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裴婵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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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这四个女子, 裴婵学识见识弱些,但另外三人,四公主和姬朝云接受过大邺女子能够得到的最好的教育, 不输于男子;阿酒见过盛衰、见过生死、见过民族大义,她们皆不同于普通的闺阁女子那般浑浑噩噩、与世浮沉。

    也正因为如此, 她们迫切地想要改变什么, 以此来证明自己。

    然百姓尚未教化, 单单谈教化女子, 得难听些,几乎是痴人梦。

    况且她们单靠一个琼楼,如何能够长久支撑姬朝云的志向?恐怕数年之后事业崩颓,她们皆要备受击,姬朝云就此一蹶不振也有可能。

    “这本身就需要数代人为之努力, 尔等可做先驱, 却不必非要做一个殉道者。”

    殉道者, 沾了一个“殉”字, 便意味着结局大多不会太好。

    “你们若能成为榜样,后世自有人追崇, 便会有觉醒、变革发生,端看你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些话,裴君是在对她们, 也是在和自己对话, “我向来以为,事事拘于男女,便如井蛙夏虫,一孔之见。”

    裴君若没道理,姬朝云还可以反驳, 而她有道理,每一言听入耳,姬朝云都要更难受一分。

    云端坠落,姬朝云表面上从容,实际还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所以她才会急进。

    姬朝云思绪极乱,闭上眼睛深呼吸,依旧不能平复,无法思考,只能苦笑着问:“裴将军还有别的建议吗?”

    裴君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消让她们自己去想的念头,继续道:“步子不必迈得太大,可先择一县支持当地百姓子弟读书,而村中消息闭塞,便需要修出一条通达之路,届时可立指路路碑,将你们的功绩刻于其上,私塾亦可如此。”

    几人听得皆极认真,裴君稍一顿,坦率道:“若你们暂时没有合适之处,我家二郎裴司正在岭南做县令,算是我的一点私心,你们可与他合作,你们顺利,他也能从中得些政绩。”

    四公主当即便道:“若皆有便宜,当然是最好的。”

    裴婵是裴家人,不便在此事上发言,便和阿酒一起安静的听着。

    姬朝云对四公主来,是一个军师的角色,四公主表态,她当然不会反驳,而且裴君的建议确实互利互惠,没有反驳的必要。

    裴君见她们对上述所没有意见,又道:“建女子书院暂时不成,有一照拂、庇护身无可依的苦命女子的地方,教她们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未尝不可,而且大有可为……”

    姬朝云眼睛焕发出光亮,瞬间清明起来。

    女子书院确实史无前例,但她们大可不必架起书院的名头,也不必非要马上教她们识文断字,能够安身立命,便能够掌握一部分生存的可能,而不是全部依附于人,已经极不容易。

    是她偏激了,局限了思维。

    姬朝云找回了她的敏锐,四公主也认可这样折中的方式,她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讨论起详细步骤。

    裴君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暗叹姬朝云一点即通,若是在衙门里当差,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下属。

    室内只有四公主和姬朝云话的声音,偶尔阿酒才会插一句,裴婵始终认真地听着,眼睛晶亮,一看就受益匪浅。

    裴君看她们大有忘了她存在的意思,便起身,拍了拍妹妹的头,弯腰轻声对她道:“阿兄先走了,你要学会分辨学什么对你适宜,莫要悉数吸收。”

    裴婵轻轻“嗯”了一声,便顾不上兄长,眼睛专注地望着四公主和姬朝云。

    她们商议了很久,这一日之后又反复推敲过细节,方才带着她们整理出来的计划找裴君。

    裴君又召来不少曾经的部下,任她们驱使,待到扬州的琼楼开起来,她先前写得信也送到了岭南裴司手中。

    裴司原本已经做好在外任的穷县里苦上几年,没想到兄长便送来了政绩,就连钱都不用他费心筹谋,一时间满腹雄心壮志,不辞辛苦地带人在县内走访,准备大展身手。

    这一来一回,裴婵的婚事便近了。

    她们的生意走上正轨,裴婵还埋头在琼楼有些不合宜,但裴君知道姑娘家婚前难免有些情绪,便没有催她,甚至还拦住了想要唠叨的老太太。

    裴君也有合情合理的借口,那就是她在罗康裕的宅子附近买的一大一当处宅子,也得修整起来,等裴婵回门后,她们便搬进去住。

    当初裴君这般提议时,老郭氏是极赞同的,如今却舍不得三郎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实在是满腹为难。

    裴君倒是极想得开,劝她:“你若是想三郎,随时可以接他过来住,或者两头皆住着,这里半月,婵儿那边半月,总归有解决的法子。”

    老郭氏一想,是这个理儿,便欣然随裴君前往新宅。

    两处宅子,大宅子落在裴婵名下,离罗康裕的宅子更近,届时她们祖孙先住着;宅子就在大宅子对街,也是极近,暂时算给阿酒做药房,随她折腾。

    三人背着裴婵悄悄去新宅,老郭氏和阿酒因为各自的原因,收拾新宅时皆十分欢喜,回裴府后也没有落下笑。

    裴婵是个敏感的性子,察觉到之后还有些酸涩,以为她们根本没有不舍得。

    她情绪低落,众人很快便发现了,纷纷解释劝,最后倒弄得裴婵又羞愧起来。

    裴君知道后,一笑置之,但妹妹即将出嫁,有些难言的情绪,只有她自个儿体味了。

    就这般,终于到了六月初三,裴婵和罗康裕大婚之日,晋州的裴家也来了一些族人贺喜。

    一大早从裴婵开始梳妆,老郭氏便眼眶通红,只强忍着泪,不想给喜事添上晦气。

    待到吉时到,罗康裕前来迎亲,裴婵就举起团扇的一瞬,老郭氏再忍不住,一个人背过身,默默流泪。

    而新郎接新妇离府前,需得拜别新妇双亲,裴府没有双亲,便由老郭氏和裴君坐在上首。

    裴君教人为祖母整理仪容,亲自扶了祖母坐到上首,看着两人跪在面前,叩首拜离。

    一对新人转身时,老郭氏忍不住,不想失仪,便疾步走到偏厅去抹泪。

    阿酒紧跟着过去,临走前还给了裴君一个“放心”的眼神。

    裴君送妹妹出门,从扇侧窥见她的依依不舍,只能走到婚车旁,在马车窗边柔声安抚:“只这三日,待祖母与我搬去你们邻处,咱们一家人还是随时能相见。”

    马车里,裴婵哽咽地应声:“阿兄,婵儿知道了。”

    不能耽误吉时,裴君便退开来,让罗康裕带着迎亲队列离去。

    她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迎亲队列消失,方才回府招待宾客。

    老郭氏从来没跟裴婵分开过,即便知道她嫁的不远,心里始终也是空落落的难过,没有心力与人应酬。

    索性她年迈,又有四公主出面代为招待女眷,也没人觉得招待不周。

    晚间,宾客全都退了,府里下人都在扫残局,喜气尽散,缺了人的府邸甚至有几分寂寥。

    老郭氏郁郁,裴君便一直陪着她,祖孙两个一起聊裴婵,从幼时到成年,老太太点滴不忘,记忆出奇的好。

    等到老太太疲累的睡下,裴君方才离了后院,攀上房顶,坐着出神。

    阿酒提着两壶酒心翼翼地爬上来,走到她身边,递给裴君一壶,道:“将军,今日不拘着您,喝一壶?”

    裴君接过来,晃了晃酒壶,道:“这点酒,恐怕醉不了人。”

    “将军,饮酒伤身……”

    裴君仰头喝了一大口,“若连酒都不能尽兴,实在无趣。”

    阿酒就知道她如此,无奈道:“都给您准备了,就在下头,我一只手拿不上来……”

    裴君闻言,霎时眉目舒展,“还是阿酒懂我。”

    阿酒拔下瓶塞,抿了一口,轻叹:“幼时姐妹们聚在一起,偶尔会起对婚礼和未来的夫君的想象,我那时年纪,贪吃贪玩,从没想过婚事,也没料想到如今的光景。”

    裴君淡淡道:“你若是想成婚,并非不能。”

    “是,不是不能,只是我不想了……”阿酒又饮了一大口,“我有将军,有阿姐,能行医,再满足不过,别无所求了。”

    阿酒侧头,问道:“将军呢?”

    “我啊……”

    裴君躺下,望着唯有星辰不见月的夜空,想起上一次坐在这儿时的心情,淡淡地笑:“我已经安排好婵儿的后半生,只需要让祖母安享天年,便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人生不过区区几十年,她裴君得画下深刻的一笔,才不枉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