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前路犹长
阿酒回裴府后, 依旧怒气难消,为裴君煮药时,加了好几味极苦的药材, 熬得时候也在对着药锅念念有词地施法。
裴君回来后,她听到动静也不理, 蒲扇快速扇风, 扇得火苗都要窜上来了。
裴君从后头看, 阿酒的背影都在散发着不高兴, 然而她的心情却不算差。
她走到阿酒身后站定,眼睛里含着笑意,嘴上则是故意博取同情地话:“阿酒,我身上还疼,你别为了外人与我生气, 好吗?”
阿酒还想继续坚持, 可蒲扇扇了几下, 便一把甩到地上, 气冲冲地站起来,面对裴君:“将军, 您好心,肯定不会强求她,可她自己犯的错, 凭什么要您受牵连?”
裴君捡起蒲扇, 对着她轻轻扇动,哄道:“好啦,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巧,我也有责任,莫气。”
“您有何责任……”阿酒话到一半, 忽然察觉到不对,“您知道四公主与人有染?!否则您为何这样?”
裴君没想到她生着气也这样敏锐,故意作出懊恼的表情,“总之这事儿还没有定论,且放宽心便是。”
阿酒无法放宽心,追问:“四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定然不会随意委身于人,是不是谢涟?”
话都教她尽了,裴君还能否认吗?只能默认。
阿酒更气,口不择言道:“亏他谢涟还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竟然也与人苟且!他既然做下这样的事儿,连后果都不愿意承担吗?”
裴君无奈,眼睛一转,注意到药锅,忙道:“阿酒,药煎好了吗?火要熄了。”
阿酒一听,忙抽走蒲扇,蹲下扇风加大火势,嘴上还不忘道:“将军您本该一生光明,谁也不能害得您背上污点,您若张不开口,我去。”
火旺起来,炉子周围比别处都要暖和,裴君拖过凳子,坐在路边,惫懒道:“我也不是你口中那般光明的人,虽还未成型,毕竟是一条命,我已与四公主清楚后果,选择由她自己做,与我们不相干。”
“这样,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也怪不得我们了吧?而且于我,也不见得全都是坏处……”
她到后来,声音极轻极淡,似乎真的是个冷漠的人。
阿酒却是眼神一暗,咬紧下嘴唇,另有算。
一刻钟后,药熬好,阿酒端给裴君,“将军,喝药了。”
裴君等药凉一凉,本想一饮而尽,可这药汤方一入口,苦涩立即便在口中迸发,难以下咽。
她哪还不知道阿酒是故意的,皱着脸诉苦:“阿酒,我分明是无辜的,你何必惩罚我?”
阿酒哼了一声,“若先前您是无辜的,知道您竟清楚他们苟且还主动牵扯进去,您便不无辜了。”
裴君能如何,只得认栽,屏住一口气,直接灌下去。
阿酒做了坏事,又不忍心,将藏起的蜜饯拿出来,粗鲁地塞给她,踩着重重的步子出去。
裴君不爱吃甜的,倒是少年时常给家中弟妹们带糖,如今吃了一颗,意外的不腻。
至于四公主……随便吧,她的迁就也就到此为止。
……
傍晚裴君原还算假装身体康健正常去陪祖母和妹妹吃晚膳,但阿酒什么都不许,还让人去告诉老郭氏,裴君风湿痛。
老郭氏和裴婵一得知这事儿,立即便赶来主院看裴君,一进门一屋子的药味儿,老郭氏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大郎,你这是吃了多少苦啊……”
裴君躺靠在床榻上,瞧着祖母妹妹的泪眼,叹气,就知道会这样。
可这是自家祖母妹妹,能怎么办,只能哄啊。
第二日,裴君没出府,只教人与郝得志,金吾卫有什么事儿随时来禀报她。
转过天,大雨转为细雨,裴君的腹痛和风湿痛经过一日的休养,都缓解了不少。
裴君闲不住,便算带人去吏部一趟。
老郭氏得知她要出门,非让她穿上薄棉衣,否则不准她出去。裴君没办法推辞,也不想推辞,就在早秋率先穿上夹棉的衣衫。
裴君是武将,自从留京,除了上朝以及必要之事,几乎很少接触朝中官员。
吏部尚书谢策,与他的儿子谢涟绝伦的年轻风姿不同,身上是岁月积淀的沉稳和儒雅,但同时又有与谢涟身上类似的矜贵。
许是明帝的口谕已经传达至谢尚书处,他对裴君的到来并不意外,寒暄几句,便教吏部官员引她去籍册房。
裴君让金吾卫的书吏随礼部官员去登记,她状似随意地四处走走,找到京城辖内县衙,拿起来翻阅,锁定在新丰县。
新丰县县令,史宏,字越山,沧州景城郡人,于天和十一年中进士,初任冀州武邑县县令,天和十七年,因在任期屡次剿匪且多次抓捕突厥探子,官员考绩评优,升调至新丰县任县令。
“史宏,史越山,越山……”
二十加冠取字,贼喊捉贼,裴君冷笑,还真是野心勃勃,可惜未能成功,定然失望极了吧?
以后他们也会继续失望下去。
裴君啪地合上籍册,放回到书架上,交代书吏继续登记便转身离开此处。
“裴将军,你要离开了?”谢尚书见裴君来告辞,放下笔,起身准备亲送。
裴君没急着走,反是转过来与谢尚书寒暄,“谢尚书不必客气,我与谢少卿先前公事上有交集,十分默契,我对谢少卿亦是十分欣赏,极想与其交为知己。”
谢尚书并不显骄傲,一言一行皆十分有涵养,更显真诚,“能得裴将军此言,是春和的荣幸,春和能力自是有的,只是各处皆未满,心性便不够通达,若能从裴将军处习得一二,他定会受益无穷。”
“谢尚书谦虚了。”
裴君言语客气,但稍一想,却觉得谢尚书这个父亲对谢涟实在了解。
谢涟这个人,心性确实如谢尚书所言,不够圆满。
从他与四公主的事上便可看出,他这人有情,却算不上至情至性;重视家族胜过其他,偏又不够决绝,是以行事便有些拖泥带水,不够干脆,甚至教人生出“伪君子”之感。
可真以伪君子视之,谢涟又没那么坏,实在不上不下。
但谢涟的才能毋庸置疑。
裴君便对谢尚书道:“人皆可为师,谢少卿亦有我所不及之处,共勉便是。”
跟谢尚书告辞,裴君刚从吏部大门出去,便被人叫住,是俞尚书的厮。
厮恭敬行礼,道:“裴将军,我们大人听您到皇城来,特地命的在此等您,想请您一同去探望颜丞相。”
裴君问:“俞尚书现下何处?”
厮答道:“回裴将军,大人在户部等候,的方才已经请侍卫入内通报,大人即刻便至。”
如此,裴君也就不急着走了,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便见到俞尚书以及大理寺卿杨献。
大理寺卿与鸿胪寺卿杨鹏冀虽皆姓杨,但并不相干,大理寺卿乃是寒门出身,已经将近五十岁,须发微白。
两人向裴君拱手问好,裴君也向二人还礼。
俞尚书与裴君初时接触虽不算愉快,不过较大理寺卿跟裴君更熟稔,主动问候道:“听闻裴将军身体不适,此时看起来面色仍旧苍白,怎未多休养几日?”
裴君笑道:“不怕教俞尚书笑话,我是个武将,些许病,在府中待不住,自然要出来折腾。”
俞尚书闻言,朗声一笑,“本官亦有年轻之时,当年也曾与三五好友彻夜对饮,可惜如今身体撑不住了。”
“俞尚书少年时定是意气风发,未能得见实乃憾事。”
到此,俞尚书和大理寺卿皆面有感慨,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啊……
而感慨过,俞尚书便问裴君可有时间,一同往颜府去。
裴君原计划是要去金吾卫衙门,并无大事,因此便答应下来。
到达颜府,颜丞相整个人比裴君上一次见面更憔悴几分,但他的眼睛里依旧透着平和,与他们话亦是温和舒缓。
也正是因为颜丞相这般,裴君他们的关注点并未全都集中在他的病情上,气氛不会太过低沉。
“昨日裴将军府上送过来的鱼,老夫尝了,很是鲜美,裴将军有心了。”
“颜公,您直呼我姓名便是。”裴君诚恳道,“我受颜公照拂,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心意,您喜欢便好。”
颜丞相靠在软塌上,冲裴君随和一笑,微微摆手,“这是老夫对裴将军的尊重。”
随后,他转向对俞尚书和大理寺卿杨献,道:“你们不是有事跟裴将军探讨吗?”
裴君看向两人,“俞尚书,杨寺卿,不妨直言。”
俞尚书便道:“听闻裴将军向陛下进言,欲设全军讲武?”
裴君点头,“是。”
俞尚书与大理寺卿对视一眼,随即道:“自大邺与突厥开战,直至战胜,京中风气便越发尚武,裴将军又如此进言,长此以往,武风盛文风弱,恐会再生矛盾。此事,裴将军如何看?”
裴君道:“此消彼长,乃是常态,但并不会有任何一方就此消弭。”
大理寺卿皱眉,“下官不敢苟同。”
裴君理解,解释道:“杨寺卿请听我一言,文武各司其职,武将之能多在武事上方能体现,如今无战事,不意味未来无战事,若将士们懈怠,恐难御敌,是以居安思危方为上。”
“而安|邦治国多是文人,我未入伍之前志向亦在科举,自然没有压文风之意,只是世态如此,此时讲武利大于弊。”
颜丞相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方才道:“裴将军此言不虚。”直接表示支持裴君。
俞尚书和大理寺卿闻言,皆默认下来。
裴君深知,她尚且不能服众,前路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