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底气
裴君问, 她为何要屈就一个不如她的男人?
老太太从未听过这般离经叛道的话,但她心里,裴君之所以离经叛道, 全都是她们两个长辈的错,她们害了裴君。
老太太慌乱, 语无伦次, “女子……女子自古以来便是要相夫教子的, 都是外祖母的错, 外祖母怎么就猪油蒙了心……”
刘巧女因为母亲的话,稍稍从失控中抽离,痛苦不已,只是她跟裴君隔阂太久,根本不出任何请求原谅的话。
裴君看两人只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无法理解也不去理解她和她的野心, 不知是该同情她们, 还是同情自己。
外祖母和母亲根深蒂固的观念里所认为的正常的生活, 平凡且不易出错,但那是她们的人生。
而有一条路, 裴君注定要一个人走,没有人同行。
裴君原本还想告诉她们陛下赐婚的事,但以两人此时的情绪, 很有可能会崩溃, 是以,她决定暂时掩下此事,徐徐告之。
现下,裴君想再跟母亲敞开心扉,谈一谈当年不许婵儿跟她改嫁的事。
这一次, 裴君放柔了声音。
“母亲,或许我从前做决定过于果绝,也未能跟您开诚布公地谈清楚,伤了您的心,您看在我战场上九死一生的份儿上,且原谅我吧。”
大多数人吃软不吃硬,裴君若还是冷静地像是没心肝一样,刘巧女自然火气旺,可她此时轻声细语,刘巧女恼不起来,却依旧满腹委屈,便扭过头去不吭声。
裴君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母亲,我既然已经是裴家的长子长兄,受裴家尽心栽培,便要承担起我的责任,不可能随您重新开始。”
“至于婵儿……我当然相信您不会亏待她。”
刘巧女立即面向裴君,质问:“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要阻挠,婵儿还那般,便要离开我的身边,你怎么这么狠心?”
“可若是按照您和外祖母所想,女子便该出嫁从夫,若是赵叔不喜欢婵儿或者您的继女不喜欢婵儿,您该如何自处?婵儿又该如何自处?”
刘巧女欲言又止,无法反驳。
裴君为她挽起垂下的鬓发,轻声道:“母亲,我不是偏心祖母,您觉得在裴家不开心,我支持您离开,只是无论祖母在您心里如何不好,她对我和婵儿一定是掏心掏肺的。”
“母亲,您重新嫁人之后,难道就真的没有庆幸过,没带婵儿到赵家吗?”
当然有。
刘巧女双手攥紧襦裙,闭上眼。
赵经武同样是父母为她精心挑选的夫君,可即便对方人品不错,婚后生活也并非是一帆风顺。
夫君的父母双亡,白手起家,十分有上进心,可是他的原配娘家常常生出事端,继女赵宝儿被宠得任性,处处与她作对,还偷偷欺负弟妹。
赵经武心疼长女出生便丧母,也常教他们忍让,若是婵儿真的到赵家,定然要受委屈。
这些刘巧女都知道,可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
她已经错过一次,已经害过一个女儿的一生,若是裴君没有阻挠,她可能还会害了另一个女儿,每每这样想,刘巧女便痛苦不堪。
裴君抬手,擦掉她的眼泪,
可刘巧女感受到她手指上的粗糙滑过脸颊,更是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外祖母心疼女儿,揽住女儿的肩,两人抱头大哭。
裴君想要安慰,但是两人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只管哭她们的。
这下,裴君真是手足无措了,实在是女人哭起来,太可怕了……
就在她绞尽脑汁时,救星来了。
院中护卫大声禀报道:“将军,襄陵县县令携县衙官吏前来拜见您。”
刘家、赵家都只是普通商户,何时有过县令莅临,外祖母和刘巧女哭声顿时一停,眼中皆是惊异。
裴君见状,忽然意识到,她和外祖母、母亲之间的心结,仅凭言语是不通的,唯有事实才能告诉她们,她一个女子,究竟做到了什么。
遂,裴君起身,先请两人整理仪容,随后对护卫轻描淡写地吩咐道:“让他们稍等,我们这便出去。”
护卫领命,回到前院,向襄陵县县官转达将军的话。
县令等人脸上无任何不满,与护卫话客气极了,然后便恭敬地等在堂屋中。
刘家人和赵家人则恭敬地站在一侧,便是在自家也不敢出声。
而西院儿的外祖母和刘巧女,慌里慌张地彼此整理,急得不行,生怕怠慢县令老爷。
裴君老神在在地坐在凳子上,随手拿了个杯子把玩,劝两人宽心:“外祖母、母亲,你们不必急,让他们等着便是。”
“你这孩子……”外祖母下意识想要数落裴君一句,然而话才出口,方想起,她的外孙,好像是个大官?
老太太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下些许,只是依旧有些不确定。
裴君耐心地等,等两人收拾妥当,方才起身,扶着外祖母的手臂,回到前院。
她一露面,县令等官吏立时便双手举过头顶,大拜道:“下官襄陵县县令关敬,拜见裴将军。”
他身侧几个在县衙官级稍高的官吏,也纷纷自报姓名。
老太太走在女儿和外孙中间,瞧见襄陵县最大的官儿向她们这里拜过来,霎时僵直。
裴君侧头看了一眼,不单外祖母,连她母亲亦是不知所措,额头上都浮起一层薄汗了。
裴君转回头,面向襄陵县县令,平淡地开口:“不必多礼,起来吧。”
她倒也没有刻意地摆官威,只是她名声在外,官职亦是实实在在的金吾卫上将军,不怒自威。
而县令等官吏起身,态度依旧恭谨。
裴君扶外祖母走到上首,老太太却看着站在堂中的县令等人不敢坐。
裴君也不勉强她,右手背向身后,问关县令:“本将低调回乡,不知诸位从何得知我在刘家的?”
县丞周学名立即躬身答道:“回禀裴将军,下官的女婿便是裴家二郎,昨日女婿匆匆回乡,今日下官才知,竟是裴将军回乡了。”
“原来如此。”裴君语气稍缓和几分,“若论辈分,我也要称周县丞一声世叔。”
周县丞一脸惶恐,恭敬道:“下官不敢当。”
刘家人面面相觑,裴君一出现,态度仿佛还像是从前一般,这让他们产生了错觉,几乎忘了裴君已经不单纯是一个晚辈,如今平时皆要尊敬的县官们对她毕恭毕敬,刘家众人才终于有了真实感,也突然产生了距离感。
尤其是外祖母和刘巧女,她们是在场中唯二知道裴君真实身份的人,方才还在为裴君的离经叛道而难过,现在的局面,却让她们不知如何反应。
不过在场有一人,心里的想法与众人皆不同,那便是赵宝儿。
她看裴君和县官们交谈寒暄,眼神越来越热烈,还有毫不掩饰地爱慕,当然,她慕的是裴君的权势和地位。
以至于回程时,赵宝儿对继母刘巧女格外殷勤讨好,教其他人十分奇怪。
而她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一回家便求到父亲面前,撒娇卖痴一番,然后就像从前一般,直接地索要:“爹,我想嫁给裴将军,您跟母亲嘛~”
赵经武能创下如今的家业,也不是没脑子的,当即便否定道:“裴家大郎那样的官职,怎么可能娶你?你少异想天开。”
赵宝儿却不觉得她在异想天开,拉下脸,任性地:“为何不可?他是母亲的亲生儿子,母亲若是发话,他就是天大的官,也得尊孝道。”
“爹~”赵宝儿抱住父亲的手臂,“我想做将军夫人嘛,您就不想有个做将军的女婿吗?您就去与母亲,您可是她的夫君,她还敢不听您的话吗?”
赵经武依旧觉得不妥,可他耐不住女儿求,又觉得跟妻子也无妨,便回房与刘巧女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阿巧,你是裴家大郎的母亲,他的婚事,你可有算?”
刘巧女尚未从县令带给她的震惊之中回神,含糊地答道:“我有什么算……”
“你怎么能没有算。”赵经武搂住她的肩膀,觑着她的神色,低声道,“大郎一直不在你身边,这儿媳若是不再找个知根知底地,定要更与你生分,你也为咱们迅儿想想。”
刘巧女疑惑地抬头,“你究竟想什么?”
赵经武犹豫片刻,还是道:“你看咱们宝儿怎么样?她是你看着长大的,乖巧懂事……”
刘巧女当即便掀翻了桌上的茶盘,冷冷地看着他,问:“这是你的主意?”
赵经武皱眉,“是不是我的主意,也不该砸东西,吓着孩子们怎么办?”
“看来不是了。”刘巧女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出屋子,径直走向除主屋外最好的一间屋子。
赵宝儿正在美滋滋地描眉,见继母推门进来,还不待高兴,便被一巴掌蒙了。
“你干什么?!”赵经武心疼地看大女儿的脸,转头质问刘巧女,“你怎么能宝儿?”
刘巧女掐腰,一点儿颜面不留地骂道:“我她没脸没皮,不知天高地厚!”
“刘氏!你怎么话呢!”
刘巧女下巴抬高,底气十足,“我就这么话!你还好意思她乖巧懂事,平素就欺负迎儿迅儿,还想嫁给大郎?呵!别大郎当上大将军,她就是还在读书科举,也不是赵宝儿配得上的!”
赵宝儿气疯了,“爹!你看她!”
赵经武恼羞成怒,喝道:“刘氏!”
赵迎和赵迅躲在门外,吓得一缩。
刘巧女却是以更大的嗓门儿回应:“喊什么!你敢跟我喊!我家大郎可是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