头望向他, 应话道:“仙数年前在瀛洲岛求学, 得姝冉公主的点化, 曾有幸见过上神。”

    风无谢没话,原本平静的神情此刻多了几分不悦, 低眸看着跪在地上之人。

    白发老道像是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揖着礼的双手僵在半空隐隐开始发抖,忙又转了话锋:“仙昨日已去天山告知祝幽使者,想来,他今日会过来。”

    祝幽为天山使者,是风无谢身边最信任的一位仙神。

    “你且起来吧。”

    风无谢按了按左肩,早已缺失了一块神骨的地方刺激得心口巨疼。

    “我昏迷了多久?”他问。

    白发老道缓慢起身,见他下了床,往边上退开了一些,回话道:“三日。”

    “三日。”风无谢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白发老道抬眸,试探性地问:“上神可要等祝幽使者?”

    风无谢摇头,迈步往外走了去,冷冷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天山。”

    他离开那片竹林,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踏入天山境内的那一瞬,身上被鲜血染透的衣衫消散,化作了素洁无瑕的白衣,瞳眸隐隐泛上蓝色,恋耐贩⒁脖渥髁嗽镜陌咨?br/>

    风无谢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是何时离开的天山。

    四百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他昏睡了一百年。百年之后苏醒过来,便落到了凡界,直至此时才回归本位。

    天山仙神素不出山,他活着的万年间,即便是与九重天之间也甚少走动,却不想,会与魔界的那位公主......羁绊不清。

    已经过了三日了。

    想来,她应已回了魔界。

    天山一片宁静,多处不见人影,也无声动。

    花苋蓁,她还好么?

    原本要踏进前殿的脚步陡然一顿,他察觉到了什么,忽的转了身子,朝着另外的方向走了去。

    这边一路都生满了罂粟花,花瓣殷红似血,映得眼睛疼。

    风无谢放缓了脚步,随意折下了一朵花。

    路过一处荷塘,他顿了顿脚步,往前边的水榭走了去。

    恰好从里走出来一道白色人影,与他碰了个正着。

    风无谢微微一怔,眼前此人,好像是祝幽。数百年未见,祝幽的面貌仿佛比之从前更加年少了些,他一眼间倒是没认出来。

    “恭迎主上。”祝幽微微揖礼,“属下昨日得知主上历劫回归,特意——”

    “退下吧。”风无谢断他的话,靠着栏边坐下,将手里的那朵罂粟花丢到了水里。

    祝幽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风无谢偏头瞧了他一眼,淡声道:“我烦得很。”

    祝幽微微点点头,正想要离开此处。

    “等等!”风无谢揉了揉眉心,忆起钟山国之事,喊住了他。

    “你去一回钟山国,查一件事。”

    祝幽微微俯身,“主上且吩咐。”

    “关于那位云王妃——”风无谢顿了顿,猜测道,“她应是与青丘有几分瓜葛的。”

    四百年前凶兽梼杌之事,风无谢比谁都清楚。灵狐山从来没有过九尾狐,若这尘间的九尾灵狐,只有青丘山存过。

    先魔尊幻瀛曾在青丘山纵了一把火,几乎烧干了整座山,当时烧死了好些已经幻作仙神的九尾狐。而那些尚未成人形的,在那之后都被带去了别处。

    风无谢接着道:“她想要伤苋蓁。你查清楚后,将此事告知丹穴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丹穴山花离上神的夫人桑芜上神,便生于青丘山,是灵力最高深的一位九尾灵狐。

    若是那云王妃真是与青丘山有牵扯的,桑芜上神得知她伤害了自己的孙女,自然头一个不会放过她。

    “那——”

    祝幽犹豫了下,问:“那位公主呢?”

    风无谢闭了闭眼,先前所承之疼痛早已隐散,他甚至都快没有了那段受伤之时的记忆,也没想此刻就去钟山国找那位容盈公主算账。

    他没回答祝幽的话,反问道:“钟山国眼下如何?”

    “天玄冰棺被触动,下了三日的寒雪。许是主上苏醒,雪此刻已经停下了。”

    “那灵芪山呢?”

    “一切安好。”

    柳月萱他们无事便好,省得还要在灵芪山上费心思,委实烦躁。

    “等我安静两日,再去带回冰棺。你先查清楚那九尾狐的身份。”

    祝幽肃然点头:“是,属下即可去办。”

    风无谢伸手变幻出了一把玉扇,往着河面轻轻扇了一下。

    平静的水面漾起一层层的波澜,素白的莲藕自水里浮出,原本躲在莲叶下的红色鲤鱼也倾数冒出了水面,像是受到了巨大刺激一样,不停地翻腾。

    风无谢偏头盯着那些鲤鱼,忍不住笑出了声。

    养了四百年的鱼苗,到现在还没有半个手掌大。

    “真可怜。”——他收起嘴边的笑意,握着玉扇再次往河下施了一道法力。

    水面浮现几丝白雾,水里的鲤鱼似乎发出了叫声,一只只的又都往水下沉了去。

    不多时,水面的雾气变作了纯白的霜雪,铺满了整个荷塘。

    真是无趣。

    曾经那万年间的岁月,他一个人是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早已记不清了。

    他在水榭中歇坐片刻,直至天色暗沉了几分,才化了荷塘的冰雪,起身回了自己歇息之处。

    是夜,噩梦萦绕,在凡界临死前的场景不断浮现在眼前,他看到花苋蓁浑身是血的躺在他身侧,哭到了失声。

    次日醒来,风无谢阵阵抽痛,浑身血液仿佛都僵冻在了一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息。

    以至于原本烦闷的心境,愈发糟乱了。他心里烦躁,又寻思着无趣,到了昨日那处开始逗鱼。

    待了片刻不到,有人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两坛酒。

    风无谢抬眼看了下来人,温温喊道:“虞叔。”

    眼前的老人家生满了白色连鬓胡须,扎束的头发半黑半白,一副沉稳之态,走近后将手里拿着的酒递给了风无谢。

    风无谢伸手接过,略微闻了闻,问他:“这酒是姝冉带过来的?”

    虞叔微笑着点头,“是。公主殿下带了好些过来。”

    风无谢拿起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抿了抿味,又问:“是师父亲手酿的吧?”

    “正是。”虞叔再次点点头,只是转念又,“这酒烈得很,又损灵力,还是不要饮太多。”

    风无谢再次尝了一口,觉着确实很烈,忽的拿起酒坛,往着河中倒了一些。鲤鱼扑腾出水面,倒像是碰着了什么山珍海味,争着游到了洒了酒的地方。

    虞叔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等他逗完鱼,才开口了一句:“主上此番历劫归来,似乎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风无谢丢下空酒坛,嘴边扬起了一丝浅淡的笑意,眼底似乎透着散漫,“哪里不一样?”

    虞叔眯着眼睛笑笑,并未应他的话。

    风无谢抬眼看向他,启唇:“我历劫之前,与师父好的那件事——”

    “目前为止,一切是妥当的。”虞叔给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风无谢神色并未松缓下来,眉头皱起,不解道:“可是我发现,我失了六成的法力。”

    “许是......”虞叔同样露着疑惑,大致猜测道,“许是神骨缺失的缘故,要过些时日才恢复。”

    风无谢拿起手边的玉扇转了转,刹那间好似又对此不甚在意了,攸地转了话锋道:“虞叔,你帮我去一趟不姜山。我想知道,苋蓁有无大碍。”

    虞叔面色一顿,须臾,又露出了一丝温温的笑意。

    “主上......何不自己去?”

    风无谢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玉扇,嘴中轻轻问:“我能去见她么?”

    虞叔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坦诚道:“主上若是想见,自然是可以的。”

    风无谢收起玉扇,抬眼望着他,莫名地问了一句:“她还记不记得我?”

    “......”

    虞叔一时无言,静静地看着他。

    风无谢同他对视片刻,最后受不住他那带着几分“看笑话”意味的眼神,嘲讽地笑了自己几声。

    “......”

    半响后,他:“帮我备一份礼,三日后,我要去一趟章莪山,拜会玉繁前辈。”

    虞叔眉头一蹙,着商量问:“是否先去魔界,妥当一些?”

    风无谢摇摇头,“等我先见了玉繁前辈,再去魔界吧。”

    章莪山玉繁上神,算是与他母亲有深交。魔尊祁摇不喜神族,这么些年,神魔两界虽一直两厢安好,可魔尊行事诡谲,性子善变,若真碰着了什么事,怕也只有玉繁前辈能管得了。

    “如此也好。”虞叔附和了他的话。

    此话音一落,从旁匆匆走来了一白衣少年,面色急切的模样。

    风无谢待人走近,先开口问:“怎么了?”

    少年俯身,心翼翼地开口:“主上,昆仑山来了人,是想借一株千年雪藕。”

    “给了就是了,这样的事,不必特意知会我。”风无谢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

    少年未来得及应声,风无谢面色骤然一顿,反应过来他方才的是什么地方。

    ——“等等!”

    他惊站起身,想要确认一遍:“你谁来了?”

    少年神色平静,木然地答话道:“昆仑山御倾枫。”

    风无谢按住他的手臂,嗓音扬了几分:“去找祝幽,让他到后山的荷塘去摘,选一株最好的,要——”

    “那个。”虞叔忍不住断他,“主上,你昨日,让祝幽去钟山国了。”

    风无谢恍惚间想起来,好像是。

    他转头看向虞叔,推着他:“虞叔,你去吧,你去摘。”

    “......是。”虞叔莞尔一笑,眼神示意了一下白衣少年,两人一前一后走离了水榭。

    风无谢轻呼了口气,理了理衣服,才往外走了去。

    按理,花苋蓁应是直接回了魔界吧?

    她此时不应该和御倾枫一起吧?

    越是这样想,风无谢心里越是发慌,好像下一刻他就要与花苋蓁碰面了。

    他的确是害怕的。怕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就好似三百年前在云城城隍庙外,他摘下面具的时候,她脱口而出的是那句生疏的话:“公子,你长得真好看。”

    那不是对他而言的初见,却是她记忆里的初见。

    走至前殿边外,风无谢顿住了脚步,目光看向不远处生得同样繁盛的罂粟花。

    他盯着那边看了看,本是想先去见御倾枫的,可视线移不开,脚步也不自觉转移了方向,仿佛是有一道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往那处走了过来。

    风无谢脑中有些恍惚。

    站在罂粟花丛前的女子身着月白广袖长衣,蓝色裙摆上绣着牡丹花纹,衣间系着蓝白两色的腰带,额间缀上了似牡丹的花钿,发上戴着一支牡丹步摇。

    仿佛许多年前,他在不姜山的甘华树下,碰见的那位绝美女子,便是眼前这副穿着装扮。

    是那位勾了他魂儿的女子。

    他一时间竟分不清,此刻的场景是不是虚幻的。

    风无谢撺攥紧了衣袖,手指被力道印得发白,竭力让神色维持着平静,缓步朝着那道人影走了去。

    他脚步迈得很轻,花苋蓁顾着摘花,毫无察觉。

    她......有没有忘记他?

    风无谢闭了闭眼,快要靠近她时,开口柔声唤道:“苋蓁。”

    作者有话要:

    为什么怕见她?因为......一些原因。

    【好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无谢其实是个恋爱脑,啥都不重要,见家长娶夫人最要紧,其他事都靠后。最后我想:他会很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