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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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君一夜浅眠, 天将亮便起身,轻手轻脚地将几搬回到榻上,然后便离开公主府, 回到裴府。

    除了值夜的人,她是整个府里起得最早的一个人, 没有惊动任何人, 在练武场练了两套枪法, 郝得志等人才陆陆续续起来。

    郝得志刮了胡子, 越发践行“嘴上无毛,话没边儿”的作风,一见裴君,便大惊怪道:“将军,新婚头一日, 您就将公主扔在新房, 传出去会不会教人以为武将都不知道怜香惜玉?我还想娶妻呢!”

    裴君看他一夜过去便泛起青茬的脸, 直接挑起一根长|枪扔过去, “少废话,来一场。”

    他刚一接过长|枪, 裴君便箭似的冲过去,一套强刺,逼得郝得志不得不边后退边格挡, 颇有几分狼狈。

    “你是武将, 任何时候都要所有防备,最快地发起反攻。”裴君没给他一丝喘息的余地,长|枪横扫。

    郝得志双手握长|枪,立起的长|枪挡住裴君的攻势,长|枪一掀, 迅速反击。

    势均力敌的比试才酣畅淋漓,而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强者,才能飞速进步。

    裴君自回京后,虽每日不间断地练武,但她自我审视,已经停滞许久,不进则退,这让她心中升起几分紧迫感。

    郝得志的感觉,便是她越越强势,几乎让他应接不暇,难以招架。

    结束时,裴君的长|枪擦着他的颈侧直插过去,郝得志出了一身汗,后背全都湿透,用长|枪支着身体,边喘气边道:“将军,老郝我错话,您也不用这么吓唬我啊。”

    裴君举起长|枪,手臂一甩,扔向武器架,长|枪落进武器架后,道:“郝得志,你不够强。”

    郝得志不反抗,“比不过将军,老郝我服气。”

    裴君却并不满意,面无表情地转身。

    郝得志摸不着头脑,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将军,您不与公主一起拜见老夫人吗?”

    裴君脚步一顿,再次转身,走向宅门,转回到公主府。

    “驸马。”

    一路上,公主府的所有侍从全都恭敬地行礼,裴君心里想着事情,皆随意点点头便过了。

    四公主秦珈已经起了,正在梳妆。

    裴君出现后,秦珈的贴身侍女们也全都在行礼时喊得“驸马”。

    秦珈莫名觉得“驸马”这个称呼有些不配裴君,便吩咐道:“以后都叫将军。”

    侍女们立时应下来。

    裴君从思绪中抬起头,看向四公主。

    秦珈别开视线,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并不与裴君交谈。

    阑梦想起间进入公主寝居之后,在榻上瞧见的被子,眼神一转,拿起两支钗,问道:“公主,这两支,您觉得哪支好?”

    也不等公主回答,她又转向裴君,期待地问:“将军,您看这两支钗,哪支更配公主今日的装扮?”

    秦珈没回头,在镜中瞪阑梦。

    裴君则是看了一眼秦珈的背影,随后认真地量那两支钗,都是极华丽的钗,做工精美,并非普通手艺的钗,也都很适合四公主一贯的风格,便随意地指向阑梦右手那支,“这支吧。”

    阑梦立即举起右手那支钗,问公主:“您看将军选的这支如何?”

    秦珈像是并不如何在意似的,点点头,“那就这支吧。”

    阑梦笑容满面地为她插上。

    待到秦珈收拾妥当,裴君便与她一起往裴府去,从公主府的正门步行出去,走了十几步便是裴府正门。

    秦珈走到宅门不远,停下,“裴将军只管放心,我会做好你要求的事。”随即才走进裴府大门。

    护卫们皆在外院的练武场上,纷纷向公主行礼。

    裴君先前交代过众人对四公主恭敬有礼,不过并没有让他们将四公主视作她一般,甚至某种程度上来,公主还不如阿酒在她的府里有话语权。

    而这些,四公主秦珈并不清楚,她只瞧见裴府的侍卫,下人皆对她恭敬有加,客气有礼。

    老郭氏等人已经坐在正堂等候。两人走进二门,径直走进正堂。

    公主千金之躯,不可能像寻常新嫁娘一般向夫家长辈跪下敬茶,这些老郭氏等人皆清楚,也不会在意,只瞧着四公主对裴君并无颐指气使地态度,便都知足极了。

    “老夫人,请喝茶。”秦珈在裴君向她介绍完祖母后,端起茶杯客气地微微躬身。

    “好,好。”老郭氏马上接过来,笑呵呵地喝了一口,“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公主若在府里待得无趣,便来这边儿串门儿。”

    秦珈弯起嘴角微笑,“是。”像是个极孝顺乖巧的新嫁娘,除了一丝不苟的礼仪和由内而外散发的尊贵,没有任何公主的倨傲。

    裴君因着她先前的话倒是并不意外,继续为四公主介绍裴大伯、裴三叔、裴六叔。

    他们不是裴君的直系长辈,不过秦珈也都客气地问了好。

    待到裴君介绍同辈的裴婵以及三个堂弟,侍女们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上来,秦珈一一送出去。

    因为裴君居长,四公主便是长嫂,是以众人皆爽快地收下来。

    接下来便是祭告祖先。

    来往后院要经过一个的角院,裴君便在角院东侧安置了一间的灵堂,隔了一个角院门,既方便祭拜,也不扰后院。

    裴家人少,灵堂中摆的灵位不多,很快便祭拜完。

    新婚头一日的早膳,裴君一家三口并四公主一起在后院用,而裴大伯等人在前院用,是以他们直接在角院里分开。

    秦珈就在后院第一次见到了阿酒。

    阿酒走过来,率先向四公主行礼后,随后对老夫人熟稔地话:“老夫人,早膳已经备好。”

    老郭氏既亲近又埋怨地她:“你辛苦好些日子了,早膳这样的事儿,有下人呢,哪用你操劳。”

    秦珈早就听过裴将军府里的这位女军医,好奇地看着她。

    实在想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竟然拒绝了大邺的战神将军。

    阿酒自然不能拉着老郭氏一直话,再将四公主晾在一边儿,便道:“阿酒不辛苦,不扰您用膳了,这便告退了。”

    老郭氏这才想起四公主来,等阿酒一走,便对四公主解释道:“我待阿酒就像是亲孙女一样疼,可这孩子太闲不住,大郎身边的事儿都要亲力亲为。”

    她完,反应过来这话不对劲儿,忙又道:“原先大郎府里没有个主事的人,大郎只能求阿酒帮忙,如今公主和大郎成婚了,阿酒就算搬出府去了。”

    秦珈极大度地:“为何要搬出去?您与阿酒姑娘这般亲近,留在将军府中也不妨碍什么,只管留下便是。”

    裴君安静地喝茶,并不掺和她们交谈。老郭氏瞧了一眼孙子,笑道:“阿酒不像我太婆,就只是寻常的后宅妇人,她是正正经经刀山火海走过来的,在战场上救了无数将士的军医,以后也要救死扶伤呢,哪能一直拘在这后院里。”

    秦珈一怔,笑容有些勉强道:“阿酒姑娘非寻常女子,是我想差了。”

    裴君抬头看她,“公主也知国家大义,若不嫌弃阿酒一介女子之身行医,可常与她走动,婵儿也极喜欢阿酒这个姐姐。”

    裴婵听到她的名字,乖巧地点头,“是,我可以为公主和阿酒姐姐引见。”

    秦珈瞧着裴君坦荡的姿态,实在摸不清她和那个女军医之间的关系,有些糊涂地点头。

    裴君又对老郭氏和裴婵起想要趁着三日婚假去家里田庄住两日的事儿。

    她的意思,是全家一起去。

    但老郭氏一听她完,便煞有介事地:“宾客们送了许多贺礼,家里有一摊子事儿要处理,你和公主去便是,我和七娘留在家里。”

    裴君问:“真不去?您不是早就想看看咱家的百亩良田了吗?”

    老郭氏斩钉截铁道:“不去,不去,你们去。”

    裴婵也在一旁附和:“阿兄,我和祖母下次再一起去吧。”

    裴君不强求,膳后请四公主去收拾,稍作安排之后便出发。

    这次为了保护公主的安危,她带了府中一半的护卫,不快不慢地赶路,用了一个时辰又两刻钟方才到达田庄。

    秦珈长到十八岁,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她自己的庄子,一路上皆探出马车窗量沿途的景色,便是些寻常花草,她也不腻烦。

    阑梦等几个侍女也与她差不多的神情。

    裴君并不管,只中间问问四公主可需要下马车休息。

    秦珈摇头,问她:“将军,你的田庄如何?可有趣?”

    裴君道:“我并未去过,不知。”

    秦珈不以为意,继续看车窗外。

    裴君骑马重新走到前头,召来一个护卫,嘱咐道:“一会儿到了田庄,你便带个人悄悄潜进新□□,探好,我明日过去。”

    护卫低声应道:“是,将军。”

    裴君新得这个田庄,曾经是某个被抄家大臣的田产,这个田庄乃是当时的田庄管事所修,因为管事贪昧,所以在良田边修了一个三进的宅院。

    后来归公,田庄管事便是由皇室指派,如今赏给裴君,连同管事一家的身契一并给了裴君。

    早前裴君便已经算好,因此提前派人过来通知过,田庄内早就已经收拾妥当。

    裴君也算趁着这个功夫查一下这块儿地从前的产出,请公主先去安置之后,便教管事拿了账本过来。

    田庄管事早已准备好,立即便奉上,然后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候询问。

    百亩良田的账本,产出收入并不复杂,裴君很快便翻阅完,放在一侧,对田庄的管事道:“这账本我瞧了,做的不算严谨。”

    田庄管事立马跪下来喊冤:“将军……”

    裴君抬手断,“从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你日后莫要再妄想能拿这样的东西蒙骗我。”

    田庄管事磕头,“将军,的绝不敢蒙骗将军。”

    裴君冲护卫勾勾手指,护卫立即便为她铺纸磨墨。而后,裴君对管事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府上并无其他产业,只有这一处田产,我从前十万大军都管得,如今再忙,抽空看看田庄账本的时间也是有的。”

    田庄管事顿时不敢话了。

    “我不是个嗜杀的人,可也确实杀过不少敌虏,惩处过不少犯军法的将士,你们一家的身契皆在我手中,该如何做,你自个儿想清楚,我不想将太多精力浪费在这样的事上。”

    裴君拿起镇纸捋平纸张,道:“出去吧,公主带了厨子,你跟那位大厨都有什么乡间的新鲜菜。”

    田庄管事讷讷地答应,起身后擦了擦额角的汗,恭敬地退出去。

    墨磨好,裴君提笔蘸墨,边在纸上书写,边问身边护卫:“你们觉着,如今大邺武将中,最强之人是谁?”

    护卫们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将军。”

    她都不敢称自己“最强”。

    裴君微微摇头,“比过才知道,有比较才不会退步。”

    她完,收笔,只见纸上赫然是五个大字:“全军大比武”。

    傍晚,裴君来到主院用晚膳,见桌上有鱼有鸡,且还有诸多菜品,精致程度皆不下京中。

    秦珈等裴君坐下,方才拿起筷子,道:“鸡是田庄里养的,鱼是佃户从河里刚捞上来的,听是活鱼现杀,我让厨房做了清蒸。”

    裴君对吃食并不挑剔,且胃口一直很好,直接大口吃起来。

    秦珈平时哪见过这样吃得这样又快又多的人,而且裴君并不粗鲁,引得旁人胃口也好起来,她便跟着吃了不少。

    晚间裴君睡在书房,躺下后没多久便听到外头有些动静,披着外衫出去,一问方知四公主胃有些不舒服。

    裴君来到公主寝处,问:“如何不舒服?可要去寻个大夫?”

    秦珈瞪了阑梦一眼,方才对裴君道:“许是吃多了,有些胀,并无大碍,是她们太过题大做。”

    裴君见她神色确实不像是极难受的样子,便招人去问管事可有红果,得知田庄附近便有红果树,就让人去摘了些。

    做开胃汤还要再耽误许久,裴君便直接让人洗净拿给四公主。

    秦珈半信半疑地吃了一个,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是感觉舒服了些,便又去拿着吃。

    裴君面上有倦意,道:“天色不早,公主适量食用,我先回去了。”

    秦珈歉道:“麻烦将军了。”

    阑梦则是看着两人,欲言又止。

    第二日,裴君再见到四公主,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不适,还向护卫询问那红果树的位置。

    裴君见她喜欢,便让护卫再去摘来,可四公主兴致勃勃地想亲自去,裴君只得陪同。

    一上午的时间,基本都耗在了摘红果上,午后,裴君假借忽然有公务,跟四公主要离开半日,晚间会晚些回来,让四公主不必等她用晚膳。

    “护卫我都会留下,公主不必担心安全。”

    秦珈不怎么在意,让她不必急着回来。

    裴君当然不能将公主一人留在这田庄太久,只道:“明日公主起来,我一定在田庄里。”

    裴君暂时辞别四公主,便迅速赶往新□□,中间还稍稍乔装扮一番,然后低调进入新□□。

    先前抵达的护卫已经安排好,他们寻了出不起眼的酒楼,用了晚膳,天黑下来之后,两个护卫便偷偷潜入县衙后宅,用迷药将所有人全都迷晕。

    这迷药还是先前从拐子手里缴下来的,阿酒查看过后尝试配了一样的,现在倒是方便了他们做事。

    裴君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入县衙后宅,直奔书房。

    她不想草惊蛇,并未一进去便立时翻找,而是先大概记下位置,方便翻找后复原。

    且她为了不受扰,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查看,准备充分,两个护卫也都留在外头探风。

    裴君仔仔细细将书房中搜了个遍,最后在书案下找到一个夹层,开夹层后,里面有一个账本。

    不过账本却并非与拐子相关,反而记录着一些对朝中官员的孝敬,其中姬家二爷的名字出现过极多次,数额皆十分巨大,其他官员也都不少。

    据她所知,这新□□并未传出太大的贪腐之事,新□□的百姓们脸上也并无受到县官剥削的苦相。

    而正是因此,裴君便更加疑惑,疑惑这大笔钱财是从何处来的,拐卖些女子孩童定然赚不到。

    可惜她翻到后面,也都是些出帐,并无钱财来源的记录。

    裴君仗着后宅众人皆浑水,解下身上的包裹,拿出一根蜡烛点燃,又铺上纸,迅速用炭笔抄写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她才抄完,随后用布垫着,将账本原样放回到夹层中,并且收拾好周围,这才出了书房。

    护卫见她出来,声问:“将军,可离开?”

    此时已经子时,再晚便来不及天亮之前赶回田庄,但裴君仍有些疑虑,便问道:“新□□令今日睡在后院吗?”

    护卫答道:“是,独自一人睡在他的屋子里。”

    裴君便进了新□□令的屋子。

    她轻手轻脚地翻了一遍,并无所获,最后来到床榻前,正要在周围翻找,可看着床上的人,忽然起了个念头,便用刀鞘拨开他的里衣。

    里衣敞开之时,领口露出一个极显眼的黑色刺青。

    裴君眼神一厉,左手握住刀鞘,拔出刀,刀尖刺向新□□令的颈项,最后将将在不足一寸的距离停下。

    她不能杀他,否则不清楚,而且容易草惊蛇。

    裴君眼中的杀气未尽,缓缓收回刀,低语:“非我族类,鬼祟行径,其心必异。我就再容你多活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