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拉花
自风波平息之后,她也算救驾有功,在东宫不像以前一般那样人微言轻了。
好事成双。她病愈后每日呈去萧云霁那儿的膳食,他也都能吃个七七八八,不再像从前那般只浅尝一两口了。
能吃饭就是好事。饭量涨了,明身体开始确确实实地恢复。本着循序渐进的原则,裴明月呈上的膳食从原来的稀粥,菜,逐渐变成了炖肉,参汤,面食等扎实的菜码,以补充体力,巩固根基。
这样下来半个月,萧云霁便渐渐长起肉来,不再似从前那般瘦得形销骨立,脸色也比从前红润许多。
有此变化,对裴明月来简直比中彩票还欣慰,便更是动力满满地变着花样准备菜色。恰好吴公公刚从宫外搞到了新鲜的牛肉牛筒骨,裴明月一合计,便准备做一道兰州拉面。
兰州拉面汤底重要,面的筋道同样也很重要。裴明月之前做博主时复刻过兰州牛拉的味道,如今再做起来是轻车熟路,再加上有淳燕帮忙下手,总算是赶在午膳的点儿端了过去。
但奇怪的是,萧云霁却像是又没了胃口。拉面怎么端进去的,又怎么给端了出来。
吴公公把长盘墩在一脸疑惑的裴明月手里,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你这拉面,倒还真有点青海那边的意思。”
裴明月盯着面碗,左看右看挑不出什么毛病,拧着眉头问道:“殿下是不喜欢西北那边的口味吗?”
“怎么会!当年殿下在西北征战,物资匮乏,吃得最多的便是此类西北食物。”
吴公公摇摇头:“殿下今日胃口不佳,不过是因为心情不好罢了。”
裴明月怔了怔:“心情不好?”
吴公公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讳莫如深。
“今儿……是祺妃娘娘的忌日。”
*
过了午时。日头渐斜,日光昏黄着漫进窗棂,洒金似地泼在萧云霁笔下的宣纸上。
他运笔力道极稳,笔下的字铁钩银划,极具风骨。此刻他神色平静,只是周遭气氛却总隐约透着些沉重。
“哒,哒,哒。”
窗棂处突然传来几下极轻的敲击声。萧云霁侧过脸,只见有张古灵精怪的脸正费力地够着窗台,试图往里头瞅。和他对上眼的瞬间,还恬不知耻地笑了笑。
“……你在那儿作什么?”
萧云霁皱起眉,并无闲心和她扯皮。
裴明月冲他眨眨眼睛,脑袋嗖一下便消失在窗台下。他也不理会她,转过头刚要继续写字,那边门一开,裴明月便抱着堆东西叮呤咣啷地走了进来。
“奴才给殿下请安。”
她毫不客气地把东西墩在他案上,才算姗姗来迟地唱了声喏。
“……拿开。”
她总是如此无礼。萧云霁眉角跳了跳,心底忍不住涌上一阵烦躁。
“那可不行!”
裴明月神秘兮兮的模样:“这可是能让殿下您高兴的东西。”
萧云霁早摸透了她满嘴胡沁的脾性,只当她又在耍些聪明。还没等他开口驱赶,裴明月便手脚利索地把东西摆开,竟是一套茶具,以及一块茶饼。
瞧她这架势,是要为他煎茶。
他微蹙了眉:“你不必白费功夫,我不喝茶。”
“殿下瞧了就知道了。”
裴明月胸有成竹地冲他眨眨眼睛,手底下开始忙活起来。
她的灵感来源于宋代的点茶,工序是相当复杂的。她先取了团饼,将其放在别春炉的火上炙了片刻后,用石臼将其碾碎成细细的绿色粉末。再将粉末放在茶盏中,倒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此之谓茶膏。
她先试了试茶膏的浓稠度,便执起茶壶,开始往茶盏点水。一反平日里粗枝大叶的样子,裴明月点水的动作十分节制,每一注落水点都温和而精准,未曾破坏半分茶面。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执起茶筅,旋转击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使之泛起雪白细腻的汤花。两只手配合轻重缓急,张弛有度,倒别具一番古味与美感。
击了约摸半盏茶功夫。盏中已茶乳融合,水质浓稠。她抬眼偷偷撇了撇萧云霁,手里茶筅左晃右晃,不多时停了下来。
裴明月将茶盏心翼翼地送到他眼前,献宝似的道:“殿下瞧瞧?”
萧云霁素不喜茶,但还是低头瞧了一眼。
这一瞧,便愣住了。
碧绿的茶水之上,雪白细腻的浮沫勾勒出金台射雕的图案。尤其是那雕,惟妙惟肖,呼之欲出一般。
“这叫做西北望,射天狼。”
只不过天狼星被她改成了雕。裴明月拿过茶筅将金台射雕搅散,重新击一番后,那雪白浮沫又变成了策马奔腾的图案。
“这叫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她再次将浮沫搅散,用茶筅拉出一个雪白的心形。
“这叫愿得一心人,白……”
后头的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好险。裴明月心有余悸地咬了咬舌尖,这句诗可是情人之间互诉衷肠的,差点儿就闹笑话了。
但萧云霁显然并不认识爱心图案。
“这是什么形状?从未见过。”
土味情话是刻在基因里头的。裴明月连脑子也没过,张口就来:“这是爱殿下的形状呀。”
萧云霁身子一滞,手里的笔差点应声而断。
“你一个姑娘家,话怎可如此轻浮!”
他皱紧眉头,很是看不惯她的模样。
“奴才知道错了,殿下别生气嘛。”
裴明月自知登徒,忙不迭认怂。手底下茶筅翻动,浮沫须臾间便成了张牙舞爪的沈擎。
“抓住那只猫!本王要剥了它的皮!”
她压低声音,学着沈擎气急败坏的语气。另一只手又迅速点了另一杯茶水,用浮沫击出了榴莲龇牙咧嘴的样子。
“喵,敢伤害太子殿下?本喵要挠花你的脚心!”
她皱起眉,喉咙发出猫一样咕噜咕噜的声音。浮沫随着茶筅转动,沈擎由张牙舞爪变得瑟瑟发抖。
“榴莲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为难太子殿下了!”
裴明月期期艾艾地沉着声求饶。
她演得真是又入戏又滑稽。那双乌圆眼珠灵活地转着,倒真学得出几分沈擎跋扈的神韵。
萧云霁瞧着她费劲吧啦逗他的样子。终究还是低了头,极浅地笑了一声。
裴明月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仿佛眉目间料峭的春寒皆悄然融化。他唇角浅浅上扬,像是盛满这世间所有难得一见,却动人心魄的温柔。
裴明月怔怔地看着他,心恍然间错了鼓点,手足无措地乱跳起来。
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萧云霁很快敛了笑容,脸上古水无波,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他看向她,语气淡淡,半分笑意也无了。
“为什么要为了我,得罪沈擎?”
话锋陡然调转,了裴明月个措手不及。
其实个中缘由,她也不清楚。她原本只是想安心当个炮灰,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知要身陷险境也罢,仍在每一步都下意识去帮他。
那是飞蛾扑火般的孤勇。无关利益,只因满腔对原书结局的不屈服。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我与沈擎相比,并无优势。”
萧云霁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晦暗,深不见底。
裴明月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笑。
“句舍脸的话,奴才莽撞,屡次冒犯了殿下,但殿下从未真正惩罚于奴才,足以证明殿下之心仁厚。有些人看似身强力壮,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心胸却狭隘得连一阵无关痛痒的风都容不下。而有些人虽囿于深宫,久卧病榻,却大度仁德,并不以身份自居压人一等。”
她顿了顿,眼里隐隐闪着光。
“奴才从不是个信命的人。若天下人皆认为此局必输,那奴才就偏要反给他们看看!
萧云霁眉峰一动。他瞧着她那张狡黠有余的俏脸,竟像是此刻才真正认识了她。
裴明月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胸脯。
“殿下放心。不论发生什么,奴才都会一直陪伴在殿下左右。沈擎他算什么魑魅魍魉,只要有奴才在,他就休想在殿下身上得逞!”
她看着瘦瘦弱弱的样子。瞧着连只鸡也不过,竟敢放出此等豪言壮语。若换做从前的他,只会觉得她这等不自量力实在好笑,可如今她目光灼灼的样子,倒像是掺了真心在里头。
他没有话,她也没有。两人沉默相望,半晌,萧云霁突然淡声开了口。
“还有二十天便要去围猎。我要名正言顺稳坐东宫,就必须在围猎的文武百官面前变回从前的萧云霁。”
这是接下来的计划吗?裴明月了然地点点头,赶紧表忠心:“饮食方面,殿下放心交给奴才就是。”
她话锋一转:“但每一顿饭,殿下都要好好吃完。不许耍赖。”
着,她伸出拇指,朝他晃了晃:“拉钩。”
她忘了自己的身份,这样贸然,是越界了。萧云霁怔了怔,并未伸出手,有些不悦地皱了眉道。
“男女大防,你这样不得体。”
“这里只有我们,别人不会知道的。”
裴明月身为现代人,才不管那一套。她睁大眼睛,唇边梨涡若隐若现:“天知地知,奴才知殿下知。”
纤细手指动了动,以迅雷不及掩耳凑了过来,用力地勾住他的指。
“你干什么?”
被她猝不及防偷袭,萧云霁眉头紧蹙,用力挣了出来,她却又追了上去,这回便勾得更加用力。
“拉了勾才算,殿下不许耍赖!”
萧云霁皱眉盯着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他纵横沙场,斩杀过多少敌人,此刻却拿她没有办法。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裴明月语调轻快,却特地加重了一百年的期限。
“完了?”
见她有片刻松懈。萧云霁毫不留情地将手指抽了出来,一刻也不耽搁。
他反感她突然伸手的冒犯,也从不相信诺言。沧海桑田,时移势迁,改变才是世间万物所趋。
“完了。”
裴明月眨巴着眼睛,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萧云霁冷眼瞧着她恬不知耻厚脸皮的模样,忍不住冷哼一声。
“再敢这样轻浮,便剁了你的手指头。”
他的神情很难看。裴明月知道自己冒犯了,触了他的逆鳞,当即认怂地吐了吐舌头。
“奴才遵命。但是殿下,奴才答应您的事,是一定会做到的。您答应奴才了的事,也一定要做到啊。”
她的神态很是认真,甚至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般的倔强。仿佛为了信守这个诺言,就算把天地掉个个儿,她也非做到不可。
作者有话要:
存稿!我要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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