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少音,人都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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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自开春以来,十分的热闹。大概是老百姓都没想到,冬去春来,春天将将过半,就被这接二连三的洪水猛兽突袭。只是这洪水不可怕,猛兽更是叫人无惧,更多的,是汪洋一片之中的绿洲,滋润了干燥无聊的百姓生活。茶余饭后之谈资,从未如今春般津津乐道,热火朝天。

    若二月的春风是剪刀,那么今时今日,四月的春风就是把镰刀了。两刀下去,一刀砍在街头的工部尚书安府,另一刀砍在了街中的相国公府,两家都不得安宁。

    昨日两家大喜之日,而在最好的时辰,人流最多的相国公府门外,花轿里新娘子发生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早已经有人缩在公府外的角落偷偷的观察着,发现相国公府并没有将始作俑者赶回娘家,是以纷纷猜测,出了这样的丑事,新娘子竟然没有被公府扫地出门,这明什么?

    难不成,这安家的大姑娘安少芫,和相国公府的二公子宁羽城,早就有一腿?若真的如此,岂不是相国公府早就定了宁羽城迎娶安少芫?既是这般,那前段时日,又为何放出消息,道是宁羽城和安家的二姑娘安少音有婚约?

    一言举出,多言又起。各种揣摩在街头街尾纷飞着,蔓延着,肆意着。不论相国公府是存了什么心思,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事实:那便是安少芫未婚先孕,又在大婚之日落红,连带着相国公府,真可谓是颜面尽失,尽失啊。

    女儿家的颜面何其重要,犹如之前的安少音般。只不过,安少芫似乎就没有安少音那么幸运了,百姓左等右等了数日,都不见相国公府就此事有一番解释。相国公府名声骤降,再有消息时,竟是两个月后的纳妾风波。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至于安少芫在她产虚弱,昏迷不醒之时,大婚之日,自己的新婚丈夫竟然按捺不住寂寞,寻了眉来眼去许久的表妹苟且一事,更是湮没在四月的春风中,被这犹如镰刀的风咔嚓咔嚓地,剪碎在空气里,悄无声息。

    *

    春景极好的安府此刻在阳光下都黯淡了几分,想来是前后的两次风波都与之有关的缘故。大抵是凭了安少音于流越美救英雄故事的遗泽,此次风波中,安府并未如相国公府那般遭受到剧烈的攻击,名声不减不降。不过,更因为如此,安天庆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

    错在安府,受到更大伤害的却是相国公府。新伤旧伤连着一起,公府不能时时刻刻对安府出气,那么承受这些所有罪责的,自然是安少芫了。

    大婚之日安天庆没法上门去,憋了整整一日后,终究还是忍不住,一大清早就备了厚礼去相国公府请罪,只希望自己真诚的歉意能给疼爱的女儿带来一丝丝的怜惜。

    安府之中,也同样不得安宁。得了消息的下人们躲在假山后,水池边,树荫下,砸吧砸吧嘴,开始嚼起了舌根。

    “哪有新婚第一天,娘家人去婆家的呀。”一脸雀斑的丫头捂嘴偷笑,“大姑娘这下子在京城出了名了。”

    另一个肤色不白的丫头应着:“可不是么,大姑娘可没二姑娘那么好的运气。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不知道老爷是什么心情。”

    “之前府里传言两位姑娘其中一个有了身孕,老爷十分生气,杖毙了两个下人不,勒令咱们不准再胡言乱语。这下可好,咱们不了,大姑娘作茧自缚,给老爷丢了好大一个脸。这不是自己自己脸面,还能是什么?”这话的是厨房的丫鬟。出嫁前安少芫胃口不好,三天两头对厨房的丫鬟们发火,想来是不少受欺负,起话来多了几分恨意以及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不要命啦,这种话也得出口,心被老爷听到了绝不轻饶。”

    “老爷不在家,夫人不管事,只要在老爷回府前闭嘴不不就行了?”

    “大姑娘被老爷宠坏了,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如今出了事,不知道大姑娘在公府怎么呆的下去。老爷心情本来就不好,你也少两句吧,指不定被谁听过去了,偷偷告知了老爷去。”

    “……不就不吧,反正大姑娘这是完了。不像二姑娘,苦尽甘来,马上就要进王府当侧妃了。难怪大姑娘总是生气,府里吃穿用度样样是大姑娘得了最好的,二姑娘只能捡她剩下的;谁能想到啊,时来运转,现在是反了过来,不生气才怪……”

    “你们在些什么?”假山外突然传来的一道清亮的女声,多嘴多舌的丫鬟们闻言一怔,折身看过去,就见一身杏色半臂长裙的安少音站在假山旁,古木下,神色严肃地看着她们。

    最近府中府外出了太多事,外面谈论的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府中也在高谈阔论。今日被安少音听到了,难免心生不快。

    父亲对此事敏感,若是被他听到了,这些人可还有活路?

    一想此处,安少音不免冷了些声音道:“不好好干活做事,尽在这里嚼舌根,若是被父亲母亲听见了,决计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丫鬟欲言又止:“二姑娘……”

    “每个人罚一个月的工钱,好好管住嘴,下不为例。”

    “谢二姑娘……”一听到只罚工钱,下人们送了口气,连忙道了谢。只有一个丫头脸色不大好看,待安少音离开后,她忍不住道:“我们又没二姑娘坏话,二姑娘怎么就生气了?”

    一旁的同伴劝她:“哎,二姑娘的又没错,咱们做下人的,断不得嚼主人家舌根。得亏今日是二姑娘,只罚了一个月工钱,你就知足吧。”

    丫头不满地撇撇嘴:“可是,上次我多了几嘴,夫人听到了也没罚我啊。”

    “瞎什么呢,夫人对大姑娘一向不错,怎么会允许?”

    “是真的,不信你问问春姐姐。上次靖王爷来的时候,送了三辆马车的厚礼,我当时还在,相国公府上门的时候都没这么多,大姑娘生气极了。夫人听到了,只是警戒我不要在老爷在的时候乱讲……”

    “别了,再叫姑娘听去不好,赶紧回去干活吧……”

    一番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丫鬟们讲完了尽数散去,殊不知假山后一抹倩影,在听完这些话后,蹙起了眉头。

    *

    流越又来了。

    用又字似乎不大妥当,他天天都来,每日在安府待上一个时辰就走,每次来就只是和安少音下棋。或是在枫亭阁外的亭下,或是在后花园的六角亭下,两个人都这么相对而坐,下着一盘结局注定的棋局。

    好似今日,不管外面闹成了什么样子,流越都雷不动,厚着脸皮地上门下棋。

    今日,是安少芫回门的日子,不知道在相国公府遭受了什么刺激,尚未回府前,安天庆就差人来枫亭阁告知安少音不要出面了,以免安少芫情绪激动。

    此时二人就在枫亭阁外的亭下落座,棋盘上白字黑子落了大半,一旁的茶水还冒着烟气。

    水墨纸扇置在一旁,流越手执黑子,欲要落子,抬眸见安少音黛眉微微蹙着,他收回了黑子,对不知道第几次出神的安少音:“怎么心不在焉的?”

    安少音神志回笼,将心绪藏了藏,对视上眼前一双凤目,未及开口,就听凤目的主人自问自答道:“又在想安少芫?”

    安少音摇了摇头,否认道:“没在想……”

    “她自作孽,你想她作甚?”不等安少音完,流越盯着她秀丽的面容,皱眉道,“我见过的人多了,就是没见过如此愚蠢之人,宁羽城那子眼神不正,花天酒地的事没少做,处处留情。你这个姐姐,眼光真是不行。”

    完,又很满意地补充了一句:“得亏了她,不然嫁过去的人就是你了。”

    安少音:“……”

    安少音望着流越神态自若的容颜,对他一本正经着宁羽城的坏话有些不适,毕竟在她的眼中,惯是花天酒地,处处留情的,只眼前一人。

    “王爷如何知道?”安少音不解地问,“二公子玉树临风,风采斐然,在京城之中名声不错。”

    “我什么都知道!”听不得安少音对宁羽城的夸赞,流越在心里对这个男人翻了个白眼,相国公府个个会伪装,宁羽城亦是学到了精髓,“宁羽城此人,善于伪装,外面看着是棵大树,实则里面是空的……被虫子蛀空的。”

    “可……二公子家世显赫,生得是俊朗清逸,怎么会如王爷这般所言……”安少音没把话完,关于宁羽城,安少音见过他几次,觉得他文质彬彬,性格亲和,确为良配。

    不然怎么会让安少芫动了心。

    流越却是直接把棋子放回了棋盒中,悠悠呷了一口香茗才道:“少音,如果你是宁羽城,天资聪颖。可惜上头有个哥哥,他长相不如你,文采不如你,人情关系更是不如你,只会一身蛮力。就因为他出生比你早,所以他是世子,是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仅此一样,便能处处压的你喘不过气来。

    罢,流越顿了顿,微笑地问安少音:“换作是你,你会如何?”

    “接受事实,好生活着。”流越的讲述让她想起了自己和安少芫,相似的经历,不过是换了男女而已。所以安少音很快就给了答案,也是她一直以来秉承的做法。

    流越一怔,没想到安少音回答地如此简单,忍俊不禁道:“世人若如你这般想,便不会有许多愁了。”语落,带着一丝不屑和一丝太息,流越又道:“宁羽城是个有野心的人,而这一片野心在宁司城的阴影之下得不到重见天日的机会。作为次子,他不允许比世子还要优秀,更不能压了世子的风头。常年压抑之下必遭反噬,既然不被看好,所以宁羽城选择了自暴自弃。

    “放弃自己的方法无非是借酒消愁,美人入怀。”流越嘴唇一翘,对着认真听他讲述的安少音低声道:“宁羽城选择了:两个都要。”

    “公府家风极严,宁羽城在外面是不敢胡作非为,可是在公府里的,自己的院子里,只要下人嘴巴管的严,再有他人暗中相助,想瞒住宁公爷,并不难。”流越一边着,一边放在一旁收好的纸扇不知何时被开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

    “宁羽城院里的丫头,想来都被他摘了个遍。”

    听着此言,安少音不禁睁大了杏眼,瞠目结舌地盯着流越似笑非笑的眼眸看去,难以置信之余,心想流越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你没去过公府,自然不知道。”似乎是看出了安少音的心思,流越坏坏地一笑,“我却是去过的。宁羽城院里的丫头,一个个水灵灵的,正值妙龄。宁夫人,想来是费了不少心。”

    “宁夫人?”安少音听的一头雾水,这和宁夫人又扯上了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宁夫人暗中点,就宁羽城此番行径,能瞒得过公府老太太和宁公爷的眼睛?若不是和你的姐姐东窗事发,想来这两位到现在都还被瞒在鼓里。”

    看着安少音不可思议的模样,流越轻点了点她微红的鼻尖,心觉自己未来的娘子好生单纯,怎么连这般简单的事情都想不透。也不知初见时,她不遗余力地和自己的父亲安天庆据理力争,头头是道的模样,是怎么做到的。

    很快,流越没再细想,而是继续前面未完的话:“少音,人都是自私的。而宁夫人,她给宁公爷生了一双儿女,若她没存了些心思,只怕她自己都不信。再软弱无能之人,当自己最珍视的宝贝受到了威胁,她也会化作利剑,斩妖除魔。更不用宁夫人之流,善于心计,又怎么不会,给自己的孩子未雨绸缪呢。”

    安少音一字一句地听着,心中一番震颤,将藏起的,想不透的心绪给震了出来,在心头回荡,久久不去。

    后面流越了什么安少音再也听不见了,脑海里只是在回味那一句,再软弱之人……都会化作利剑。

    这让她想起了这两日在府里听到的话,下人偷偷谈论安少芫今非昔比,比不上安少音……这样的言语只多不少,可大家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不在父亲在家时开口的默契。

    安少音不禁想到了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