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战场
宫里头调人不好声张。东宫大太监吴庸跟司礼监李公公私底下了声招呼,裴明月便收拾了行李,悄没声去了东宫。
接引她的管事姑姑名唤淳燕。身量高挑,眉眼柔和,瞧着二十出头的年纪,很是面善秀气。见她来了,客客气气地朝她点头笑笑。
“从今日起,你就要在东宫做事了。做奴才的,手脚麻利自不必。切记万事要以太子殿下为先,凡事要多留心眼,不可多嘴生事。记住了吗?”
淳燕笑意温和,话里话外意味深长地敲她。
裴明月不敢多嘴,顺从地点点头。
原书里头对东宫虽着墨不多,她却记住了淳燕这个名字。淳燕是萧云霁母妃祺妃身边的旧人。祺妃病逝后,她便独自前往东宫,成为东宫里唯一的女使。
为了祺妃临终的嘱托。她没有选择在二十五岁那年出宫,而是继续留在紫金城,直到沈擎兵变。
至于她的结局,作者并未详述。只宫变那日东宫燃起大火,太子毒发身亡,宫人丧身火海,无一幸存。
想到这里,裴明月不由捏紧手里的包袱,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恻隐。
对于她这等同情心泛滥之人,提前知晓他人的命运,可真不算件值得得意的事。
“跟我来吧。”
时间紧迫。淳燕转过身,抬脚跨入角门,裴明月回过神来,赶紧跟了上去。
耳房在东南角。裴明月跟在淳燕身后,好奇地四处量。
东宫简朴,果真不是空穴来风。虽同其他宫院一般红墙金瓦,却除此再难找出鲜活颜色。
庭院多植青松,奇石嶙峋,并无花草。水潭清澈见底,无鱼无荷,好似一面素得不能再素的铜镜。
唯一一抹亮色,是院落中成群成片的银杏。未经修剪的枝叶高耸,肆意地在朱墙围成的四方天顶上狂草了几大笔金黄。
果真是战场上磋磨过的心思。宫里头那些繁文缛节,对称讲究,他却只是随性而为,对这些面子功夫毫不在意。
“殿下素来喜静,亦喜净,故而宫里鲜少宫女,陈设也素淡了些。”
淳燕见她左顾右盼地好奇,忍不住皱起了眉。
“今后在殿下身边服侍,切记少话。千万不要冒冒失失的,更不要像眼下这般四处张望。”
裴明月没有异心,却怕淳燕生疑。赶紧缩缩脖子,将目光老老实实收了回来。
淳燕颇头疼地看着她。裴明月唯唯诺诺地低着头,无辜地眨巴着乌圆的眼珠。
真够奇怪。她明明生得一副名门闺秀的容貌,却总透着一股机灵过头,不甚靠谱的劲儿,实在让人有些担心。
“吴总管和御膳房过招呼了?”
尽管吴总管已同她过裴明月的事,她忍不住还是再向她确认了一遍。
裴明月点点头:“是,淳燕姑姑。”
她瞧出了淳燕的担忧。心里头虽然无奈,但还是厚着脸皮笑了笑。
“姑姑放心。我一定会万事谨慎,不会出错漏的。”
再怎么保证,裴明月对他们来毕竟还是不知底细的生人。淳燕将信将疑地瞥了她一眼,显然对她充满着提防。
“吴总管是宫里的老人了,自殿下开蒙就伴随左右。面对他要尊重些,切莫耍聪明。若是被他瞧出了什么,可绝不是几板子就能了结的。”
这是提点她别生异心呢。裴明月点点头,赶紧表忠心:“多谢姑姑提点,明月记住了。”
话间便到了耳房。耳房里含着两间卧房,中间隔着个很的茶厅。过去是淳燕独自住在里头,如今添了个裴明月,便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今后咱们两人在这里同住。若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告诉我就是。”
淳燕着话,脚底下便转进了卧房。裴明月紧随其后,转着眼珠偷偷上下量。
里头东西不多。一方床榻,一床薄被,虽地方了点,倒也干净整洁。比起司礼监拥挤的大通铺,简直好上太多了。
“你身份特殊,许多人并不知道你如今来了东宫。就算是咱们东宫里头的那些太监,也并不知道你来这儿是为了给殿下做饭。”
见裴明月左看右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淳燕喉头一梗,忍不住摇头道:“总之,除了我和吴总管,你少和东宫的其他太监来往。就算他们问起你,你也只最近琐事繁忙,来替我下手,明白了么?”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当透明人嘛。裴明月也不想节外生枝,便点点头,很爽快地应下了:“明白了,淳燕姑姑。”
裴明月东西不多,只有两三件换洗衣裳。很快归置完后,淳燕便领她去了耳房后头的厨房,熟悉她将来的主战场。
厨房和耳房仅十来步远。土墙草顶,其貌不扬,和紫金城金碧辉煌的奢华格格不入。房檐甚至耷拉下来几根长茅,挂满浮土的门槛上,满是草率搭建的痕迹。
“……这就是为殿下做饭的厨房吗?”
裴明月脚步粘在门口,有些踟蹰地观望着。
“为殿下做膳食,是绝不可让外人知晓的。”
淳燕皱紧眉头,千叮咛万嘱咐:“殿下不吃御膳,等于驳斥皇上的关心。若传出去,会对殿下不利。”
所以才修缮这样一间不眼的屋。裴明月了然地点点头,走进去一看,里面倒是很干净整洁的。各种厨具,食材一应俱全,丝毫不比御膳房逊色。
“如果有需要的厨具或是食材,不要向御膳房讨要。直接去告诉吴总管,隔日便会送到这里来。”
淳燕走到她身边,定定地看着她。柔和面庞神情很是严肃,一字一句地道:“记住。你偷倒御膳,和为太子做饭之事,千万不能告诉他人。”
“偷倒御膳?”
裴明月精准捕捉到了陌生字眼。
她单知道自己要做饭。突然毫无预兆地又添了任务,忍不住瞪大眼睛:“殿下不吃的御膳……要我去倒?”
此事不能暴露。淳燕本不愿把这事交给外人来做,但吴庸是太子授意,她也只好闭口不言。
“寻个无人之处,偷偷埋了便可。”
罢,她便朝桌上努了努嘴。上头搁着御膳房方才送来的午膳,此刻腾腾冒着香气。
裴明月神色犹豫,手指头在袖子下面搅弄风云,总下定不了决心的样子。淳燕简直恨铁不成钢,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角。
“我去趟内务府。你把东西处理干净,重新准备一份膳食罢。”
罢,她颇为不放心地量裴明月一眼,便转身出了屋门。
裴明月心情复杂地盯着桌上的御膳。
做饭倒是不难,她也知道这是表忠心的好时机。
但她又不傻。御膳乃皇上钦赐,怎可随意糟蹋?若是被抓住,可是要治死罪的。
看来东宫这群人,是想要借此试探她。若她无异心,那自然可为己用;若她泄机密,便悄无声息铲除掉。
裴明月忍不住了个寒噤。
太难了。她不过只想简简单单做个饭,发挥一下千万粉美食博主的余热。可惜世事总不遂人愿,什么事都得掺杂点变味儿的东西,永远不似期望中那般单纯。
但在社会摸爬滚几年,裴明月已然练就空空肚肠,没心没肺的境界已臻化境。
况且,这里总算是独属于她的一方天地。如今能放开手脚做饭,总比在御膳房受排挤扫街强。
“还是先探探敌情吧。”
她鼓劲似地握握拳。迈开步子走到桌前,挨个揭开碗碟上的盖子瞧了瞧。
出于对萧云霁身子的考虑,午膳确实准备得足够清淡。碗里是明虾蒸蛋,盘里盛着白灼菜心,还有一盅参汤。
这几样菜皆颜色鲜亮,挑不出错处。蒸蛋金黄,虾子红白相间,肉质瞧着便紧致饱满。菜心碧绿,提前拿水焯过,极大程度上保留了蔬菜独有的爽脆,也避免了生炒被油烟抓色,视觉上减少食欲。参汤汤色如茶,晶莹剔透,扑鼻一股药膳柔香,很是勾人胃口。
不愧是御膳房,水平真是相当过硬。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御膳房做菜的水准并不在她之下。裴明月实在想不通,若萧云霁真的有厌食之症,应当连她做的膳食也吃不进去,一并吐出来才是。
难道……真是这御膳房的饭里头有问题?
桌上饭香扑鼻。化作无形尖钩,顺着鼻子钻进去,生拉硬拽着她敏锐的嗅神经。
紫金城等级森严,规矩繁多。宫女们为了避免侍奉主子时失仪,不仅不能吃饱,食物也寡淡无味。
长久未经荤腥香料的刺激,使裴明月本就超人的嗅觉变得更为敏锐。
譬如此刻,她隐约从膳食的香味中嗅出了一丝本不该属于食物的味道。
那味道如游丝般微弱,却让裴明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像毒。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了个寒噤。凉意蛇一般顺着后背悄然蔓延,事关重大,裴明月不敢依靠自己片面的嗅觉武断。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盯着这些鲜亮的膳食发起怔来。
饭菜渐凉,热气不再蒸腾,那丝本就难以察觉的诡异气味便愈发淡下来,慢慢地竟闻不到了。
藏在御膳中的秘密,仿佛已呼之欲出。裴明月咬住牙关定了定神,先是凑近闻了一下,并未再度发觉方才的异样。
她找来汤匙,心翼翼地拨开蒸蛋表皮,内里果真仍残存着些许热气。
“有了!”
裴明月暗暗握拳。
正当她端起碗来,凑到鼻子下面准备嗅个分明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剧烈的响动。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过来,将她连人带碗一同掼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