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柳云雾
裴君和郝得志、曹申忽然决定去仁心医馆, 没有知会任何人,路上买了酒和下酒菜,便出现在升平坊。
曹申提及升平坊有一家店烤羊腿做的极好, 郝得志馋病犯了,非要尝一尝, 店离仁心医馆不远, 他们便亲自下马车到店中去订。
店主显然认识曹申, 一见他们进来, 视线便落在曹申身上,热情地招呼:“曹将军,您来了!”
郝得志一听,信了这家店味道极好,抢先道:“店主, 来一只羊腿。”
他又嗅了嗅店里的羊汤味儿, 馋道:“羊汤也卖吗?闻着真够味儿。”
卖吃食的铺子, 最喜欢欣赏铺子吃食的食客, 店主乐呵呵道:“卖,卖。贵客要几碗?”
郝得志是个大方的, 数了数人数,豪爽道:“来一盆,直接算钱。”
店主更喜欢豪爽大方的客人, 忙招呼妻子来盛汤, 他则是张罗着要给他们挑选一只最肥的羊腿。
裴君取出钱袋要付钱,郝得志拦住她的动作,“将军,今儿我请。”
曹申一副宰大户的神情,附和道:“将军, 老郝吃住都在您家,让他请便是,把他养得膘肥体壮的,正该宰来吃。”
“嘿——好你个曹老虎,你当我是猪吗?”郝得志瞪眼,半分不好意思都没有,得意洋洋道,“我和将军岂是外人,就你人之心。”
他完,又跟店主点了一只羊腿,让送去曹申府上。
店主应了,只是时不时偷偷瞧裴君。
店主妻子也听到几人对话,不着急收钱,反倒站在当家的身边,用胳膊悄悄杵他。
店主踌躇,片刻后,才看向裴君,心翼翼地问:“您、您是裴将军吗?”
裴君注意力本在斗嘴的曹申和郝得志身上,闻言,看向店主和他的妻子,见两人心又期待地看着她,没有否认,“是,我是裴君。”
“诶呦!”店主妻子激动地叫了一声,搓着手无措道,“这、这这……裴将军竟然来我们店关顾,真是、是……”
店主接道:“是店的荣幸,不能收您钱。”
“对对对。”店主妻子赶忙道,“我们请您吃,您千万别付钱。”
郝得志大手握着钱袋,掏钱也不是,不掏也不是。
还是曹申,一把扯过他的钱袋,数出钱来,放在桌上,道:“我们将军不占百姓的便宜,二位若是不收,我们便不能要了。”
裴君亦点头道:“两位的心意,我领了,钱一定要收。”
郝得志仍摊开的手掌转而挠头,诚心诚意道:“不是我们将军付钱,是我付。”
“您肯定也是一位将军。”店主见贵客们满脸都是不容置疑,也不敢再坚持,退而求其次道,“汤不值几个钱,汤算作的请的,行吗?”
这次,裴君没有反对,颔首答应下来。
店主夫妻霎时高兴起来,店主数出汤钱还给曹申,店主妻子更是拎着个大勺子,使劲儿往锅底下捞。
裴君等人好笑不已,却也没什么,留下两个护卫在店里等着,便离开店,步行前往仁心医馆。
郝得志调侃:“将军若是个贪心地,恐怕衣食住行都不用花钱了。”
曹申反驳他:“将军若是个贪心地,也不能得百姓拥戴。”
裴君没理会两人的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一辆马车。
曹申注意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皱眉,“那是云掌柜吗?”
郝得志立即扭头,“在哪儿?”
仁心医馆斜对面,一辆马车里,马车窗的窗帘开,一个带着面纱也不掩姿容的女子,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医馆方向。
郝得志不解,“云掌柜为什么在这儿?”
曹申看向裴君,亦有所怀疑,但他猜测,或许将军知道什么。
郝得志一副要过去问问的模样,裴君拉住他,冷静道:“装作不知道,别看那个方向。”
郝得志不明白,但是听从,头生硬地扭向另一侧。
曹申无语,走到他头转向的方向,与他话,为他僵硬的动作进行着补。
而且曹申还故意挑衅似的一巴掌拍在郝得志后脑勺,放大声音道:“自己的钱袋不收好!”
郝得志捂着后脑勺,一下子怒了,“那是你抢老子的好吗!”
那头,云娘听见动静看过来,迅速放下帘子,随后,马车缓缓掉头,背向驶离。
曹申见马车走了,便将钱袋扔还给郝得志。
郝得志手忙脚乱地接住,一扭头发现马车走了,气道:“话就话,曹老虎你下次再对老子动手动脚,就给我在校场上等着!”
“不过,云掌柜到底为什么在这儿啊?”
曹申没回答他,快走几步落下他。
郝得志狐疑地看向裴君,“将军,您肯定知道吧?”
裴君瞥了他一眼,“重要吗?”
郝得志的神情从犹豫变成果决,“若是于将军有害……我日后便再不去金风玉露楼了。”
裴君嘴角上扬,“既然你清醒,何须顾忌?”
郝得志眼睛一转,复又乐呵起来,“我就,将军运筹帷幄,何人能影响将军。”
裴君背手前行,人不能影响她,大义、公理、责任……以及她心中的秩序能。
前方,曹申掀开医馆厚重的门帘,却并未立时走进,反而定在门外。
裴君和郝得志走近,郝得志大嗓门儿地问:“曹老虎,不进去是想当门神吗?”
曹申白他一眼,轻声对裴君道:“将军,鲁公爷。”
裴君眉头一跳,就着曹申掀开的帘子,微微低头进入医馆,然后就见鲁肇挺高大一人,黑面神一样站在角落里,手里还握着腰刀。
而医馆内有一个病人,吓得瑟缩,木军医则是把着脉一脸无奈地安抚。
堂内并不见阿酒。
裴君径直走向鲁肇,抱拳道:“鲁将军,幸会。”
曹申和郝得志跟在她身后,郝得志惊讶又防备地看着鲁肇。
鲁肇见到他们,面上没有一丝窘迫,如常地回应:“裴将军。”又冲曹、郝二人微微颔首示意。
裴君知道鲁肇为何在此,转而看向木军医,问:“木军医,阿酒呢?”
木军医指向后院,道:“后头取药材呢,您自便。”
他着“自便”,偏还暗示地看了一眼鲁肇。
裴君便冲鲁肇请道:“鲁将军,不妨一同到后院,我们带了酒菜,共饮几杯?”
鲁肇应是看不惯裴君的,但她如今是阿酒的义兄,又似主人一般,他便沉默地点点头,随她进入后院。
阿酒和两个娘子各抱着一个装着药材的簸箕要往前堂走,见到裴君,惊喜,“将军!您怎么有空过来?”
裴君笑道:“正好都馋酒了,去别处喝不如来这儿,还能瞧瞧你,气色不错。”
阿酒十分欣喜,“您几位先去正堂,我稍后便过来。”
不想,鲁肇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簸箕,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前堂去。
两个娘子对视一眼,冲裴君三人微微屈膝后,抱着簸箕去前堂。
郝得志吃惊,指指阿酒,又指向同往前堂的门,结巴道:“阿、阿酒……鲁、鲁公爷……?”
阿酒不想多,面无表情地转身,领裴君三人进正堂。
曹申按下郝得志的手,没好气地低声道:“大惊怪。”
郝得志指向自己,“我大惊怪?”
他此时也意识到姑娘家可能脸皮薄,便声向曹申控诉:“你们这样,是都知道了?为何我不知道?”
“那是你傻。”曹申完,甩开他进入正堂。
这时,鲁肇重新出现在后院,从郝得志身边无声地路过。
郝得志一向看他不顺眼,可此时实在忍不住,亦步亦趋地跟进正堂,一直看他,实在想不到这鲁公爷何时存了这样的心思。
阿酒并不理会鲁肇,裴君不会去指摘她的行为,却不能与她一般无视鲁肇。
鲁肇与她争斗,从来都是直接的,直接挑衅,直接对立,直接一架,但他在战场上,在大是大非上,从未阴谋暗害过裴君。
“鲁将军,千牛卫近来可忙?”裴君寒暄道。
鲁肇道:“陛下不出行,比不得金吾卫繁忙。”
“听闻往年上元节,陛下皆会登上皇城,赏灯,与民同庆,不知今年如何。”
其实不止在皇城上赏灯,据早些年,明帝每年都会微服出巡,后来大邺和突厥仗,京城内也不安定,明帝才不再出巡。
若是明帝心血来潮,非要出巡,千牛卫和金吾卫定要如临大敌,私心里,裴君当然希望这位陛下能够安安分分的。
鲁肇掌千牛卫,以陛下安危为责,自然不能随意透露,只摇头道:“尚不知陛下算,不过我定会时刻护卫在陛下左右。”
在朝为官,表忠心的话裴君也会,当即便附和了几句。
而这个话题,确实不宜多,二人默契地转向其他。
裴君主动提及鲁阳,两人就鲁阳的进益、心性|交流了几句,两个护卫便带着烤羊腿和其他酒菜进来。
木军医也关了医馆的门,回到后院,招待众人。
酒要温,有些下酒菜也要热一热,医馆里做菜的婆子回家过节了,阿酒便要亲自去热。
裴君正好有话与她,便没让护卫们帮忙,她单独和阿酒一块儿去厨房。
医馆的厨房有些逼仄,去了灶台,也就余一丈长半仗宽的空地。
裴君坐在灶台前烧火,状似随意地问:“你回京后可有祭祀家人?先前重阳节我不在京中,除夕祭祀完祖先,我就得去衙门当值守夜,你在医馆不方便吧?可要借四公主的庄子过除夕,在城外祭祀?”
阿酒认真思考后,摇头道:“初一去寺中祭拜便是,我为家人在寺中点了长明灯。虽不能写明,可我的心意已到,想必家人在天有灵,不会在意。”
“写得生辰八字吗?”裴君添了一点柴,道,“祖母算请大师诵经祈福,不若你将你双亲和姐弟的生辰八字给我,一道放在佛前祈福吧。”
阿酒也没推辞,表示稍后便写来交给她。
裴君又道:“祖母让人为你做的新衣服可试了?婵儿就盼着上元灯会和你一道去玩儿呢。”
阿酒笑着点头,“正合身,我也多年未参加灯会了。”
“那便好好玩,有金吾卫在,不必担心。”
“我相信将军。”
菜热好后,裴君和阿酒便回到正堂,阿酒与他们同席喝了几杯。
酒罢,阿酒去写了几位至亲的生辰八字,交给裴君。
裴君直到上马车后,方才开,从左到右看过,最终定在第三列的人名和生辰上——
姊柳云雾,天和二年十月十二辰时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