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60】 打翻的醋缸
温凉的指尖从额头划过鼻尖再到下颔, 反复摸索,仿佛要把这张脸的骨架深深记刻。
褚栖惊叹于夜惊澜的聪明,她的面貌会因为障眼法而发生千变万化的改变, 但整体骨架是不会变的。
瘦子不会变成胖子, 脸不会变成宽脸。
不过,他记住没用。
“时间到了。”
褚栖拉下他的手, 他的手要比自己的大,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指腹位置因为常年握着雕刻刀而长出薄茧。
她摸到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骨节有点不明显的弯曲凹陷,和正常的指骨显然不太一样。
她猛地想起猫女过的,他曾在高中被自己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哥踩断两根指骨,因为嫉妒他的天赋。
指骨没接好, 长歪了, 现在要想纠正, 就要重新掰断已经将错就错愈合的伤口。
伤口可以愈合, 但那些人给他留下的创伤永不磨灭。
褚栖为什么会对他产生不一样的感情?
大概是因为即使他亲身经历过那些阴暗, 却还是坚守本心, 把最温柔的一面给予世人。
世界以痛吻我, 而我报之以歌。
多么慷慨的文字, 能做到的人寥寥几何。
如果是她……如果换做是她, 她一定会忍不住跟世界同归于尽的吧。
“痛吗?”褚栖问。
夜惊澜动了动手指,眉睫轻颤,缓声道:“不记得了。”
那件事距今已有七八年。
可怎么会不记得呢。
高考前三个月被踩断右手指骨, 又关进杂物间整整疼了一宿,被送去医院后医生可能会再也做不了精细的工作,而把夜家的手艺传承下去是他对临终前的姥爷的承诺。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帮他动手术的医生是被买通过的, 故意留下缺陷。那也是第一次,他坚定地用法律,亲手将那人送进监狱。
只是没多久,他的父母花重金将他保释,遣送国外镀金,玩腻了又再接回国。
他这半生,没得到过多少温暖,一直都在深渊边缘徘徊,直到末日来临那天,一切戛然而止,停滞的命运齿轮又拨转着向前。
听到呼救声的他跑出工作间,却猛地被刚回国的堂哥推出去挡异植伤害,从此伴随他的只有痛不欲生的黑暗,彻底坠入深渊之中……
他不是没恨过,只是他吃过的苦太多,后来只要有一点点甜,就满足了。
褚栖捏了捏他的手指,轻笑:“虽然你今年生日已经过了,但仙子再预支你一个明年的生日礼物。”
“我给你报仇。”
笑意不达眼底,转瞬冷意冰寒。
离开前利用职务外挂找个人,而且不是重要主配角的人,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对她来不要太简单。
……
褚栖第二天就恢复了“楚柒柒”的样子,夜惊澜看到后面无表情。
虽然他没有,但褚栖完全能感受到他显而易见变差的心情,这种不高兴的情绪持续了很久,然而她除了装作没看见没有别的办法。
在他面前她已经破例了,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再肆无忌惮地暴露。
他是她的唯一例外,一直都是。
接下来一个月褚栖忙了起来,每天关在房间里秘密做着什么,三不五时还要跟汤城碰头讨论一二,而这事全程背着夜惊澜进行。
他虽然知道他们在悄悄进行着什么,却并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做什么。因为这事儿,褚栖常常往隔壁跑,往往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人影。
某位大佬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变差了。
花都众人发现今年的春季要比往年变幻莫测,往往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会阴风阵阵,春雨不断,气温起伏不定,简直是花都五年之未有之大变幻。
农民们看着地里新播的种子发愁,这阴晴不定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这一天,褚栖抱着一堆东西匆匆下楼,看都不看一眼坐在楼下的男人,转身就去了隔壁的楼。男人捏着手里的筷子,咔嚓一声断了。
“这里,有山有水有树,天然优势,目前左右前后都是基地,以后若发展起来,这里必然会很繁荣,这座城以后可以做为花都固定的大本营,重点是这个地方地势优越,适合建一些游乐项目……”
褚栖摊开地图在上面做了一个标志,跟汤城讲解着这些天她根据收集到各种信息以及未来趋势选定的地址。
她剩下的时间不多,必须在离开前把这件事交代清楚,这是她唯一能给夜惊澜留下的。
如果以后她能从联盟退休……
她苦笑一声,暂时放下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身负巨债,还要多久才能还完?而退休后,时过境迁,斗转星移,谁知道她下次来到这个世界,又是怎样的情景?
可能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一个轮回,进入了另一个故事里。
穿越者的时间是停滞的,但世界不是,她可能到达每一个时间点,或许是二十年前,也或许是百年之后。
没有规律,她不可选择。
褚栖接着跟汤城讲下面的事项。
汤城一一记下,就像认真做着项目前期工作的工程师,项目开启时间是一年后。
汤城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急,像是要把所有的事情压缩在一起提前交代,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肯定一年之后这个项目可以开启,但他没有多问。
“到时候这个地方就建摩天轮……”褚栖用汤城的电脑拉出一张地面三维扫描图。
这时明熠走了进来,日常一张面瘫脸,把包的各种早餐放下,:“城,老大叫。”
汤城抬头,看了眼褚栖,后者摆手:“你先去吧。”
于是汤城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褚栖等到中午都没等到人。
这半天就不得不耽误了。
她回去,夜惊澜坐在客厅看着前面的桌子发呆,他这段日子没有再天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但换成了她天天锁房间里。
褚栖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抽半天陪他。
虽然她现在做得越多,以后对他来就会越残忍,可人总是自私的,而她不仅自私,还很人。
她以前是每个世界每个人心里的过客,可现在,她自私地想在这里留下一点痕迹。
哪怕是恨意也好。
她从未被任何人记住。
“想出去走走吗?”
夜惊澜缓缓转过头看过来。
“听樱桃园的樱桃熟了。”褚栖插着手。
褚栖换了身舒适的棉麻春衫,盘扣刺绣的复古风,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再戴上一顶编织草帽,挎着一个篮子,唇角微微勾着点笑,朝着路过的农民住户招呼,温柔又知性。
而她身旁的男人,高高瘦瘦,穿着少年感十足的卫衣长裤,走路时狭长的眼尾微微搭着,一张英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冷漠,只有看着旁边的人时,才会流露出一点暖意。
猫女支着下巴坐在栏杆上,遥遥看着走过去的一男一女,回头对着埋头苦干的汤城:“你惹到老大了?”
汤城苦笑:“我也想知道。”
“能得到老大特意针对的人不多,你是第一个。不错,再接再厉。”猫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鼓励他。
汤城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若有所思:“你觉不觉得楚柒柒很像一个人?”
猫女脸色变得严肃了些:“你是……”
汤城低头修理坏掉的机器:“猜测,这种事情很难,不是所有人都有老大不死的能力,连模样都改变就很奇怪。”
猫女看着那对走远的身影,许久,叹了口气:“如果真是那样,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做,老大那些年因为她……”
汤城:“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
最近花都的各大机器接二连三的出现故障,作为花都最厉害也是唯一一个机械师的汤城不是在修机器就是在去修机器的路上。
“奇怪,是因为今年雨水太多,机器老化了吗?以前用那么久都没出现过问题。”一名老农坐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
汤城手里拿着工具默默修理。
并不是机器老化,只是某个祖宗吃醋了而已。
他已经连续修理了三天离奇故障的机器了,他寻思着这翻的醋缸酸味有点重,他至少还得修个个把月吧。
今年花都种的樱桃很甜,作为甜食爱好者,夜惊澜格外钟爱它。
每天都要盯着褚栖,直到她被盯得心软,不得不同意跟他一起去摘,平均一天至少要去一趟樱桃园。
而管理樱桃园的大伯每天都乐呵呵地等着他们来,他们鲜少能看到夜惊澜,一直对他心存感激的他们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他。
难得他有个喜好,还能怎样,宠着呗。
樱桃一筐一筐地往家里搬,褚栖盯着消灭速度极快的水果陷入了沉思。
夜惊澜现在有时候连饭都不想吃光想着吃樱桃,她觉得再纵容下去不太行。
于是隔天她就把自己关起来了,无论他怎么敲门都不出去。
只要不出去,就不会因为被他盯得心软同意去樱桃园。
她可太机智了。
褚栖趴在床上戴着耳罩画图纸。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锲而不舍的敲门声停了。
褚栖以为他放弃了,然而紧接着,紧闭的房间门被外力暴力拆除,铝合金门从中间裂出大洞……
抬头看到这幕的褚栖:……
夜惊澜不高兴地透过门洞紧盯着她。
褚栖捂住眼: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