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月事
裴君和两个护卫, 乘着夜色快马加鞭赶回田庄,到达田庄正是日夜交替之时,田庄中人皆在沉睡之中。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 裴君让两个护卫回去休息,她回到书房换掉身上的衣服, 没有再睡, 而是坐到书案后, 拿出先前匆匆抄写的账本, 重新誊抄。
先前只看到账本,可以勉强当作是单纯的贿赂,但当那个图腾出现之后,涉及到大邺和突厥两国,裴君便不能不重新审视。
这个新□□令, 是普通的突厥探子吗?还是这只是冰山一角?
死去的奉车都尉, 到底是不是单纯的凶杀?
账本上这些大邺官员, 是否知道这背后潜藏的阴谋?
所有相关的人, 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
仿佛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
裴君没有答案,她只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其中的关联。
第一声鸡鸣, 叫醒整个田庄,裴君放下笔,将誊抄好的账本叠放整齐, 连同先前凌乱的抄本一起, 贴身放好。
白日里来回奔波,一夜未睡,时刻处于思考之中,身上不舒坦,头更是隐隐作痛, 裴君用力按揉太阳穴,依旧无法缓解。
裴君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头脑稍清醒些许。
她无法面面俱到,不能逞强妄想做一个孤胆英雄,她需要甄别,找到合适的盟友……
这账本暂时也不能拿出去,她得按兵不动,对,不能急躁……
裴君走出书房,站在檐下闭上眼,吐纳冥想,慢慢平静下来。
“将军,您回来了?”
裴君缓缓睁开眼,目光平和,对垂门下的阑梦微微颔首,“公主醒了?”
阑梦屈膝行礼,笑着答道:“回将军,公主还未醒,奴婢提前去厨房交代早膳。”
裴君随意地点头,又问她:“我走后,公主身体没有不适吧?”
“没有,而且吃了许多红果,胃口大开呢,不过奴婢们可不敢让公主多吃。”阑梦笑容满面道,“将军您早膳想吃什么,奴婢一并交代了。”
裴君道:“清淡些便是。”
“是,将军。”阑梦也不多留,恭敬告退。
早膳时,裴君方才来到后院,四公主秦珈见到她只问了声好,两人便坐在一桌安静地吃完整顿早膳。
今日是裴君婚假的最后一日,他们午后便要回京,因此还有一上午的时间供四公主游玩。
裴君问了她的想法,得知四公主想去瞧佃户捞鱼,膳后休息一刻钟,便骑马乘车一同来到河边。
这是一条河,他们目之所及最宽的地方约莫有一丈宽,窄的地方则是要缩减三分之一左右,河水清澈见底,站在河岸边便能瞧见河中鱼儿游过。
听闻附近的村庄便有渔民以此河为生,每年渔季裴君庄子的佃户也会捕鱼贴补家用。
而裴君听到这些,第一反应却是问:“往年可有洪涝发生?”
管事恭敬地回答:“偶尔年节不好,暴雨频发,河水便会漫上田地,只是较旁的地方少许多。”
因为这条河,裴君这块儿地十分肥沃,加之雨涝也少,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良田。
“我回京之后从账上支些银钱给你,回头请人在田地北边儿再两口井,河上游也请人挖个大的蓄水池。”
裴君是未雨绸缪,便又道:“蓄水池围上栅栏,别让百姓溺水。”
“是,将军。”
他们一直在这些田地里的事,秦珈听着无趣,便往河边走去。
裴君余光瞧见,眼神示意护卫跟上去保护。
随后,裴君还特地跟佃户们聊了几句,再回到四公主身边时,四公主正在岸边亲手抛网捞鱼。
挺大个网,她只扔出去四五尺远,拉回来还得靠其他人帮忙,运气好才能网住两条鱼。
“我来吧。”
裴君接手过来,学着佃户撒网的姿势,开始还有些不标准,试了两次便像模像样起来,网也全都散开来。
自然是比不得熟手,但总算没有空网,多撒几次,也能收获不少鱼。
裴君让人都装在桶里,“多网些,带回去给府里尝尝,也送亲朋好友们一些。”
不远处的佃户听见,便要将他们网到的鱼皆送给裴君。
裴君当然不能占他们的便宜,便道:“我们若没捞够,免不得要向你们买一些,白拿是万万不能的。”
秦珈在一旁看着裴君与这些普通农户话的神情语气,越发意识到,裴君与京中那些权贵是不一样的。
她有威严,却会与下属们大方笑,会体恤百姓,会宽容……
“公主,有鱼竿,可要亲自钓两条鱼送到宫中孝敬陛下?”
秦珈回神,点点头,接过裴君手中的鱼竿,坐在河边钓鱼。
裴君又一网撒出去,觉得呼吸有些憋闷,抬头望向天空,召来一个佃户,问他:“看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佃户点头,拘谨道:“回将军,今日鱼多,想是有大雨。”
裴君便招呼众人收拾收拾,准备回去。
秦珈第一次钓鱼便运气颇好,钓上不少鱼,感受到钓鱼的乐趣,有些忘乎所以,忽然听要走,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裴君见状,便对她道:“明日我与公主还要进宫,必须得走,待到日后闲了,公主带足了护卫,随时可过来住。”
秦珈的任性只体现在某些事情上,是以并不为难裴君,很快便收起恋恋不舍,干脆地放下鱼竿。
裴君让人将装着四公主钓的鱼的桶单独放好,一行人便赶回田庄,稍作停留,就启程回京。
他们走了大半路程,豆大的雨点便落下来,好在这阵急雨下得快,停得也快,稍稍加快脚程,就算一到京城便是大雨倾盆,一行人也没有淋到太多雨。
而阿酒自京城上空黑云压城,便教人烧水熬药,等到他们一回来,她立即就让人抬水进主屋的浴间。
待裴君一进来,她便催促道:“将军,您身上又疼了吧?药浴已经备好,您快去泡。”
裴君脱掉衣服,坐进浴桶之中,霎时便感觉到身上一片暖意,神情舒展开来。
阿酒先前熬好药便放在放在屋里温着,出去少许时间,而后端药进来,放在浴桶旁边的几上晾着。
然后她又出去,拿了针包进来。
裴君在闭目养神,十分敏锐地感觉到右后方有些不对劲儿,忙回头,就见阿酒在擦拭她的银针。
她立时浑身一凛,“你摆弄它们作甚?”
阿酒走过来,绷起脸,道:“自然是治病。您这脸色,一看昨日便又未睡,我给您扎几针,再按一按,喝了安神汤,您今晚才能睡个好觉。”
“真要扎?”银针靠近,裴君的半边身体不自觉地紧绷。
阿酒认真地点头。
裴君只得认命地闭上眼睛,“扎吧。”
其实针灸的疼痛比不得刀砍剑刺,但是针即将扎进皮肤的那一刻,那种感觉上的紧张是无法控制的。
等全都扎完,便也就不害怕了,当然,还是不敢随便动。
阿酒端起药碗,坐在裴君身侧,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
裴君挺直头背,一碗药慢腾腾地喝完,方才对阿酒道:“我带回来的鱼都是我亲手网的,稍后派人往颜相府、曹申他们那儿都送一些,木军医也别落下。”
阿酒低低地答应下来,手轻轻触碰她肩颈手臂上的疤痕。
裴君在战场上受过大大的伤,而其中最重的一道掩在水下,几乎要了她的命,也将她的身份暴露在木军医和燕王面前。
而这一身伤,在北境没机会好好调养,以至于裴君一到阴天下雨就浑身疼。
裴君有些痒,微微动了一下躲避,“阿酒,已经不那么疼了。”
“嗯。”哽咽声一出,阿酒忙收回手擦眼泪,转移话题道,“将军,您的月事快一年未来了,可要开些药调理?”
“调什么,还得费心遮掩,你若是有药,帮我直接停掉最好。”
阿酒不赞成,“月事不调,本就是病,再用药停掉,极伤身的,绝对不行。”
裴君不甚在意,“那就随它去,左右也不常有。”
可有些事就是经不起叨咕,裴君睡前还都一切如常,不想半夜腹绞痛,生生将她疼醒。
这是突然来了月事。
雪上加霜不外如是。
裴君强忍到间阿酒过来,苦笑:“还不如停掉。”
她今日还得进宫,哪怕肚子里像有一把刀在搅,疼得浑身无力也得爬起来。
阿酒心疼不已,忙出去配药拿进屋中熬,然后抽空为她收拾残局。
也是幸好裴君月事极少,不至于血流成河,用她特制的药香熏一熏就能遮盖住血腥味儿。
裴君费力地下床,拿起一身药味儿的官服,就这样简单的动作已经一身的冷汗。
阿酒连忙帮她穿,又帮她束发,看裴君坐在那儿直不起腰,担心道:“将军,实在不行,托病吧?”
裴君反复深呼吸,伸出右手,有气无力道:“药给我。”
阿酒马上把药端过来,送到她手上,“将军,心烫。”
裴君死死握住药碗,顾不上烫,抿了一口试过温度,一饮而尽。
阿酒接过碗,咬了咬唇,“将军,您这样,我没法儿放心地走。”
裴君实话,这种时候也发现,她是极需要阿酒的。
但她不能太自私,便摇摇头,道:“你的屋子给你留着,时常回来住便是,你也得有些自己的生活。”
话毕,裴君深吸一口气,站直,拿起床边的刀紧紧地握在手里,踏出房门的一瞬间,除了面色苍白,看不出任何异常。
依旧是无坚不摧的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