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捉虫) 欣赏
这两日, 大皇子一系的官员一直在弹劾崔家,弹劾起于三驸马失德,但崔家很多其他的事儿也都被翻出来攻讦。
世家尾大不掉, 几乎没有哪家底下是完全干净的,便是家规森严如谢氏也不例外, 只看程度轻重而已。
因为弹劾崔家的那些罪名, 并未莫须有, 明帝也出言训斥了崔家主和三驸马, 亦有些许责罚。是以崔家近来颇为烦恼,当然,也仅是烦恼而已,并不足以让崔家伤筋动骨。
崔家人眼里,大皇子一系固然可恶, 裴君这个始作俑者, 也有如肉中刺一般扎在那儿, 只是碍于为太子拉拢裴君的好处, 碍于燕王,他们便是看不顺眼仍要忍着。
裴君要建这个京城档案, 崔家强烈反对,除了自身利益,确有出气之心, 可惜朝上众官员还未让裴君受到教训, 明帝便准许了裴君的献策……
不止崔家,好些个官员都有些色变,估计已经算好如何搪塞。
裴君却是早就设想过即将面临的为难,又躬身奏道:“陛下,此举乃是为都城治安, 都城的每一个角落越是于陛下和官府面前透明,为非作歹之人便越是不敢肆意妄为,都城中陛下、诸位大臣以及百姓的安危才越是有所保障,是以,臣请陛下恩准,如若各坊间有任何不明晰之地,皆标明备注,日后加重巡察。”
此言一出,先前变色的官员脸色更是难看,若是如此,岂不是他们前脚搪塞,后脚他们那些私底下的产业便会成为特殊标注,重点巡察?
大皇子看向裴君的眼神意味不明,太子倒是满眼欣赏。
户部尚书俞巍然则是目露赞叹与期待,只是隐隐又有一丝担忧,因为裴君行事过于方正,不够圆滑。
至于燕王秦珣,与裴君共事多年,了解她的才能,欣赏的同时,又有几分骄傲,但很快,他眼中的笑意便收起,沉默地垂眸。
裴君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如此为她骄傲,却也难以释怀。
明帝坐在龙椅上,台下所有人的神情皆映入眼帘,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准了裴卿所言。
散朝后,裴君知道她如今颇不招人待见,与太子等人恭敬地告辞之后,便扬长而去。
太子邀请燕王去东宫坐,对他道:“以裴将军之才,若能助我,必定如虎添翼。阿珣,你与他共事多年,可知如何能让他为我所用?”
秦珣看向兄长,目光中带着几分涩意,“阿兄,正是因为我与她共事过,我才更清楚,裴君心中自有一杆称,她不会带着曾经跟她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助你,亦不会助郑王。”
太子似是并不意外弟弟如此,转而道:“阿珣,你可知昨日裴将军去探望了颜公?”
秦珣眉头微动,然后便归于平静。
朝堂之中,很多时候一个极寻常的举动都带着巨大的深意。
太子多次表达过对裴君的欣赏,大皇子自然也想拉拢裴君,但裴君入职金吾卫后没多久便回乡,他们皆未来得及与裴君接触。现下裴君才归京便掀起波澜,但她谁都未曾亲近,反而只去了颜丞相那儿……
如果这是她的选择,秦珣只有一句话:“裴君效忠于父皇,日后阿兄走上那个位置,她也会效忠阿兄。”
太子闻言,笑道:“阿珣,你少年时总是独行,如今看来,也交到了知己好友。”
秦珣低眸,看着手中摆弄的茶杯,无言以对。
太子见状,微叹,“阿珣,你自回京大多时候皆闭门不出,唯独发生与裴将军有关之事才出府,你骗得了旁人,却是骗不了我。”
“裴将军的为人,经了这几次事,我也有所了解,你既然更了解他,便该知道,他纵是碍于立场不便与你多接触,想必心中也视你如初。”
太子年幼时便被立为太子,多年来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连与父皇,都要心应对,唯有秦珣,两人相差六岁,秦珣几乎算是太子带大的,他只有在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面前,才能展露心扉。
“阿珣,我如今身处这样的漩涡之中,已是无能为力,但希望你能开怀些。”
秦珣闻言,马上抬头,扯起嘴角宽慰道:“阿兄,我与裴君也称得上一句‘生死之交’,情分不是假的,我不常在外走动只是为了养伤,并非阿兄以为的……”
“阿珣。”太子抬手,道,“你不必与我解释,你自己清楚便是。”
秦珣止住先前的话,片刻后,轻轻点头。
而太子忽然一笑,问道:“你也年纪不,既然回来,婚事也该算起来,你心中可有想法?”
秦珣脑中闪过裴君的身影,随即摇头道:“阿兄,好不容易回京,我暂时没有成婚的想法,只想多清净两年。”
太子一直看着他,未曾落下他神色里的每一丝变化,忽然问道:“你莫不是有意中人了?”
秦珣一顿,很快便否认道:“没有,我只是累了。”
太子将信将疑,道:“便是真的有也无妨,以你的人品相貌,难道还有女子不喜欢你吗?”
怎么没有?秦珣无奈,不想和兄长纠缠在这样的话题上,便道:“阿兄对姬家女如何算?我并不希望阿兄真的纳姬家女进门。”
太子甚至不用询问便知道他如此的缘由,但仍然道:“郑王一系步步紧逼,我若什么都不做,随时有可能坠入深渊。”
秦珣当初毅然北上,是因为救国之心,但也必须承认,离开京城让他轻松下来,而离开之后,当他每一场战争都抱有必死之心时,他不再只着眼于京城这一方天地,自然开阔许多。
如今再看这朝堂,更觉无趣。
可他走不脱了……
“阿兄可想过,抛开立场利益,为大邺做过什么?为百姓做过什么?又为自己做过什么?”
这一次,轮到太子无言。
……
裴君从皇城离开,便乘马车回金吾卫。
马车一入金吾卫所在的街道,便缓缓慢下来,坐在外头的护卫禀报道:“将军,有一位娘子拦马车。”
裴君挑开马车帘,向前看去,见是前几日从拐子手中救下的谭娘子,并不想理会,可是瞧见不远处金吾卫衙门探头出来看的一群好事之徒,便道:“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谭霜上前,心翼翼地递上一盒点心,道:“裴将军,您救我一命,霜无以为报,只能做些点心,感谢您。”
裴君未接,神色淡淡,直截了当地问道:“谭娘子那般在意名声,为何还要孤身拦车,可知若传扬出去,你的名声会如何?”
谭霜手指紧紧抠着点心盒,难堪地低下头。
裴君侧头,冷眼瞪向那些躲在门后望过来的金吾卫,待到他们缩回去,方才重新看向谭霜,语气平和道:“昨日贵府欲道谢之事,管家已经告知我,你若真在意名声,便不该来此。”
谭霜啜泣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脚前的地面,哽咽道:“将军是英雄豪杰,自然瞧不上我这样的做派,可我的名声已经坏了,我能有何办法?”
“所以呢?你明日还会来吗?”
谭霜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一言不发。
裴君无奈,瞧着谭霜的脸,一顿,忽然问道:“你多大了?”
谭霜惊讶地抬头,磕磕绊绊道:“十、十六。”
“军中有不少未成婚的将士,有些家世虽然平常,但是人品不错,我可以让我祖母替你做媒,有我作保,这些人都不会拿你被拐事。”
谭霜越听越茫然,这不在她想象之内,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
便是裴君身后的护卫和车夫,亦是对这个走向生出满心荒唐之感,而后便是盲目地赞叹,将军不愧是将军,找上门的娘子亦能轻松妥善地应对。
而裴君虽认为她的提议皆大欢喜,但依旧尊重谭霜的意愿道:“我祖母是二品诰命,为你做媒,你家人想必不会反对,当然,我并非强逼你同意,拒绝也无妨,你可以回去想一想。”
谭霜呆呆地点头,依旧反应不过来。
而后,裴君目送谭霜上马车离开后,方才步行回到金吾卫。她记忆好,方才趴门的金吾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拎出来教训一番才罢休。
第二日,谭霜再次按照兄长的要求,带着食盒等在金吾卫所在的街口。
等到裴君后,犹豫一番后,一咬牙对她道:“裴将军,我、我不想嫁给武将,我想问,您家中可还有旁的未婚兄弟,是您家的话,我能带去丰厚的嫁妆。”
这倒是让裴君有些意外,但她还真是有一位族弟,但有些话,她也得清楚:“我确实还有个比你一岁的族弟,不过目前没有功名,可能在世人看来不算出息。”
谭霜急急道:“我不介意!”
裴君先前忽然那般提议,并未想到堂弟裴吉,毕竟她虽然居高位,可堂弟确实只是普通人。
但现在谭霜主动表态,裴君思考再三,觉得此事也不是不能成,于是她傍晚回家,便将此事与祖母了。
老郭氏不像裴婵,需要学管家学很多礼仪,在府里待得无聊,乍一得知有做媒的事儿,兴趣盎然。
而裴家又不是没与商户结果亲,她自然不在意什么“商户低贱”的话,只觉得裴吉若是能有这样一门婚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原来老太太觉得应该先给老家寄一封信回去的,但是裴君并不希望谭娘子继续无止境地出现在那条街口,对她的名声极坏,便催着祖母给谭家下帖子,先提一提婚事。
而裴君则是再次踏足颜府,替裴司落实了先生一事,颜丞相所之人,就是春山居士。
春山居士住在京城外,单独开辟了一处幽静之所,裴君拿到颜丞相亲笔所书的书信,带着裴司去到春山居士的隐居之所,见到了这位名声斐然的春山居士。
裴君和裴司原来想象的春山居士的模样,就是一直以来印象中那种博学的大儒形象,没想到亲眼见到,却是一位狂放不羁的老者,一身布衣,头上戴着草帽,手里拿着鱼竿,赤脚躺在河边昏昏欲睡。
“客既来,不如一同垂钓?”
声音传来,老人的姿势却是丝毫未变。
裴君与裴司对视一眼,一动走到河边,各自选了一支鱼竿,坐下。
裴司的心情无法平静,强压着专心与钓鱼之上。
裴君则是拿起鱼竿,注视着水面,初时脑子里还有些纷乱繁杂地情绪,渐渐地便沉浸在其中。
春山居士睁开一只眼,瞥向两人,越是事,越能看出性情,裴家两子,裴君专注,裴司自制,如此教养,家族怎会不兴。
片刻后,复又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