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野心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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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确实以证据断案, 但是合理的推理有助于激发对案件的新的解读,亲自查看现场,则有利于发现遗漏。

    裴君强烈邀请谢涟一起去那个奉车都尉和三驸马安置外室的宅子看看, 谢涟没有拒绝,见天色还早, 他们便直接前往。

    一行人先去的是受害的奉车都尉的宅子, 因为出现凶杀案, 宅子已经封锁。

    大理寺的差役上前撕开封条, 然后推开门,久未开的门上散落一片灰尘,呛得众人喉咙发痒,纷纷用手在面前扇动,拂开灰尘。

    谢涟对大理寺差役道:“再去仔细搜搜, 一片纸, 一个印记, 全都不要落下。”

    差役们应“是”, 各自散开。

    裴君也让护卫们去搜查,她则是在这庭院里四下闲逛, 随口问道:“谢少卿,凶手是如何进来的?”

    谢涟走到东侧墙边,道:“凶手乃是攀墙而入, 墙上的脚印便是证据。”

    裴君贴近墙, 确有脚印,其中一个脚印只有上半截,旁边则是一个宽两寸左右滑下的痕迹。

    她大概比划了一下,然后将前摆塞进腰间,按照凶手脚踩的位置, 蹬着墙从旁边爬上墙头,蹲在那儿观察周围环境。

    谢涟站在墙下,微微仰头,道:“大理寺已经反复查看过,证实凶手确实从此处闯入,但是凶手没有裴将军利落。”

    “从脚印可以看得出来。”裴君往北眺望,道,“这坊中家家户户的院墙离得如此近,若是贼人攀上一户墙头,岂不是附近几家皆如入无人之地?”

    就像死者家与东边的邻居家,两堵墙中间紧能容一人正身穿过,往北,有几户甚至共用一堵墙。

    裴君环胸,忽然问道:“京兆府衙有都城地图,但应该没细化到家家户户吧?”

    谢涟虽是任职于大理寺,但是博闻强识,即便裴君所问非大理寺管辖,他也能够从容对答:“都城每年从各地往来之人众多,人口常有变动,极难一一登记在册,不过京兆府衙对京都的户籍管理十分严格,房契变更亦要经过官府。”

    裴君自然知道房契变更要在官府登记,当初郝得志他们一行武将购置房产时,都专门到京兆府衙登记过。

    事实上,买房子定居的人通常不会给都城治安造成问题,反倒是那些流窜于京中,居无定所的人中,有不少隐患……

    一刻钟后,大理寺差役过来回禀:“少卿,并无发现。”

    不多时,裴君的护卫也从仓库出来,递给她两块儿细轻薄的竹片,“将军,您看,这是在仓库外墙发现的,仓库的屋檐下还有些禽类粪便,似乎是近些日子留下的。”

    裴君将竹片拼起来,赫然是一个筒状,通常这种形状,要么是做哨子的,要么是绑在禽鸟腿上,用来送信的。

    而这两片,应该是信鸽上的。

    “谢少卿,看来这座宅子被封期间,来过客人。”裴君跃下墙头,将两片竹片递给谢涟,“而且非常谨慎。”

    没留下任何足迹。

    谢涟端详竹片,皱眉,“信鸽?”

    大理寺差役闻言,立即道:“少卿,属下们日夜守候,再有信鸽飞进来,立即缴下通信。”

    “晚了。”谢涟合上掌心,握紧竹片,“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信鸽飞到此处。”

    差役迟疑,“那……不守了?”

    裴君背手从两人身边走过,漫不经心道:“或许也可以期待逮到一只迷路的鸽子,人尚且粗心,更何况鸽子呢。”

    差役们以为裴将军在讽刺他们粗心大意,先前没有注意到这宅子里有信鸽,一个个全都涨红脸。

    谢涟却是赞同道:“这也是一个线索,派人守着,若真有迷路的鸽子飞进来,便跟上去,瞧瞧飞去何处。”

    “再去问问周围邻居,可有注意到这家有信鸽飞入,是从哪个方向飞入。若问出来,便沿着那个方向听一二。”

    差役领命,立即便出门去询问。

    这是最笨的法子,但在目前毫无其他线索时,只能这般。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并非单纯为了这个奉车都尉的凶杀案,而是因为那个跟突厥有关的图腾。

    中原深受突厥之害,如今的大邺又刚结束战火,他们不能放过任何有可能扰乱大邺太平之事。

    鉴于此,裴君和谢涟亲自进入屋中,再仔仔细细地查探一番,别处皆一无所获后,聚在书房中唯一的一个简陋书架前。

    裴君问:“死者如此谨慎,那图腾又是从何处发现的?”

    “仵作验尸时,在那奉车都尉的锁骨上发现的。”谢涟见她手伸向书,又道,“这屋中几本书籍,我全都看过,文章典籍并无一丝错处,而且从书籍簇新的纸张便可看出,并不常翻阅,极大可能是作摆设之用。”

    裴君便住手,抬脚去蹭书架旁边的积灰,见没有任何拖动痕迹,她又从护卫手中要来刀,用刀鞘敲击书架后的墙,全都是实心,并无松动。

    其他人受她启发,纷纷找了工具,不放过每一块儿砖,连地砖都不放过,若还什么都找不到,下一步便准备掘地三尺了。

    好在有一个差役敲到床头下方,终于找到了一块儿松动的地砖,撬开来后,便兴奋道:“少卿!找到了!”

    随后,差役搬出一个普通的木制盒子,木盒长十寸,宽六寸。

    裴君和谢涟对视一眼,忙走过去,一同查看盒中之物。

    木盒中除了一些金银,只有一把短刀,短刀刀身弯曲,刀鞘、刀柄皆无任何花纹,看不出出处。

    裴君颇为失望,放下刀,“果然谨慎,竟是没有只言片语。”

    谢涟一双拿笔的手,拿起短刀,拔出刀,仔细量着刀鞘:“刀鞘乃是皮制,看样子似是狼皮,略显陈旧,但并无一丝灰尘,显然主人十分爱惜,而这刀鞘的缝制,十分细密,并非粗糙之物。”

    他又举起短刀,问裴君:“裴将军,这刀应是一把好刀吧?”

    裴君点头,“包钢工艺,刃口淬火,这是大邺才有的制刀技艺。”

    但这并无用处,虽工艺是大邺的,但是已并非大邺独有。此技艺早已传至四方,只不过有些国家,无法大量造罢了。

    无法从一把短刀上发现得到什么线索,裴君只能根据这个奉车都尉不一般的身份进行推测,“如果这是大邺制造,很有可能是从某个大邺人手中得到的商品或者‘战利品’,如果不是大邺制造,那么以这把短刀工艺精良的程度,并非一般人可以拥有。”

    谢涟补充,“无论是否为大邺制造,都极可能是某个重要人物送给死者的,所以他才如此重视。”

    裴君眼前再次闪过那个突厥大将罗喀曾经过的话,微微点头,赞同谢涟的推测。

    他们二人,并无交情,也无默契,但往往对方了一句话,另一个人便能极快地领会。

    谢涟与裴君四目相对,又分开来,将刀放回到木盒中,嘱咐差役带回大理寺。

    “应该搜不出来什么了,裴将军,我们去三驸马安置外室的宅子吧。”

    裴君则是心下感慨,这就是与聪明人共事的好处。

    而且这位谢少卿,在聪明人里更加难得的一点是,他们都明白,无论是立场不同或是私事上有何矛盾,当涉及到国家大义时,都要撇开,一致对外。

    一行人转去下一处,在三驸马的私宅之中,他们搜了许久都未能搜查到任何与凶杀案有关的证据,倒是在床上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些助兴的玩意儿。

    差役护卫们交换暧昧的眼神。

    谢涟守礼,非礼勿视,当即走出寝居。

    而最应该害臊的裴君,反倒稳坐如山,挑了挑眉,警告道:“莫在外嚼舌根,否则得罪了人,倒了霉,只能怪你们自己。”

    众人自然不敢得罪三驸马和崔家,纷纷收敛,合上抽屉,专心做正事。

    到最后,众人只搜到一些那外室与人传情的淫言秽语,另外就是一罐迷药。

    这罐迷药,样子与先前裴君从拐子身上所得的迷药几乎一样,从何处而来,显而易见,想来外室能够顺畅地送出崔郎君,便与这药有关。

    临离开前,谢涟对裴君道:“裴将军,世上并非没有巧合之事。且没有关联,或许是一件好事。”

    裴君不言,只是临走之前,往东南边儿那个住着几个女人的院子看了一眼。

    众人分开后,裴君径直回到家中。

    阿酒一见到她的模样,立吃惊地问:“将军,您这是去了何处?怎么衣服都脏了?您这也太费衣服了。”

    她完,转身就出去帮裴君叫水。

    裴君穿着脏衣服不敢随便坐,站在原地等阿酒回来,才道:“所以给我做几件外出见客的好衣裳便是,平时穿普通布衣最好。”

    阿酒闲不下来,又去给她拿干净衣服,嘴上还念叨:“您如今好歹是从二品,若穿得不体面,教人瞧去,岂不是失了身份。”

    裴君一动不动地反驳她:“我的体面,是因为我裴君这个人,不是因为锦衣华服。”

    “可这世上,就是有许多以貌取人的人。”

    不过阿酒转念一想,满京城,大概也没有人敢借此取笑她家将军,便道:“京城里人情往来花销巨大,您除了那百亩良田和俸禄,又没有旁的营生,要养这么大一家子人,还要给七娘准备嫁妆,是该俭省些。”

    裴君摸摸鼻子,教阿酒这么一,她属实不够富裕。

    阿酒想到这里,又问她:“将军,您可要盘几个铺子,赚些钱?”

    裴君稍想了想,便摇头道:“不必,我并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分心,我的积蓄去了给七娘做嫁妆的,剩下的足够我和祖母用,俸禄和那百亩良田养府里的人也绰绰有余。”

    她连陛下赏赐的万两黄金都能毫不犹豫地献回去,吃喝不愁,也不需要为子孙后代筹谋,要更多的钱有何用呢?如今这样便正好。

    裴君换洗完,去后院陪祖母和妹妹一起用了晚膳,然后回到书房,略加思考便提笔疾书。

    临睡前,裴君想起白日颜丞相与她的交谈,一句一句,反复琢磨。

    第二日,她间起来练完武便将裴司叫到她的院子里,聊起颜丞相可以为裴司引荐先生之事。

    如今裴君算是裴家这一代的领头人,旁人不可能将她和裴家分割来看,她的很多选择都会左右裴家日后的前程,裴司便有权力跟她一起做决定。

    “大邺朝堂,世家、勋贵、寒门三足鼎立,寒门始终势弱,原先有颜公做领头之人,如今颜公年迈病弱,寒门官员中便无在朝堂、民间皆名望威势极高之人。”

    “颜公要与我结交,便是想我站入寒门一派。”

    “我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这话时,裴君的眼中,有野心。

    而裴司读书科举,自然也有抱负,若能得一大儒教导,结交更优秀的人,他怎么有理由拒绝。

    “阿兄,我也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两人相视一笑,胸中皆有豪情。

    裴君赶在上朝之前,给颜丞相写了一封回帖,言明还想再次拜访,但是并未急着送出,而是先去上朝。

    朝上,裴君第一次正式进言,想要与京兆府衙合作建立一份京城档案,绘制整个京城的精细地图,并且详细记录每家每户居住人口,所有外来长居京城一月以上的人员,亦要备案。

    而她想要的“精细”还不止于此,更细致的内容,裴君昨日皆已写成奏折,呈给明帝。

    此举确实为两个部门增添了巨大的工作量,但好处也是可以想象的,起码这个网结成之后,他们查案追凶的效率便会更高,有些暗地里的勾当也会无所遁形。

    但与此同时,过于透明,也会触及一些人的利益,立即便有官员进行质疑。

    裴君认出,质疑她的人多出自勋贵或是世家,勋贵那几家的拥趸都有,而世家之中,则是以姬家和崔家为首,当然,世家向来婉转,并非两家家主亲自提出质疑。

    吏部尚书谢策和姜家的当家人、太子少傅姜时绎并未出言。

    裴君一个人面对众官员,岿然不动,只等明帝的决定,她有很大的把握,明帝会同意。

    同时,她的心里也越发坚定,她可以坚持自己所坚持的,但孤木难成林,她需要在这样的时候,也有人拥护她的主张。

    而明帝看完裴君的奏折,听完众官员的辩论,终于开口:“裴卿所进之策,朕以为于京城治安极有利,准。”

    裴君勾起嘴角,拜下,“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