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天和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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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懂你为何要这么做……”

    刘巧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 见识从来便不多,她不明白,裴君为什么能毫不在意。

    “你爹那样才貌双全, 怎能教旁人混淆血脉……”

    裴君听她此言,微怔。

    母亲应该是真心爱慕过父亲的吧?否则当年母亲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掏空嫁妆调理父亲的身体, 只是她记忆里的父亲, 一心功名, 每有好转便钻进书房苦读, 生生耗尽心力,才英年早逝。

    如今母亲会这般多愁善感、精神脆弱,祖母、父亲、她,甚至母亲自己,都不无辜。

    她尚且能对素不相识的人报以善意, 对亲人, 更该多一丝包容。

    裴君柔声道:“母亲, 正因为父亲是那样隽拔的人物, 所以到此为止,不好吗?”

    “我不会留下孩子, 也不会过继裴家其他房的孩子。我会让您看见,即便没有子嗣,父亲的香火, 也不会断绝。”

    刘巧女摇头, 不信,“人怎么能没有孩子?两代三代,裴家宗族还记得你们,数代之后呢?”

    “母亲,我是裴君啊……便是裴家不记得我, 百姓也会记得我。”

    裴君语气中透出一丝丝无奈,“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记住,我不是普通人家的娘子,我是大邺的裴将军。”

    “更何况数代之后,裴氏一族是盛是衰,你我又怎能知道呢?”

    “我是记不住,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没见识的妇人。”刘巧女忍不住使气,“可我不懂也尽力不去给你添乱了,你能不能别吓娘?”

    裴君拍抚她的背,安抚道:“我知道我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切决定都是三思而后行的。”

    刘巧女的情绪在裴君的安抚下渐渐稳定下来,只是神情依旧恹恹。

    裴君也不问她为何会与三房一同进京,只让她好好在府里住着,等裴婵成亲再回晋州也不急。

    刘巧女却道:“我只是想瞧瞧你和婵儿在京城过得好不好,她将来的夫君必定不是普通人家,我一个改嫁的生母出现在婚礼上,教人如何看她?”

    “裴吉成婚后,我们就跟裴家人一道回晋州。”

    裴君劝她不必在意,可刘巧女坚持,裴君体谅她的慈母之心,便顺了她的意。没再强求。

    而刘巧女又道:“我们搬出去,不住你府上。”

    裴君问:“这是为何?您觉得我府里住着不舒坦?”

    刘巧女呵了一声,“我如今已经改嫁,才不愿意在你祖母眼皮子底下住着,我也不想瞧见四公主的肚子。”

    “……好吧,我会安排,您暂且忍耐两日。”

    裴君所谓的安排,自然是借用郝得志的宅子,郝得志没有二话,她便让宋管家派人去收拾,顺便烧屋子。

    然后,裴君才告诉祖母。

    老郭氏听后就一副生气的模样,直刘巧女这是故意给她脸色看。

    如今不用裴君话,裴婵便会安抚老太太的情绪。不过此时,裴君倒觉得分开住也是好事。

    ……

    刘巧女一家四口和三房众人皆是到京后第三日搬出裴君府邸的。

    郝得志的宅子所在的宣平坊和裴家买宅子的新昌坊相邻,裴君和裴婵送众人时,特地带他们认路,方便他们这段时间互相走动。

    裴家其他人和刘巧女关系尚可,刘巧女还主动要帮忙操持婚事,三房众人都没有推辞。

    郝得志的宅子里只有一对看门的老夫妻,裴君特地派了两个护卫过去,方便母亲出行或者有其他吩咐。

    一应事宜全都交代好,裴君和裴婵才离开。

    年底时,处处皆忙,裴君抽不开身管家里,只列了礼单交给裴婵,让她在年前务必将节礼挨家送出去。

    先前裴君去信回乡,托族人采购大量的晋州土仪,随三房一同进京。

    都是京城较为新鲜的东西,且量大实惠,裴君以此为节礼,也是跟颜相学的。这样其他人家回礼时,大多也不会回太过昂贵的东西。

    当然,裴君也提醒裴婵,她这般做是因为她如今的官级,大多数人都不会也不敢心存不满,但裴婵若是出嫁,还要就事论事。

    裴婵将兄长的话全都记在心上,和宋管家一起仔细地料理年底诸事。

    她自进京以来,便飞速成长,裴君看着亦是欣慰不已,不过欣慰完,还是要专心于金吾卫的公务上。

    年节民间有各种活动,春节尤甚,百姓们都要走街串巷、访亲问友。

    其他人可以松散过节,金吾卫却要更加谨慎,而且在金吾卫和京兆府衙的加班加点之下,建档终于接近尾声。

    曹申刻意安排众人先建档城东城西的坊区,最后才是主街两侧的坊区,于是并不巧合的,直到除夕前两日,金吾卫才踏入金风玉露楼。

    郝得志早早就张罗着要亲自过去,曹申虽觉得他那殷勤的样子丢人,却也没有跟他争。

    但是曹申另外指派罗康裕同往,还明晃晃地告诉他,别耽误罗康裕等人做正事。

    半年多的忙碌终于快要告一段落,裴君坐在厅堂里,暂时也没什么心情绘制舆图,便坐在炉子边儿煮茶。

    曹申作陪,与她随意地闲聊。

    “这段时间大家都没忘了给束安年那子看婚事,但教鲁公爷截了胡,要将国公府的庶出千金嫁给束安年。”

    裴君挑眉,“便是庶出,也是国公府的千金,信国公会同意?”

    曹申道:“听是鲁公爷一力主张,想必信国公信得过鲁公爷。再束安年未加冠便官至羽林军正五品郎将,前途不可限量。”

    裴君点头,忆起鲁肇那位庶妹,容貌有些模糊了,但是个看起来柔弱,实则颇有些心思的女子。

    鲁肇为庶妹选这样一门婚事,想必是有几分爱护的,就是不知道,那鲁娘子是否能应付的来束安年的母亲。

    裴君想到这儿,轻轻吹开茶碗里的茶叶,无奈,哪有四角俱全的人家,婵儿的婚事也没着落呢。

    曹申在旁边儿喝了一口茶,叹道:“这时候喝一口酒才暖全身,可惜当差不能饮酒。”

    裴君微抿唇,口中生津,“下值一起去喝几碗吧,我跟祖母、婵儿用膳,都不准我多喝。”

    曹申一叹:“我家阿施也管着我。”

    两人对视,皆忍俊不禁,其实教人管着的滋味儿,甚好。

    未时末,郝得志和罗康裕等金吾卫回来,曹申直接将他们登记的籍册取走,呈给裴君。

    金风玉露楼上上下下,管事、侍女、郎、乐师、舞女、护卫……加起来竟然有四百余人,属实是京城中的“大户”。

    裴君先拿起云掌柜的那页纸,上头清楚地写着:天和二年十月十二生,扬州人士,天和十二年三月入金风玉露楼,被当时的掌柜收为义女,天和十八年,前任掌柜卸任,云娘受东家信赖,任掌柜至今。

    经历十分简单,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为何从扬州到京城,又为何入金风玉露楼,全都不明。

    裴君一张一张地翻阅金风玉露楼其他人的记录,边看边挑出两份,放置在桌案上。

    曹申看着,问道:“将军,可有问题?”

    裴君还没看完全部,随手点了点左侧的,道:“这是姬家接手金风玉露楼前的老人。”

    随后又点了点右侧这一摞,道:“这些,都是天和十二年入金风玉露楼的人。”

    曹申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试探地问:“您是认为,他们和云掌柜同年入金风玉露楼,可能有关系?”

    “或者,是与天和十二年前,发生的什么事情,有关。”裴君边翻阅边轻声道,“一定是大事……”

    曹申忽地问道:“将军,会不会是柳家?末将记得柳家便是天和十一年八月被弹劾的,金风玉露楼曾经又是柳家的产业……”

    裴君手一顿,手下这张正好写着柳平的名字,也是天河十二年入的金风玉露楼。

    她又重新拿过右侧那摞纸,没有记录跟柳家相关。

    裴君若有所思,天和十一年……柳家……金风玉露楼……云娘……

    “天和十一年……似乎还在别处见过……”

    曹申闻言,问道:“将军,可要属下去京兆府衙借京兆府志一阅?”

    裴君回神,摇头道:“不急,年后再吧。”

    “是,将军。”

    至于云娘……

    裴君拿起云娘那张记录,道:“今日这酒,不如在仁心医馆喝吧?自木军医和阿酒去义诊,好些日子未见了。”

    曹申不知为何忽然转到木军医和阿酒那儿去,却还是点头道:“好,末将稍后跟老郝一声。”

    裴君点头,继续看剩下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