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满月宴
去年入夏, 大邺由南至北,连绵数日的阴雨,江南还爆发了水灾, 而今年春至入初夏,日日都是大晴天, 没想到裴君回府养伤才几日, 忽然一道惊雷之后, 京城便下起瓢泼大雨。
裴君是最受不得阴雨天的, 偏她如今又重伤,不得不躺在床上,潮湿的被褥让她十分难熬。
阿酒为了亲自照顾她,也跟着暂时搬回了裴府。
她最是清楚裴君的身体,见不得裴君受罪, 让人在空屋子里用炭火烤干被褥, 日日都给裴君更换。
裴君的屋子里有潮气, 阿酒便也让人搬了炭盆进来, 点了火烘一阵儿,再搬出去, 过一会儿,再点着,不厌其烦。
裴君瞧她领着侍女进进出出, 还取笑道:“便是三郎, 都没这般精细,想不到我比奶娃娃还精贵了。”
阿酒自顾自地支使侍女烧炭,烘衣服,见她热出汗,还给她擦汗扇风, 半分不觉得她们的行为多此一举。
老郭氏和裴婵日日过来看见裴君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极支持阿酒做这费钱费力的事儿,甚至有时候还亲力亲为。
裴君每每喝着妹妹亲手熬得药,吃着老太太喂到嘴边的蜜饯,都感觉她跟奶娃娃没什么区别。
“阿兄,张嘴。”
裴君含笑张嘴,喝下妹妹喂过来的参粥,调侃她:“婵儿,长此以往,阿兄若是被你们养得四肢不勤了,该如何是好?”
裴婵满脸认真地喂粥,答道:“那阿兄就不要当差了,也不会有危险。”
危险是只要她活着,只有仇敌还在,就不会没有。
但裴君半分不怕,反而还肆意地笑,“阿兄骨子里就不是兔子,可忍不了整日里吃草。”
伤口确实疼,但她已经很久没得这么痛快,那种见血才能带来的舒爽快意,兔子永远也体会不到。
可裴君还没意识到,裴婵跟她流着一样的血,是一直崇拜仰慕她的妹妹,不是一只纯粹的无害的白兔。
所以,裴婵神色平静地对她:“我只希望不要看到阿兄身上有自己的血。”
裴君一怔,随即放声大笑,笑得她好不容易有些愈合的伤口,又有些裂开。
裴婵忙放下碗,边要查看她的伤口可有渗血,边埋怨起来,“阿兄,阿酒姐姐不准你情绪太过激烈。”
裴君自然不能让妹妹看她的伤口,抬手制住她的手。
“阿兄,我担心你的伤口渗血……”
裴君摇头笑道:“无妨,阿兄有分寸,没有大碍。”
裴婵不放心,“那我去找阿酒姐姐。”
“还没到换药的时辰,吃完粥。”裴君面带笑容,问她,“罗康裕来看我,你们见到了吧,可有话?”
裴婵捏着勺子,无意识地搅动,“我担心阿兄,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罗校尉若借着探望阿兄与我话,我也是要不高兴的。”
所以他们两个确实过照面,但是没走近,非常有分寸。
裴君听出来了,其实她不介意一对儿年轻人多交流些感情,但两人这般顾忌她,也是对她的尊重。
“你们都是好的,待成婚后,好生经营,莫要浪费了这好开始。”
裴婵认真地点头,“他待我好,我自然愿意温柔地待他;他若待我不好,我可是阿兄的妹妹,任凭他是什么人,也休想欺负我。”
“阿兄相信你。”裴君嘴角衔着笑,听着外头哗啦啦的雨声,问道,“祖母该回来了吧?”
裴婵喂完最后一勺粥,微微侧头向外看去,“估计快了,阿兄没受伤,祖母得看三郎一整日都不腻,如今惦念阿兄,待过半日就急着回来,这又下着雨,久了实在不方便。”
裴君闻言,思索道:“若不然,在两府间开个门吧,就在后院,祖母去看三郎也容易。”
四公主秦珈还在坐月子,她受伤的消息传过去,四公主还想要过来亲自探望,便是老太太过去拦了。
日后有三郎,两府走动肯定越发多,像这样的雨天,不会少,但若是专门在后院开个门,风雨连廊两府贯通,省得淋湿生病。
她这个主意,裴婵听完觉得挺好,可光她们不成,主要得公主同意。
裴君道:“再过几日,我能走动了,去问问公主。”正好那时候三郎该要满月了,洗三宴没大办,满月宴再不能含糊。
阿酒敲门,走进来,正好听到她这一句,道:“外头这雨不知何时停呢,您的伤口不想养好了?起码得半月,才准您下地活动。”
裴婵赞同的点头。
躺久了,筋骨都要锈住了……但这种时候,大夫最大,裴君只能听话。
阿酒拿给裴君一本书,而后道:“我跟使团的大夫交流医术,研制了对您症的药,不过您现下要养伤,得过几个月才能开始用。”
裴婵问:“是治阿兄旧伤的药吗?”
阿酒略带深意的看裴君一眼,便对她点头,“是,陛下赏赐了许多名贵药材,好些都用得上。”
府里的药房就是阿酒的专属之所,阿酒除了给裴君换药,其他时间都待在药房里,拿着明帝赏赐的名贵药材如获至宝,亲自制药。
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研究如何在不伤身的情况下断掉月事,跟各使团的大夫交流,得到了启发,原本已经试验过,算给裴君用了,没想到会有刺杀事件。
阿酒想起来便要生气,克制着,道:“近来将军得多补补气血,您少动弹,免得好不容易要结痂的伤口又裂开流血。”
裴婵立即告状,“方才阿兄还大笑,阿酒姐姐瞧一瞧,可有渗血。”
阿酒不满地看向裴君,皱眉,“将军……”
裴君认输,让裴婵先回去,留阿酒为她查看伤口。
裴婵出去,两人话就直接许多,阿酒直接:“您恐怕要来月事,此时不养好伤口,待到疼上加疼的时候,您才难受呢。”
裴君任阿酒掀开她的衣服,平和道:“赶巧了,有受伤遮掩,一身血腥味儿也不怕人多想。”
她总是这样,从来不会沉溺在无力和困境之中,只要在这儿,哪怕是虚弱地躺在病榻上,也会让人满心安定。
……
满月宴。
裴君终于得了阿酒的准许,可以短暂地露面,在卧房外走一走。
她养伤这段时间,清减许多,原来的衣服都要重新改,满月宴上要穿的新衣服,穿在身上,腰身比从前又细了。
裴君不是寻常女子那般柔弱娇软的体态,她跟大邺寻常男子差不多高,骨架略大,所以常年习武、充满力量的肌肉裹在身上,从不会让人怀疑身份。
顶多就是不像武将,更像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公子哥儿,或者书香之家的读书人。
现在更像了。
而且她被侍女看着,走得极慢,撑着油纸伞远远走进来,宾客们都产生了错觉,她那双手不拿刀的时候,能骗过世人。
“将军。”
公主府上前伺候的侍从声音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裴君将油纸伞随手递给侍从,缓步走向今日的宾客们,“诸位请见谅,裴君来迟了。”
众人回神,自然不会计较,或热情或平和地与她攀谈,大多都要问一句,她的身体如何。
裴君对自个儿的伤情一笔带过,视线扫过燕王秦珣、吏部尚书谢策等人,又越过信国公父子,最后落在谢涟身上,嘴角泛起笑意。
但两人视线相对,她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并未靠近话。
洗三宴没能出现在世人面前的“裴将军的儿子”,满月宴一定要抱出来教众人瞧瞧。
先是女眷们所在的后院,后是前院。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黑红的瘦猴子长成白胖的可爱娃娃,奶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一出现,各家夫人们便纷纷赞叹“好相貌”。
长得好看的人似乎有相似之处,她们极力找到这孩子与裴君的相同点,然后彼此附和,煞有介事。
老郭氏十分高兴,四公主面容沉静,越发不显山露水。
等到奶娘将孩子抱到前院,男客们没那么细致的评价和对比,但也不乏称赞。
四公主确实生了一个精致至极的孩子,只观这孩子的眉眼,便能瞧出日后的风华,而且他还家世无与伦比。
谢涟本不想踏入四公主府的,那会让他感到有些窒息,要不了命,但是沉重无比。
他也不希望四公主因他难堪,可官场上的交际,容不得他喜形于色,容不得他任性妄为。
是以,谢涟远远地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备受瞩目的孩子。
而他没跟父亲在一处,便没瞧见谢尚书在看见孩子脸时,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惊异。
裴君看见了,她神色泰然地抱过孩子,没有表现出任何初为人父的与有荣焉,只是平静地笑,温文地笑。
这时,有人有人问道:“裴将军,您家郎君起名字了吗?”
裴君笑道:“得陛下恩宠,三郎随了皇姓,我为他起名灼元,灼炙而不伤,万象归元,秦灼元。”
众宾客皆道“好”。
谢涟那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裴君,又连忙低下头,掩饰住所有的情绪起伏。
他不是个傻的,裴君的明知故问,这个孩子的名字,一切好像都在暗示着什么,让他心惊,不敢多想。
裴君为孩子起名时,便有些计较,“炫耀”完,得到反馈,便将孩子还给奶娘,还当着众人的面,轻声叮嘱:“快些送回去吧,早产了两个月,养成这般不容易,莫要着凉。”
谢涟耳里,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有深意,心跟着沉坠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