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
风无谢与和池曜之间的恩怨, 牵扯到五千年前。
他自虞叔口中得知那位师兄对姝冉生了几分情愫,他深知姝冉的性子,更深知魔界钰鄞的性子, 不想池曜他日因此遭罪,刻意去了一回瀛洲,劝解了池曜几句。
他回去后的第三日, 池曜忽然执剑闯入天山,一路伤了众多仙神。
风无谢便都来不及问他因何故如此, 依他的话同他痛痛快快了一架,生生挑断了他的骨脉,令他修为散失大半, 还灼伤了他的一双眼。
池曜当时对着他一通乱砍, 怒火中烧:“你觉得我配不上姝冉?”
风无谢听他那般问,才明白过来他那番缘故。
他一直清楚地记得, 当时池曜对他怒喝的话:
“风无谢, 你母亲是天山山神,上古神尊,父亲是神族帝君, 曾经的三界共主。你是上古神裔, 不用修行便能得旁人数年不得之灵力。你为天山尊主,这六合八荒之中,人人敬你怕你。”
“你身份那般高贵,想要的东西, 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可你没有资格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
此后数年, 他脑中还总能忆起池曜的那番话。
每每想到, 便觉可笑至极。
尤其当年花苋蓁在灵狐山出事,记忆里的那些话好似都化作了一柄利刃, 狠狠扎在他心头,令他痛得几近窒息。
他若不是百般无用,当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最爱的粟粟倒在血泊之中,气若游丝,险些丧命。
甚至在她闭上眼前,他都不敢与她再多一句话。
池曜当年自天山离开,愤恨之下,在东荒一处山城残杀了众多凡人。慕尘动了大怒,去往之时,碎了他的魂,是想要让他魂飞魄散的,只是把他抓回瀛洲岛途中,让他给逃了。
而后慕尘也未曾去寻他。
此刻风无谢想到所处之地,便清楚了。
“当年你逃离之后,便是来到了酆都?”
风无谢侧过身,盯着声音传来之处。
树下逐渐显现出一道黑影,满身雾黑之气。
“承蒙酆都的恶名,师父也不敢轻易踏足此地,才令我活到了现在。”
风无谢心口刺痛了一下,只觉得此地的怨气戾气都在往自己身上扑,窜动着浑身上下的骨血,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的,极其不痛快。
他偏头看向花苋蓁,见她难受地咳嗽了两声,腿脚有些站立不稳。
风无谢动作温和地覆上她的手腕,散出的清气抵退了花苋蓁身边的黑雾。
他看向池曜,神色平静自若,却是在问:“这里——临近玉幽宫?”
玉幽宫是座于酆都境内的宫殿,传闻玉幽宫内待着的,都是最凶残狠戾的恶鬼妖魔,哪怕修为再高深的仙神,步入玉幽宫,也只能被鬼魂撕碎。
池曜错愕了一瞬,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般平静地同自己言话,回他道:“此处是玉幽宫与地府结界之地,遍布孽摇頵羝山下的戾气。生魂到来,会引得众多恶鬼怨魂自地底跑出来。你在此待上三个时辰,便会灵力衰竭。”
风无谢面不改色,漫不经心道:“听起来,挺惨的。”
池曜不禁一声冷笑:“风无谢,多年未见,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令人憎恶。”
花苋蓁脑子一阵恍惚,在这瞬间意识清醒过来。
她扶着额头,抬眼看过去的时候,便听见池曜带着满面的怒意开口:“当年你与那魔族公主,弄出了那等遭天谴之事。可师父还是要护着你,甚至不惜耗费万年修为为你抽离恶魂,为你逆天改命。”
魔族公主……
“他分明憎恶魔界,憎恶魔尊,可为何——为何还愿意帮你做那些事情?”
花苋蓁下意识地连连往后退,整个人靠上了那寺庙破烂不堪的残门,脑子浑浑噩噩,好半天没沉静下来。
那些不太完整的记忆碎片,此时此刻都彻底拼凑在了一起。
前尘往事纷沓而至,她记起了在昆仑山的那一夜,她在醉酒之际,第一次和风无谢见面的情景。
她记起了那日在天山雪净池中,风无谢和她的那一句:粟粟,我喜欢你。
她记起了风无谢唤她的那一声“苋蓁”。
她记起了她自灵狐山回到魔界,痛楚之际,被她父亲骗着喝下了一碗忘忧酒。
……
花苋蓁捂住脑袋,双目迷蒙地看着前方的风无谢。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
他不是因为凡界那段段时日对她百般喜欢,而是因为他很清楚当年那个粟粟就是她花苋蓁。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子。
可是他……他为什么都不解释,任由她那般误会他。
“无谢……”
花苋蓁启唇,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完全听不到,只能怔怔地望着风无谢的背影。
风无谢似乎没太仔细听池曜方才那话,也没注意到花苋蓁的不对劲,手中缓缓变幻出了一把霜白长剑,对着眼前的人道:“今日依你所愿,了断吧。”
“风无谢,即便你杀了我,也离——”
池曜话语陡然停住。
他神情显现几分慌乱,忽的双膝跪地,望着四周开口道:“属下无意惊扰城主,还请恕罪。”
寒风阵阵,刮得枫叶簌簌下落。却无人回应他。
风无谢眉头紧蹙,颇有几分担心地转头看向花苋蓁。
花苋蓁回过神来,上前走到了他身侧,温声:“无谢,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风无谢一愣,“你在什么啊?”
花苋蓁低头看着他手中的剑,话锋转得快,“这剑真好看,回头送我吧。”
风无谢:“?”
花苋蓁脑子仍旧还是乱的,也不知自己能些什么,索性闭口不言了。
“城主?”池曜视线往边上扫视一圈,声音隐隐发着颤。
他尾音落下,不远处缓缓显现了一抹红色,伴随着一阵温和悦耳的声音:“我的酆都,何时由得外人胡来了?”
那道身影逐渐清晰,花苋蓁看清的时候,微微一怔,这个人……不就是她自城门口看到的那个吗?引她追到竹林碰见那妖女的。
只是他此刻戴着的面具,几乎遮挡了整张脸。
红衣男子迈着徐缓的脚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视线似乎是一直落在风无谢身上。
池曜满面恭敬:“见过城主。”
那人看着风无谢,轻声:“风筠上神远道而来,是本座招呼不周了。”
风无谢礼貌性的一笑,“玉城主言重。”
“无谢,你认得此人?”花苋蓁扯了扯风无谢的衣服。
“酆都城主,玉千泽。”
花苋蓁年纪尚,从未听谁言过酆都之事,更加不知这位酆都城主是何人物。只是他瞧着风无谢此刻的面色,似乎……不是个好对付的。
池曜见着似乎情况不太对劲,插话道:“城主,便是风无谢——”
他话音未落,玉千泽猛地挥动了手中的红扇,刹那间,地面的枫叶齐齐飞了过去,皆变作了锋利的刀齿,生生扎进了池曜的喉间、侧颈、心口。
花苋蓁看得身子一颤。
玉千泽轻轻摆动着折扇,唇角漾上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温和至极:“我的酆都,虽是万鬼之所,可也不是什么鬼都能容得下的。”
“城主……”
池曜瘫倒在地,浑身上下布满了黑红的雾气,止不住地淌血。最后发出一声哽咽,身躯随着地面的枫叶化作了尘土,消散在此处。
“风筠上神,本座已替你杀了他。”
玉千泽面向风无谢,低声开口:“作为答谢,你把你天山的万年雪藕赠我两株,如何?”
风无谢盯着他扇面上印着的狐尾百合看了一瞬,淡声:“听起来,不是桩划算的买卖。”
玉千泽面上笑意依旧,“本座不是在与你谈买卖,不过是念在故友之情,不取你的性命罢了。”
“传闻玉城主嗜杀成性,对于闯入酆都之人,从不手软。”
“今日竟能念昔故友之情,属实难得。”
风无谢上前两步,凝眸看着他的双眼,压低了声音问:“可否问一问城主,是哪一位故友?”
玉千泽唇边笑意止住,微微歪着头同他对视。
只这瞬间,玉千泽扬扇落了风无谢手中长剑的剑鞘,迎上他的剑口,两人了起来。
玉千泽身上分明满是杀气,连眸光都是冷的,可风无谢一同他靠近,便觉体内原本有躁动不安的元神平静了几分,动手之时都多出了一些自然纯粹的灵力。
都言这位酆都城主来历成谜,修为却是高的离奇。否则不至于当年池曜逃到酆都,连慕尘也不愿轻易踏足到此。
“风筠上神,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玉千泽攸地开口,用折扇抵挡住了他的剑口。
风无谢狐疑地看他,玉千泽轻轻落过来一记掌风,劈在了他左肩。
那是当年他剜了神骨的地方。
“果真啊。”玉千泽低笑一声,看不清面上的神情,仿佛是确认了什么事情。
风无谢扬过剑,欲要挑开他的面具,却被他轻易躲开。
他很轻易察觉的出,对方并未费力,仿佛只是想与他走个过场。
风无谢催动灵力,空出手来散出霜火对上了他的心口。玉千泽微微错过身,只想躲开他对自己的伤害,丝毫没有要伤他的意思。风无谢转过手腕,再一次扬上了剑。
那一剑直直从玉千泽脸上划过,面具掉落。
玉千泽仅在他剑横过来那一瞬,挥扇从他眼前轻轻拂过,一阵清风在他眼中,面具掉落的刹那,他眼前变得一片昏暝,已是连半分星光都瞧不见。
风无谢记性不算太差,先前在那客栈之时,瞧见的人影便就是玉千泽。
那身影的确让他觉着很熟悉,玉千泽选择与他碰面,却又不肯以面貌而示,此刻还令他盲了眼。
他是有多么不希望自己瞧见他的样貌。
风无谢怔然一下,退到了花苋蓁身侧,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看到玉千泽面容的那一刻,花苋蓁身子陡然一僵,后背凉了几分。
先前在城门外,只能隐约瞧见半张脸,此刻没了面具的遮掩,花苋蓁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貌。
他……怎么跟御倾枫这般像。
除却他左边眼角处那一抹红色的印记,整张脸看起来,竟和御倾枫是八_九分相似。
若非那是她亲叔父,若非是玉千泽这与御倾枫全然不同的穿着和周遭遍布的戾气,她恐也是不是能轻易分辨出的。
“你——”花苋蓁盯着他的脸,许久回不过神来。
风无谢察觉到她的异样,压着声问:“苋蓁,怎么了?”
花苋蓁茫然着,呐呐开口:“他长得好像我二叔啊。”
像御倾枫?
玉千泽闻言神色微微一顿,视线落到花苋蓁身上。
他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才带着疑问缓声开口问:“你是魔尊祁摇的女儿?”
花苋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觉得他此刻的神情有些诡异,却还是恍惚着点了点头。
玉千泽面上却是再次显现了笑意,盯着花苋蓁追问:“那你娘是谁?”
“丹穴山花沚。”
“桑芜竟允你爹娘在一起。”
他量了花苋蓁片刻,攸地又:“生得一点也不像你爹。”
花苋蓁心底狐疑,惊诧着问:“你认得我爹?”
玉千泽没理会她的话,转而看向风无谢,似是反应迟钝地此刻才回答他先前问的那句话:“那位故友,恐早已殒命,不在尘世了。”
他伸出手,散动灵力,掌心变出了一块月白色玉牌,递到了风无谢手上。
“这东西拿着,顺着来时的路出了城门,沿着生有桃树的径走,就能出去了。”
风无谢接过那通行玉牌捏在手里,轻轻笑道:“多谢前辈。”
玉千泽因他这一声突然转变的称呼面色再次沉冷下去,甩袖转身:“趁我没后悔,赶紧滚。”
“苋蓁,走吧。”
风无谢握紧花苋蓁的手,朝着回路走了去。
花苋蓁一路不敢吭声,又担心风无谢看不清东西,时不时往他看去,可他似乎脚步迈的很沉稳,没有走错一步路,任谁瞧了都看不出是个眼盲的。
顺利走出了酆都城门,往前走了一段路,昏暗的天色也逐渐明亮起来。
过了那条径,花苋蓁往后看了看,确认此刻已经脱离酆都境内,才问风无谢:“你眼睛痛吗?”
风无谢摇摇头:“不痛,只是看不见而已。”
“那个人……你不过他吗?”她又问。
“这位酆都城主,来历诡异,修为颇深。连我师父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但你他的样貌与你二叔有几分相像,我便能知晓他是谁了。”
“不是有几分相像。”花苋蓁纠正他的话,“是特别像。若你方才瞧见,定要被吓得不轻。”
风无谢脚步放得缓慢了些,问她:“你可知,你二叔生得像谁?”
花苋蓁脱口便答:“像我祖母。”
“那就对了。”
“你是那个人,他和章莪山有关系?”花苋蓁瞬间反应过来。
风无谢轻轻一笑,“我没这么,是你自己猜的。”
“无谢。”花苋蓁停住脚步,双手拉住他。
风无谢随着她顿步,凭着感觉看向她。
花苋蓁想到池曜和风无谢的那些话,心中早已堵成一块,格外不畅快。
她问:“你为何不与我解释?”
风无谢嘴边笑意滞住。
“你——记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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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我的男主一个比一个年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