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皇宫群臣宴, 萧云衍强压住心底的急切,脸上堆着虚情假意的浅笑。
有这个时间跟大臣们推杯换盏,还不如回府给景容洗脚。
所谓温柔乡, 英雄冢, 此言不虚。
萧逸蘅同萧云衍了几句话,就察觉到那人敷衍的态度, 心中半是欣慰, 半是恼怒。
欣慰的是, 他这个胞弟总算变回意气风发,有血有肉的当朝王爷。
恼怒的是, 个没出息的憨货,又变成一门心思扑在楚景容身上的糟心模样。
就在萧云衍准备寻个由头溜之大吉的时候,门外值守的公公突然捏着嗓子高呼道:“帝师到。”
眼底划过一抹愕然, 萧云衍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借口咽回肚子里。
扭头望去, 一道清冷出尘的身影自门外缓步走来, 群臣起身拱手相迎, 楚景容目不斜视,只轻微点头以示回应。
萧逸蘅摆手吩咐宫女们:“来人, 给帝师上坐。”
楚景容拂袖拒绝,他上前两步,落座到萧云衍身边, 那是晚宴上为家眷预留的位置。
眼见到这一幕, 群臣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本以为, 帝师与襄亲王大婚,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却不敢想, 一切都是帝师心甘情愿的。
“景容怎么来了?”萧云衍压低声音询问, 他下意识伸长手臂,想搭上楚景容的后腰,手伸到一半,警觉场合不对,又悻悻然的缩了回去。
“在府中也是无聊,不如出来走走。”
楚景容身着一袭高领月白长袍,满头青丝用银冠竖起,他垂首捏起案桌上一块杏仁酥,一时疏忽,后颈的烙伤便裸露半截。
站在身后的宫婢,刚准备上前添酒,眸光不经意间扫到,吓得手一哆嗦,酒壶应声而落,泼洒一地。
“奴婢罪该万死,求圣上赎罪,求王爷赎罪。”
她做事细心严谨,从不出意外,才受到福公公提拔,得到在殿前伺候的机会,如今也是被吓的狠了,才会如此失态。
萧云衍的眸光沉了下来,他抬手搭上楚景容的后颈,宽厚的掌心将烙伤整个遮住,在用指腹轻轻磨蹭两下后,萧云衍将楚景容的立领整理妥当,厉声道:“退下吧,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
听到这话,那宫婢松了一口气,连忙磕头谢恩,弓着身子退出宫外。
萧逸蘅使了个眼色,让自己身边伺候的大宫女去给萧云衍添酒,转头便吩咐福临海;“去,把怜儿唤来。”
福临海识趣的应了下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带着怜儿前来伺候。
这个人,萧云衍是有所耳闻的,据是皇兄南巡时救回来的女子,性格讨喜,皇兄便放在身边做了贴身丫鬟。
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萧云衍的目光落在怜儿身上,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剑眉拧起,眸光瞬间凛冽。
怎么会是他?
当初襄亲王身中醉光阴之毒,在乾坤宫昏迷不醒,怜儿初见萧云衍,就意识到这个人是救他于水火最后又被他反咬一口的恩人。
他知道自己的性别,知道自己的秉性,怜儿生怕自己精心经营的谎言被揭穿,从那之后便一直有意无意的躲避着。
可纸包不住火,他一直跟在当今圣上身边,萧逸蘅又是萧云衍的皇兄,他可不能躲藏一辈子,早晚会被发现端倪。
与萧云衍初次相见,距今三年有余,怜儿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他本来心存侥幸,盼望着萧云衍认不出他来,但在余光观察到襄亲王的反应后,一颗心凉了半截。
楚景容察觉到萧云衍的敌意,凉薄的目光随之落到怜儿身上,轻声问道:“二郎,怎么了?”
萧云衍将视线收回来,没有选择当场发难。
欺君之罪肯定要向皇兄禀告,但不能是群臣聚集的当下。
“无事,等晚点宴席散了,我与景容细。”
一场晚宴,萧云衍的眸光总有意无意在怜儿身上扫过,生怕这个毒人对皇兄不利。
待宴席一散,萧逸蘅径直回御书房歇息,萧云衍拉着楚景容,起身跟上,却在去的路上,被中途出现的怜儿拦了下来。
萧云衍刚想动手,却见怜儿当着他的面,扑通一声跪下了。
“恩人,当年之事,是怜儿做的不对,还请王爷大人有大量,放怜儿一条生路。”没有刻意捏着嗓子,独属于少年雌雄难辨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让楚景容的柳眉紧蹙。
当年之事?多当年?什么事?
“二郎,你可有事瞒我?”楚景容的声音冷了下来,萧云衍来不及处置怜儿,先拉过楚景容到一旁的凉亭坐下,耐着性子解释道:“景容别误会,你还记得三年前吗?从五毒谷回来之后,带回许多身中杂毒的百姓,他本应是其中一个,可是……。”
萧云衍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楚景容的脸色却不见和缓。
特别是当听萧云衍胳膊上的旧伤,就是被怜儿一口撕掉皮肉后留下来的,眸光更是森冷阴寒。
不知好歹,恩将仇报,如今假冒身份,混进宫来,被揭穿后,还敢乞哀告怜?
当真是不知悔改!
楚景容撸起萧云衍的袖袍,目光所及,看到那陈年旧伤,凌厉的目光便如同刀割般落到怜儿身上。
毕竟事关萧逸蘅,楚景容不能擅作主张发落了怜儿,但二郎受过的苦楚,势必要让他加倍奉还。
“你男扮女装混进宫来,已是欺君之罪,但自我坦白,与被人揭穿,可不是同等罪责。”
楚景容正要敲他,却见怜儿猛地匍匐在地,悔不当初道:“怜儿已经知错了,求帝师看在王爷身中醉光阴之际,是怜儿竭力相救的份上,给怜儿自我坦白的机会。”
什么?云衍身上醉光阴的毒?是面前之人帮忙化解的?
眼底的仇视逐渐散去,楚景容斟酌许久,终是决定放怜儿一马。
“罢了,功过相抵,你好自为之。”
“二郎,我们回府。”
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怜儿是怎么坦白的,萧逸蘅又是怎么处置怜儿的。
宫内并没有传出当今圣上大发雷霆的消息,想必是怜儿摇尾乞怜的功夫练就的出神入化,只可惜,心术不正。
楚景容一边走神,一边将话本的最后一页翻过去,萧云衍又被萧逸蘅喊进宫了,听福公公那意思,是当今圣上想跟自家弟弟饮酒谈心,楚景容便没有一同前往。
青梧坐立难安的杵在一旁,搅着袖子等自家公子将话本还给他。
没错,楚景容看的话本,都是从青梧那强行收要过来的。
以悲情结尾的故事不看,文笔故事性差的不看,这么难伺候,还好青梧在这方面博览群书,总算大浪淘沙,选出几本精品,供楚景容闲来无事解闷用。
将看完的话本还给青梧,楚景容抬头看看天色,轻声呢喃道:“都这么晚了,云衍怎么还不回来?”
连忙从楚景容手中将话本双手接过,青梧开解道:“想必是圣上跟王爷兄弟情深,聊得开怀,公子别忧心,还是早点歇息吧。”
楚景容倒不是担心萧云衍夜深回府,会发生什么不测,而是那人酒量差的厉害,也不知道有没有喝多,若是喝多了,可真有的头疼了……
“算了,熄灯吧。”楚景容摆摆手,算回里屋安歇,素手刚搭在卷帘上,就在这个时候,庭院内忽然传来踉跄的脚步声,一声不知害臊的“娘子”传进耳朵里,让楚景容僵在原地。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功夫,萧云衍浑身酒气的闯了进来。
“夫人,我……我回来了。”
萧云衍站都站不稳,扶着门框才勉强没有摔倒,双眸醉意朦胧,却急吼吼的寻找楚景容的身影。
他想念家中娇妻想念的厉害,正合适前段时间瞒着景容新造了一副金铃铛,如今成品送到王府内,被他藏在柜子底,一套五只,两只戴在手腕上,两只戴在脚踝上,剩下一只,挂到脖子上。
光是想想,萧云衍立马就坐不住了,可皇兄东边扯一句,西边扯一句,就是不放他走,不光灌他酒,还骂他没出息,讽刺他惧内,丢尽了箫家的脸面……
萧云衍气不过,跟萧逸蘅了一场,才逃出宫来。
楚景容缓慢转身,抬头望去。
萧云衍头上束发用的金冠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身上的蟒袍还沾了灰尘,像是在地上过滚一样,下巴带着青紫的印记,一看就是被人揍的。
瞳孔一缩,楚景容的脾气登时压不住了。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萧云衍听到声音,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什么,他低下头去不吭气,憋半天憋红了脸,才蹦出来一句:“回来的路上……摔着了。”
眸子眯起,楚景容的嗓音骤然拔高:“还敢撒谎?到底怎么回事?”
萧云衍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撇撇嘴,跌跌撞撞的要退回门外去。
这么凶!今晚不亲他了!晾着他,要他独守空房!
“还敢跑,萧云衍,你今天踏出这个门,以后都别进来。”
一句话,把萧云衍的脚钉在原地,他低着头,看着眼前带着几层虚影的门槛发呆。
恍然间觉得,皇兄好像骂的并没有错,他就是惧内……
没出息!丢人!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萧云衍心里犯了倔,抬起腿试图往门外迈,迈到一半没人阻止他,自己又缩了回去。
算了!他不敢!
楚景容迈着轻浅的脚步来到萧云衍身后,每一次脚步落下,就见萧云衍的耳根跟着动一下,跟提心吊胆的兔子似的,他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
“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脸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萧云衍闹着脾气,不愿转身,被楚景容拉了一把,才不情不愿的回过身来。
他觉得屈辱,不愿实话,可景容逼着他。
“被皇兄……的。”萧云衍垂着头,垮着肩,憋屈的回应道。
听到这话,楚景容真是气不一处来。
好你个萧逸蘅,这哪是把人拉去饮酒谈心,分明是把人骗进宫去欺负了一顿。
“瞧你这窝囊的样子,长这么大的个子,武艺也更出众些,还能被他给了?”楚景容语气凶的像是要吃人,手却轻搭上萧云衍下巴,温柔的抚过。
萧云衍被训的头都抬不起来!
皇兄欺负他,景容也欺负他,他真是……一路丢丑,从皇宫丢到王府。
“青梧,去取伤药来。”
听到自家公子的吩咐,躲在门外憋笑的青梧一溜烟的跑远了,楚景容又将目光落回萧云衍身上,恨铁不成钢道:“还愣着干什么?算今天在门口睡吗?还不回屋?”
萧云衍闻言,肩膀垮的更厉害了,他耷拉着脑袋,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里屋走,最后一屁股坐在床榻上,低垂着头不吭声。
待青梧取来伤药后,楚景容示意他关上房门,随后来到榻前,拧开药瓶,俯下身去,为萧云衍的下巴上药。
将药膏取出,敷在青紫的淤痕上,然后用指尖慢慢揉捏,帮忙缓解疼痛。
萧云衍一开始低眉耷拉眼,眼见着楚景容没有继续训他,偷偷摸摸的的抬起头来,拿余光偷瞄楚景容。
他酒醉的厉害,看人都带着虚影,可眼前之人只着一袭单衣,一头青丝被玉白簪子绾在肩头,散开的领口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眉目如画,风韵天成,身上散发着若隐若现的清雅香气,宛若谪仙落入凡尘。
这人是他的,是他的,后颈上带着烙印,一辈子都是他的了。
抬手把伤药翻,萧云衍将人一把抱住,头埋进楚景容的颈窝里,黏黏糊糊的喊着:“景容,景容。”言语内压抑的欲望昭然若揭。
不想跟个醉鬼计较,楚景容略一僵持就依着他了。
可令楚景容没想到的是,这头醉鹅,吻他的时候,都能一口啃在鼻子上,情到深处,还不忘翻身下床,前脚绊后脚,东倒西歪的把偷藏的金铃铛取出来。
楚景容气的咬牙,眼见着萧云衍摇晃着铃铛,妄想戴到他的脖子上,真是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门。
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倒是能在他身上逞威风。
他蓄着滔天的怒气,都被二郎一句娇娇喊的泄了气。
楚景容被酒醉的萧云衍纠缠了一夜,第二天,一边冷眼看萧云衍做低伏,一边赌着气,乘坐轿撵也要随萧云衍一同上早朝。
大殿之上,楚景容一袭白色朝服,雍容华贵,唯有时不时隐晦揉腰的动作,惹得萧云衍频频侧目,心下愧疚难当。
是他昨晚太孟浪了。
不过楚景容并没有把注意力分散在萧云衍身上,而是集中所有火力攻向萧逸蘅。
他的二郎,自己都舍不得多一句重话,倒是被萧逸蘅欺负戏弄,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每当有朝臣上奏,萧逸蘅刚要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楚景容就冷哼一声,朱唇轻启,看似在辅佐朝政,话里话外却夹枪带棒,把萧逸蘅怼的无话可。
偏偏他是帝师,任凭萧逸蘅再如何火冒三丈,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一次两次后,朝臣们战战兢兢,不敢再开口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论圣上还是帝师,他们都招惹不起,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但帝师生性冷清,今天吃炮仗了?突然这么大的火气?
别人不知道原因,萧逸蘅心里却门清。
好你个萧云衍,这是找到撑腰的了是吧?不过挨了两句训斥,我这个做皇兄的还教育不得你了!
萧逸蘅憋了一肚子火气散了早朝,暗地里,却已经跟楚景容杠上了。
特别是在下朝后,看到萧云衍屁颠屁颠的跟在楚景容身后,又是搀扶,又是轻哄,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这个心灵受创的皇兄,便更是恼羞成怒,七窍生烟。
于是第二天早朝,群臣跪拜,萧逸蘅让诸位大臣都平身,偏偏留萧云衍一个人半跪在大殿中央。
朝明堂上的楚景容投去一个示威的眼神,眼底的挑衅不言而喻。
朕教训弟弟,与你何干?
楚景容冷笑着眯起眸子,不慌不忙的反击。
就着过些日子太庙祭祀的话题,一番危言耸听,要把在萧逸蘅身边贴身伺候的怜儿,送去尼姑庵出家,为圣上为天下人诵经祈福。
萧逸蘅气的差点当场吐血,藏在龙袍下的手猛地捏紧龙椅,才克制着没有跳起来跟楚景容当堂斗嘴。
卑鄙无耻,蛇蝎心肠,诡计多端,睚眦必报……
他明知道怜儿是男儿身!
萧逸蘅在心里把所有能想到的粗鄙之言都扣到楚景容头上。
云衍,皇兄早就过,你就是被情情爱爱蒙蔽了心智。
也不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娶回家的是个什么玩意?
就这脾性,本事越大,你以后受得气越多!
反正他是管不了了,随他去吧!
气的萧逸蘅更早的散了朝。
骑马回到王府,楚景容褪掉朝服,摘下银冠,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师了。
萧云衍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很喜欢这个过程,就好像夜空中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单单落入他的怀中。
在楚景容用发带缠绕上发尾的一瞬间,萧云衍两三步走到身后,将人一把拥入怀中。
他也想不明白,明明看上去那样冷清的一个人,腰肢却软乎成这样,萧云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特别好抱,他只需要一只手臂就能整个圈住。
“景容,别跟皇兄置气了,皇兄是一国之君,面子上会挂不住。”
楚景容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哪是我跟他置气?谁让他总是欺负你。”
“不是的。”萧云衍摇头继续道:“皇兄待我极好,时候我嘴笨,都是他替我话,有时候还跟我一起受罚。”
听到这话,楚景容面上的神色软和下来,萧云衍的这些他当然知道,毕竟时候的二郎,受的罚十有八九都来自于他。
其实萧逸蘅有多在乎二郎他心中明镜似的,出身皇室,能有这样的兄弟情谊,实属难得。
“谁让你笨嘴拙舌的,受罚怪不得别人。”嘴上的怪无情,素手却拉过萧云衍的手搭上自己的后颈,楚景容贴着萧云衍的耳侧低语道:“冤家,真是欠了你的,现在……换你罚我了。”
话刚完,双脚便已经腾空,萧云衍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种撩拨?
或许真是前世的冤家吧,他与二郎之间,早已经不清谁亏欠了谁,他们彼此相欠,又彼此成全。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
作者有话要:
娇娇真的超级宠狗子了~
以后会越来越宠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